他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站了很久,刚摸出烟和打火机,就有护士过来提醒他病区不能抽烟。辛刚收了打火机,回病房陪向一玫。
向一玫刚做完手术,因为上次刮宫没刮干净,子宫内还有残留物,需要做清宫手术。做手术期间,向一玫突然大出血,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要求辛刚签病危通知书。
辛刚还没和向一玫领证,没法签这个病危通知书。迫不得已通知了向一玫的父母,但在父母赶来之前,医院暂停对向一玫实施手术。
等她父母赶到,手术顺利完成,但事后检查发现,向一玫在这次手术当中因为宫腔粘连,子宫内膜遭受不可逆损伤,失去生育能力。
这件事对于四个人来说都是晴天霹雳,但作为当事人,向一玫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知道这件事情是在出院当天,阳光惨白,跟她的脸色一样。辛刚过来扶她,被她推开。回到家里,父母让辛刚进了门,辛刚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保证跟方娟断了。
向一玫依旧高昂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辛刚,可是心里却很清楚,是自己输了。
她没有大喊大叫。
几个月后,他们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向一玫。如同辛刚所承诺的,方娟再也没出现过。
可她却像一个鬼影子,连同那个消逝的小生命,一直缠着向一玫。
结婚后不久,向一玫离开宏远集团,在家当太太。她不工作,也不打理家事,吃吃喝喝,旅游购物是她的主业。
结婚第二年她飞去美国,申请到研究生后,在美国待了三年,没有离婚,也没跟辛刚联系过。其间辛刚一直照顾着她的父母,向一玫跟父母保持着每周一次视频的频率,奇怪的是有两周只看到父亲不见母亲,一问说是母亲出去旅游了。
一开始向一玫没怀疑,直到第三周,母亲还是没出现。父亲见终于瞒不住了,告诉向一玫,母亲罹患乳腺癌,正在医院化疗。
向一玫立刻飞回国,得知一直是辛刚在医院忙前忙后。本打算这次回来把离婚办了,考虑到这一层又作罢。
之后向一玫为了照顾母亲,放弃了美国那边拿到的offer。
母亲在她和辛刚的精心照料下,切除一边乳房后恢复了健康。由此向一玫也生出人生除却生死皆是小事的感慨。
结婚十年后,两人一直没孩子。
向一玫整个人平和了许多,一次体检意外发现她恢复了部分生育能力。她重新燃起做母亲的渴望。
可毕竟前期她的子宫遭遇了重创,加之年龄上升,没有那么容易受孕,只好走上注定艰难的试管婴儿之路。
开启试管婴儿之路的第二年,向一玫怀孕了。全家都很开心,这是近十年来,向家最大的好事。可好景不长,孩子不到三个月时自然流产了。向一玫为此阴郁了许久。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方娟来找她的那个下午。那个下午如同一场绵延了多年的大雨,一直在她头顶下着,从未停歇。
之后的两年,肚子一直没动静。向一玫几乎要放弃。
她在收拾房间时发现自己大学本科毕业的照片,看着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孩,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向一玫叹了口气,约了医生下午去打排卵针。
她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失败,那她注定这一生与母亲这个身份无缘,也就不再强求了。那段时间她甚至去寺庙供奉了一个灯牌,希望在天有灵的那个孩子能不怪她,早日往生。如果她/他不介意,也可以重新回到她的肚子里。
她日夜祈祷着,祈祷这个东西如同往河里放了一个漂流瓶,盼望着有朝一日它会回到自己身边。
神迹出现,她真的怀孕了。这次全家出动,无比精细地照顾着向一玫,不敢有任何差池,一直到十月分娩。
十个月后,小蕊出生。
向一玫在大汗淋漓和麻药未退的情况下,看着那个全身脂膏还没拭去的新生儿,在她的哇哇大哭声中泪流满面。
小蕊出生后,向一玫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结婚十多年,不知是因为向一玫的事让他在公司内部口碑一落千丈,还是其他原因,担任齐宏远助理多年的辛刚没有再进一步,前几年甚至被安排到集团旗下的一所职高担任中层。
向一玫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辛刚不过是根空心竹,一个劲地想往上爬,肚子里却空无一物,也没人能够支撑他。
原本自己应是他最大的支撑,但因为他们的婚姻红灯,阻碍了辛刚的发展。
最近这几年,向一玫几乎不搭理辛刚,对辛刚的言谈举止也是看不惯。折腾来折腾去,还只是一个中层。
好不容易前段时间听说集团准备提拔他当职高的副校长,不知怎的搁浅了。向一玫在内心鄙视辛刚,但同期毕业的同学老公早已身居高位,自己当年在其中也算是出类拔萃,难免生出嫉妒,对辛刚的态度就越发厌弃。
结果事情出现了转机,辛刚提职高副校长的人事动议报告通过,任职通知不日即将下发。
蕊儿明年也快上小学了。
折腾了将近二十年的家庭终于迎来了片刻的曙光。
也许命运就是爱捉弄她,在这个节骨眼,她接到警察电话,说辛刚涉嫌囚禁他人被带走。
说老实话,向一玫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意外,她不愿想任何办法捞辛刚,辛刚借来刑警队的电话打给她,让她出钱取保,她也拒绝了。
她在地下停车场收到一张纸条,看一眼便揉成团扔了。她已经把预期降得很低,但辛刚的所作所为每次都能刷新她的底线。
后续向一玫到刑警队配合过调查,但她知之甚少。
直到这次来,看到了茉莉的照片。
“他没有忘掉她。”
向一玫也没有忘掉那场绵延了十几年的雨,以为停了,转眼又乌云密布,再次大雨倾盆。
“这件事情我不知情,他犯了什么罪该怎么判怎么判。”
向一玫说完这句话,决绝地离去。
邢建华带着李依霖去了方娟家一趟。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跟公安系统里的照片只有年龄上的差距,可以看出那张证件照已经用了多年。
方娟只是眉眼跟茉莉有几分相似,并不像向一玫说的那样茉莉是方娟的替身,也许是这块心病在向一玫心中积攒多年,容易草木皆兵。
问起辛刚,方娟讶然,说自己已经快二十年没有跟他联系过。当年确实两人一度谈婚论嫁,甚至连婚纱照都拍好了,只是听说辛刚在城里找了个富家小姐,自己一方面气不过,另一方面也担心富家小姐上当受骗,抱着这样的同理心,方娟进城去找了向一玫。
后来在辛刚和向一玫身上发生的事情方娟一无所知。她离开了老家,去了海城市最边缘的县城,结婚生子,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大女儿上高三,家庭幸福美满。
查过方娟近几年都没到过海城市后,两人折返。
路上,李依霖握着方向盘感叹。
人这一生,真的是小满胜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