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军的致命伤在后脑勺,被钉子钉进死亡。
他身高176,体重80公斤。陈巧花身高162,体重45公斤。人在死后体重虽不会增加,但挪动时因为尸体重心向下,会使得搬运尸体格外吃力。最初警方便是以这个理由排除姜一敏抛尸的作案嫌疑,现在同样可以以这个理由排除陈巧花单独抛尸的作案嫌疑。
李依霖做了很多次实验,找来跟江军和茉莉身高体重相仿的同事,从各个角度进行推搡,得出的结论是在江军清醒状态下,从力量的角度来看,两人身高和体重差距明显,茉莉难以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伤口不在表层,钉子深深地嵌入江军的后脑勺,四周的皮肤组织绽开,血迹斑斑。法医取下酒店房间里那幅风景画后,在钉子洞里提取到了轻微血迹,与江军的DNA吻合。
最重要的是,现场的搏斗痕迹。
邢建华看过现场痕迹检验报告,案发现场并不乱,以至于酒店保洁在清扫房间时并未发现异常。不过保洁曾经抱怨过,床头柜上有个新烫出的洞,被罚了五十块钱。
最初以为是嫌疑人清理过现场,但从床头柜下的灰尘来看,床头柜并未被挪动过。
江军身体里没有检测出能够使人丧失意识的药品成分,说明江军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推到了酒店墙上的钉子上。
不管蓄意还是无意,以江军和陈巧花的身形差,不可能在轻微打斗的情况下将江军推搡撞到墙上。
因此推断凶手应该是年轻有力的男性。
再加上后期抛尸的难度,陈巧花的嫌疑进一步减轻。
警方将辛刚带回爱琴海308号房间,让他重新描述一遍当时现场的情况。
“我来的时候已经停电了,江军已经躺在地上,后脑勺流了一摊血。”
“躺在哪个地上?”
辛刚指了指墙角,“就那里。”
法医来测过鲁米诺,血迹最多的地方便是辛刚指的地方。
“陈巧花呢?”
“她瘫坐在床边,手里握着刀,鞋都没穿。被吓傻了。”
“事后你陪她抛尸?”
辛刚不情不愿地点头。
“当时停电了,地上又有血,你是怎么避开的?”
“我有电筒,警官。离开前,我们将房间里里外外可能沾到指纹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辛刚说。
“你们把凶器扔哪里了?”李依霖问。
陈巧花的证词是说辛刚拿走了她手里的刀,然后处理了。至于江军脑后的钉子,她并没见过。
“我家小区车库。”
邢建华带人在车库里找到了那把刀,化验结果显示上面只有陈巧花的指纹。钉子依旧下落不明。
“可是这把刀造成的伤口并不是江军真正的死因。”
“你们都被陈巧花那个女人骗了,她是先用刀扎伤了江军,使他丧失行动能力,才导致他撞到墙上,被钉子刺破脑袋而死。”
邢建华意味深长地看着辛刚,因为他拿到的尸检报告上明晃晃地写着:胸口钝器伤晚于后脑勺伤口形成。
辛刚在撒谎。
他当然不会这么快就拆穿狡猾的对手,而是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问下去:“她跟你这么说的?”
“对啊。”辛刚人有些不耐烦,“人就是她杀的,你们一直缠着我干什么。”
“她有没有跟你说这把刀哪来的?”
“没有,就是普通的水果刀吧。”
“是普通的水果刀没错。”
辛刚往后一仰,耸耸肩,“我都说了。”
“所以你也觉得,以陈巧花的身量,不可能在江军清醒时将他推到墙上撞上钉子,对吗?”
辛刚不明所以,眼底升起警惕。
迟疑许久才反问,“什么意思?”
“你就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
辛刚沉默了。
“沉默我们就当你默认了。”
辛刚突然起身,“难道不是?”
邢建华笑了。
“我们做过实验,陈巧花的身量是不可能把清醒的江军推到墙上撞上那颗钉子的。你说的是对的。”
“不对!”
辛刚想要反驳已经来不及。
邢建华趁热打铁,将尸检报告的内容念了出来:胸口钝器伤晚于后脑勺伤口形成。
“说明什么?说明江军是死了之后才被扎了一刀,刀塞进了陈巧花的手里。而且我们从她陈述当天喝下江军给她下了药的矿泉水的量分析,她不可能早于10点醒来。所以,她,是被冤枉的。”邢建华一字一顿,辛刚瘫软在审讯椅上。
事情的发生对辛刚而言有些突然。他刚接到提他当副校长纳入人事会议议程的通知,期待了半辈子的事,终于要开花结果。
早在十九年前,他就以为自己很快会坐上那个位置,只怪自己少了些运气。
辛刚出生在一个普通农村家庭,跟万千农村家庭一样,过了一段忍饥挨饿、捉襟见肘的日子,父亲是粮站的会计,母亲在家种地,父亲退休后,大哥接了班,到他出生社会时,只能自己找工作。
大哥头脑灵活,虽不擅长业务,但长袖善舞,把领导捧得开心,从粮站调到粮食局工作,到了粮食局后,大哥得到区长赏识,成了区长女婿,很快提拔为粮食局领导。
大哥成了领导,村里的人都上门巴结他。
辛家从村里搬到镇上,腰杆挺直了不少。等辛刚大专毕业,正值两千年初,工作不好找,大哥总在饭局上教育他:“书读得多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给人打工。”
辛刚嘴里不说,心里为此不忿过。大哥托关系让他进粮站守粮库,没守几个月,迎来了两千年初国企大裁员。
辛刚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父母都骂他大专毕业依旧没出息。实在躺不下去,他去收废品,卖废品,不晓得好好一个大学生为什么成了这样。收废品三个月,他百无聊赖地从废品堆里找到一张宏远公司的招聘广告,稀里糊涂地进了宏远集团,当HR助理。
家里人不懂什么是HR,他解释是面试官。
“面试官是什么正经工作咯,还是你大哥有出息。”
那是两千年初,国家刚刚加入世贸组织,宏远实业有限公司发展成为宏远集团。作为少有的大型民营企业集团,辛刚找到这份工作不容易。
新员工大会上,他见到了齐宏远。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但齐宏远发表的那番慷慨激昂的讲话激励了他。
他真的相信自己会跟齐宏远讲话里的希冀一样,成长为集团的中流砥柱,甚至取代齐宏远的位置。
辛刚听得热血澎湃。如果他可以取代齐宏远,那大哥那点能量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方娟是他在学校里认识的姑娘,体贴,内向,长得清秀。因为当初毕业找不到工作,他自卑,虽然很喜欢她,但不敢跟方娟好。进宏远一年多以后,他们感情稳定,甚至去影楼拍了结婚照。
也就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他帮HR筛简历,看到了向一玫的资料。
HR第一轮就把向一玫筛出去了,理由是她学历太高,不适合这次的校招岗位。辛刚把她的简历从垃圾桶里捞了回来,向HR请示说,校招不合适,社招那边有适合向一玫的岗位。虽然她是香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不一定在这里待多久,但只要把她招进来了,就算得上HR的功绩一件,上司看了肯定高兴,也好当作人力资源的一番业绩拿到集团领导那里去邀功。
HR觉得辛刚说得有道理,最初她的考虑纯粹是从用人角度出发,忽略了领导的心理需求。
就这样,辛刚与向一玫相识了。
在面试环节,向一玫提到了自家公司,一直在旁记录的辛刚猛地抬起头,大脑飞速运转,血液上涌,他意识到,自己的机会也许来了。
因为进公司后,随着热血渐渐凉下来,慢慢地他意识到,齐宏远的话不过是用来骗新人的。
进去两年,他依旧做着最基础的助理工作,HR是他的直属领导,HR在公司的领导组织架构里连中层都算不上。
按照齐宏远宣传的职业发展前景,新人们三五年早已经坐上中层位置,事实是绝大部分人都还在最基础的岗位里打转。
这时大哥已经从粮食局的副职调岗到工业局的正职。
辛刚无比焦虑。亲兄弟之间的较量往往更残忍,他必须承认自己是带着目接触向一玫的,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向一玫是他通往成功的最快捷径。
向一玫怀孕以后,齐宏远把他调到身边当助理。这一次,他赌赢了。
再回家时,大哥看他眼神都不一样了,因为上个月,大哥还专门带队到宏远集团考察,想邀请宏远去投资建厂,接待大哥的,只是一个部门经理。
辛刚一度觉得自己已经越过了山峰,即将登顶。
然而,方娟毁了这一切。
向一玫确诊不孕后,辛刚的人生一度陷入灰暗。
好在董事长助理的位置没丢,但明显能感觉到公司的人对他的态度转变。很快,他虽然还顶着董助的名头,但被派去跟着齐宏远的窝囊女婿林远山。
一开始林远山也不窝囊,齐宏远有意培养他,无奈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做什么亏什么。
生下林典后不久,林远山彻底从权力中心被踢开,整日闷在星野别墅里不知道鼓捣什么。
向一玫去美国的那几年,辛刚一直跟着林远山一家。
后来因为林远山彻底失势,才被调去了海城职高。
对外林远山宣称身体不好进医院疗养,实则是精神出了问题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林典的母亲跟向一玫一样,没过多久便出国。
小林典在无限的孤独当中长大。
但他毕竟是齐宏远的亲外孙,集团里的人多少会给他几分薄面,多年以来,辛刚私下里也替他做过不少事。
林典因为自发进娱乐圈选秀,立了个出道失败就要回家继承家业的人设,连带着宏远集团的股价也飙升了一波。齐宏远对林典的态度有所转变,多次在公开场合说林典不像他那个窝囊废父亲。
先前几年齐宏远的小儿子初露头角,大家都以为林典已经是弃子,没想到一场选秀,齐宏远的产业花落谁家,又成了一个悬念。
辛刚也在押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