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KTV的上班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五点,姜美凤往往早上七点回到出租屋,睡到下午三四点,叫一份叉烧饭外卖,匆匆吃过后洗澡,化妆,六点出门上钟。
那段时间她像提线木偶,疲倦到有男人趴在身上时也能睡着。
她见过很多男人,大的小的,香的臭的,彬彬有礼的,粗鲁的。总结起来都一样,因为他们既然出现在了房间,骑在了自己身上,说明他们的底色都是一样的。
第一次接客时姜美凤的天塌了。尽管上次囚禁后已经认命,做足了心理准备,她还是不免情绪崩溃。她从客人进门前开始哭,一直哭到对方萎了下去,找赵华投诉退钱。
赵华推门而入,给了她一巴掌。她捂着火辣辣的脸,耳鸣一阵接一阵。吊带睡衣被扯烂扔在垃圾桶里,混合着前一个客人的呕吐物。她用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盯着垃圾桶里的睡衣,好像在看自己。
赵华禁她足,不允许她吃饭,把她关在包间里一天一夜。
她彻底绝望,想到了自杀。想起几千公里外的故乡,田埂上的泥腥味,热气腾腾的豆浆,以及春天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茶几上的啤酒玻璃瓶还未被收走,她努力撑起身,操起啤酒玻璃瓶砸碎,剩下瓶口的尖刺扎向手腕。
锋利的玻璃碎片划破皮肤时,血珠冒出,包间的门开了一个缝,“吱呀”声带进来一张脸,一张冷漠的脸。
她站在阴影里,只能看清楚一双眼。
眼也是冷漠的。
阿花侧身进门,手里提着一个铝制保温食盒。姜美凤怔怔地看着她,干掉的泪痕混杂着晕开的眼线,在脸上留下一行黑色印记。
“阿花?”
“死在这里,晦气。”阿花利落地夺过她手中的玻璃瓶渣,扔到昏暗包房的角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玻璃又碎了一次。
食盒被打开,热气腾腾的美食香味传到姜美凤的鼻子里,她忍不住咽口水。
不知在哪里看过,人一旦有了食欲,就不想死了。
“我自己炖的酸萝卜老鸭汤。”阿花说,“炖了八个小时。”
阿花取出第一层食盒,汤面漂浮着油沫,变色的萝卜炖得又软又入味,勺子塞到姜美凤手里,“吃饱了肚子就不会想死了。”
姜美凤的泪又淌了出来,她抱着温暖的食盒,喉咙发酸。
第一口汤下去后,她整个人活了起来。
就像电路通了。
第一碗被姜美凤吃得干干净净,她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嘴,脸色红润起来。
“再喝一碗。”第二层食盒被送到了她的手上。
那天她足足喝了三碗汤。
“谢谢你,阿花。”手背上残留她的口红,她已经不想死了。
阿花起身收拾好食盒。准备离开前,她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件卫衣和一条裤子。
姜美凤的肩膀露在外面,露出胸衣,衣不蔽体。
她难为情地接过衣服换上。
阿花要走,姜美凤眼里亮起光,起身兴冲冲地跟上去,却被一把推回房间。
阿花说:“我可以走,你不可以。”
姜美凤不解:“难道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这话让阿花发笑:“没人能救你。除了你自己。”
说完,阿花关上门离开。
到晚上七点,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赵华凶神恶煞地探头进来,姜美凤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挤出一个甜甜地笑:“赵哥,我想通了,我保证好好干。”
赵华脸上煞气褪去,满意地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高高抬起:“这就对了嘛。”
那天晚上,姜美凤接了三个客人,赚了三千块,赵华分走两千五,她拿到五百。
姜美凤脑子里捣了一夜的浆糊,事后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怎么熬过去的。
回到出租屋天已经擦亮,阿花洗漱好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高跟鞋和吊带裙。
猩红的嘴唇,大波浪卷发,呛人的香水味。
“上道很快嘛。”
姜美凤听不出阿花的语气里是夸奖还是讥讽。
她继续跟阿花当室友,阿花始终淡淡的,偶尔品评她几句,大多数时候姜美凤分不清是讽刺还是夸奖。
她脑子不够用,阿花聪明伶俐,很讨客人喜欢。
赵华手下姑娘中,阿花不是最漂亮的,但气质独树一帜,客人们对她趋之若鹜。她是好莱坞KTV唯一能挑客人的姑娘。
她对谁都淡淡的,因为业绩好,赵哥不怎么管她,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也会给她几分薄面。
上次姜美凤被关在包间里,阿花来送饭就是这种情况。
姜美凤很想跟阿花做朋友,但不知道如何靠近,也不知道阿花是否愿意跟她当朋友。
有客人形容她是高岭之花,赵哥手下她的女孩骂她又当又立。
她们举例说,有一次为了争抢客源,阿花与其他女孩打起来了。
“华哥说那不叫打架,叫争风吃醋。谁会吃嫖客的醋啊。还不是为了几个臭钱。”姑娘们说。她们也会聚会,挑KTV附近的小馆子和大排档,下班后穿着依旧光鲜,只是身上的布料多了许多。
这种聚会阿花从不参加,姑娘们的话题很容易集中在她身上。
尽管在KTV里喝吐了一次又一次,但姑娘们私下聚会里依旧会点酒。一般都是啤酒,先上一箱12瓶,喝不完再说。
她们抽细长的烟,烟头的爆珠一捏就碎,如同她们的命运。
姜美凤一开始不会抽烟,吸入烟后过肺被呛到,肺又辣又痛,眼泪淌出来,缓了半个小时,逗得聚会的姑娘们哈哈大笑。
她们说起阿花打架那次,一个客人来店里想点阿花出台,遇上她上个钟还没结束,赵哥帮客人安排了别的姑娘,客人搂着姑娘正准备出去,阿花回来了。客人立马不干了,非要阿花上钟。
“你们都知道,阿花一直是死鱼眼,眼神无力,像个瞎子,干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随口答应那位客人,赵哥随后安排。”
有人尖着嗓子插了一句:“我看她是装逼,故意这样吸引客人。”
讲故事的姑娘附和道:“是,也不是。”
姜美凤一言不发在旁听,咬着吸管,管子伸进北冰洋的瓶口,吸溜一下喝掉半瓶。
那次打架,她虽然没有参与,但向阿花伸出了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