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敏回到班里,发现邹宛正在班级门口朝走廊探头探脑,看见她上楼后,担心才从脸上卸下来。
“没事,我回来了。”姜一敏小跑着迎上去。
“怎么样?”
“来了一波记者,又来了一波警察,然后我妈来了,秒杀一切。”说完姜一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笑得很是灿烂。姜美凤好像变成了护崽的母鸡,草木皆兵,这是她过去十八年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邹宛也跟着笑了,凑过来挤眉弄眼地说:“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两个人笑作一团,从辛刚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的何为回到班里一看,始作俑者姜一敏乐成这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站上讲台一顿输出:“我要点名批评一些同学啊,一个姜一敏,一个邹宛,没事就嘻嘻哈哈,到时候考不上大学有你们哭的。”
姜一敏和邹宛见怪不怪,但还是给面子的收起了笑意。
何为一年前来三班当班主任时,班里同学对他颇有微词,觉得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过旺了。
姜一敏和邹宛觉得他算合格的班主任,看得出是真正想要为这群职高学生谋个好前途。
在何为来到三班前,班主任是个老头,提倡无为而治,对班级里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老头退休后何为顶上,自带了三把火想要改变三班现状,制定了一系列新班规,由此引发了不少问题。
何为来之后,为了加强班级凝聚力,改善班里一团散沙的现状,组织三班参加各类活动。在市教育局举办的中学生合唱比赛中,三班在何为的带领下冲进了决赛,取得了一个不错的成绩,回来学校还专门开大会进行了表彰。
姜一敏和邹宛正是因为这次合唱比赛熟悉起来进而成为朋友的。
高一一整年,姜一敏都处于“独行侠”的状态,她对这个班的人没有任何兴趣,一进校便一头扎进学习当中。
她原本的中考分数够上普通高中,但不具备优势,加上家里的情况确实不算好,海城职高提供的奖学金相当可观,于是选择了读职高。
对外姜一敏一直是这个说法,但实际情况有所出入。姜一敏初中一直没有学籍,后来回老家参加了中考,姜美凤不知听哪里忽悠,遇到了一批专职招生老师,给她打包票声称海城职高是私立高中,属于普通高中,照样可以考上好大学,并且发放高额的奖学金。姜美凤分不清中专、职高、私立高中的区别,被“高额奖学金”几个字吸引,稀里糊涂地给姜一敏报了名。
到了现场一看,姜一敏得知受骗,压根不是普通高中,但给过普高线的学生奖学金丰厚,考虑到家里的情况,姜一敏选择了接受。
像她这样被忽悠进海高的超线考生还不少。
进海城职高前姜一敏就明确了目标——考南华大学。目标设立得早,她按部就班地沿着设定的目标前行。
集体活动不在她的计划内,因此没有任何参与热情,要不是何为生拉硬拽,她应该会直接请病假到比赛结束再返校上课,因为每天练习实在是太麻烦了。
班级的凝聚力也不是靠一个两个比赛就能凑起来的,尤其是在职高男生打游戏女生化妆,前排睡觉后排聊天的环境里。跟社会的普遍认知类似,姜一敏的同班同学除了跟她差不多用普高分数拿奖学金进来的,剩下大多在中考折戟,亦或是在中考前被分流,对未来没有明晰的规划,要么想着学门手艺直接就业,要么混个文凭。
姜美凤送她来这里时,也是这么想的。
早点工作嫁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度过一生。
姜一敏跟姜美凤的想法背道而驰,她觉得生命有很多种可能性,想要去尝试。
她小时候喜欢画画,把出租屋的白墙画得乱七八糟,房东上门让姜美凤陪了七百块重新粉刷,事后把姜一敏打到躺在床上好几天没下床。
一直到去年高二,姜美凤时不时还要念叨为了粉刷墙赔的七百块。
上小学后她喜欢上了跑步,那种迎着风往前冲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捏住了你的心脏再松开,跑完下来整个人都通透了,宛如重获新生。
初中她爱上看各种言情小说,网络的、出版的,跟同学凑钱买青春言情杂志,被老师收缴过好几次,骂她不务正业,请姜美凤到校接受批评。姜美凤忙得不见人影,老师三请五请请不来,直接杀到小凤麻将馆,见她在一片云雾里跟社会溜子勾肩搭背打情骂俏,转身就走了,从此再也没管过姜一敏。
她把老师写进网文的反派里,赚了八百块请姜美凤吃了一顿牛排。
怀抱着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姜一敏在高一一整年都是年级前三名,尽管这样的成绩在普通高中根本拿不出手,对姜一敏而言已经很知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保持第一名的来之不易。她并非天资聪颖,更多靠后天的努力。保持刷题状态的同时还要拓展自己的专业知识面,以此来支撑每次的考试排名。
她非常坦诚地告诉何为:“老师,我要备战高考,所以不参加合唱比赛。”
何为却说:“青春只有一次,高考还有两年,你着什么急。”
在何为的劝说下,姜一敏硬着头皮参加了合唱团,一路比到了决赛。她和邹宛也是在决赛之后熟悉起来的。
姜一敏依旧记得那天,天气预报全国有10个城市气温超过了40度,包括海城。
他们演唱的曲目是《贝加尔湖》,唯美空灵,现场感染力和震慑感十足。
决赛当天,7点太阳便嚣张地盘踞在天空,三班在校门口集合,统一乘坐大巴去体育馆。到达体育馆后,男生女生分开换装化妆,姜一敏换好衣服简单地涂了点粉底抹了点口红,找到体育馆旁的阶梯上背单词。不久高悬的太阳已经刺得人睁不开眼,四周像在烤火炉。
燥热的天气连带着人心也浮躁许多。
男生化妆快,几个一群一边打闹一边嘻笑对方涂脂抹粉。姜一敏被晒得有些眩晕,打算换一处阴凉地背单词,不小心跟同班的刘宇豪撞上,妆容蹭花了他的白衬衣,单词卡片也撒了一地。刘宇豪气急败坏地看着自己被口红蹭脏的衬衣,双脚踩在姜一敏的单词卡片上。
嘲讽道:“这么努力眼睛都长头顶上了?是要考一本还是二本啊?”
姜一敏没吱声,蹲下身一张一张把单词卡捡起来,大汗淋漓,剩下的被刘宇豪踩在脚下,寸步不让。
姜一敏手扯着一张被刘宇豪踩在脚下的单词卡片:“让开。”
“不让。”
姜一敏步步逼近,“我再说一次,让开。”
“不让!”刘宇豪耀武扬威地用鞋底捻着姜一敏的卡片,朝着人群吆喝,“快来看,姜一敏要考一本大学,在背单词啦!”
姜一敏不想跟一个连985、211、双一流是什么的人费口舌。
陆陆续续有同学被吸引过来围观,姜一敏发力猛地一扯,刘宇豪一个趔趄站稳后踩在姜一敏的手背上,姜一敏直接用力抽出,手背被划破一片皮,渗出血珠。
众人惊呼,倒吸一口凉气。
她站稳看准后直接一脚朝裤裆踢去,刘宇豪吃痛求饶,捂着下半身挪开脚把单词卡片还给了她。
姜一敏捡起卡片拍拍灰,若无其事地去到一旁继续背单词。
有女同学在背后惊呼:“这女的莫不是有病吧?为了几张单词卡片至于么。”
“人家第一名,爱书如命不可以?”
姜一敏没搭理她们,她举起手迎着阳光看自己的伤口,被踩掉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疼吗?
当然。她很快擦掉了眼泪,去找医疗组喷了一些碘伏,路过时听到候场区另一边爆发出哄笑。笑声离她有一定距离,但听得真切,哄笑声中夹杂着女生的呼救:“不要过来!”
从不爱凑热闹的姜一敏循声跑过去,拨开人群,刚刚狼狈不已的刘宇豪此刻张牙舞爪地扑向一个姑娘,像老鹰捉小鸡游戏。只不过是一群狼在追逐一只鸡。人群中的邹宛像被一群野兽觊觎的孤立无援的猎物,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裙子。比赛服的裙长在膝盖以上,三班的女同学担心走光,上下楼梯都很小心翼翼。
刘宇豪眼露精光,一直想找到突破口区掀邹宛的裙子:“大家都是同学,看看怎么了!”
眼见邹宛被逼到了墙角,姜一敏拨开人群走上前,趁刘宇豪屁股对准她时,一把扒掉了刘宇豪的裤子,瞬间全场沸腾,爆发出哄笑声,所有人都看到了刘宇豪内裤上的美少女图案。
刘宇豪又羞又恼,狼狈地提起裤子,回头一看竟然是姜一敏,他气得手指尖都在发抖:“姜一敏,你……!”
“大家都是同学,看看怎么了?”
姜一敏把邹宛护到身后,从书包拿出校服围在她腰上,众目睽睽之下将邹宛带离了现场。
临近比赛登场,刘宇豪迟迟未到,缺一个人队形、声部都会受影响,尤其是他还负责男低音部分,何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问才知道他被姜一敏扒了裤子,羞得没脸来现场,独自走了。
何为大怒,让姜一敏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把刘宇豪叫回来,否则要处分她。
“不去。”姜一敏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不用拿这个威胁我。”
“把你家长叫来!立刻!”
“你确定?”姜一敏挑眉,初来乍到的何为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旁边有同学提醒他:“何老师,姜一敏没爸爸,妈妈开麻将馆的,从来没来开过家长会!”
何为愣住,刘宇豪的事还没解决,听说女声部负责女中音的邹宛也跑了。
“她又是为什么?”何为几欲抓狂,脑海中已经出现宣教办辛主任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画面。这次合唱比赛得到了辛主任的大力支持,寄予厚望,要是在决赛拉垮了,他没法向学校交代。
来报信的班干部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才有人看不下去站出来:“是刘宇豪要掀邹宛裙子,姜一敏为了保护她才扒他裤子的。”
何为心下一沉,不再犹豫,马上叫来替补补位。
姜一敏拿着单词卡离开了演出厅,在操场角落里找到了邹宛,她在演出裙下套了校裤,心事重重地在发呆。
见姜一敏出现,她惊讶地喊:“老何没为难你吧?”
姜一敏摇摇头。
邹宛微微点头,转身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比赛不是开始了吗?”
姜一敏轻松一笑:“反正我也不想参加什么合唱比赛。老何会找替补补上的。”
在此之前,姜一敏必须承认,她一直把邹宛当成自己的假想敌。邹宛跟她一样,用超过普高线10分的分数进的海城职高,开学以后从不懈怠,成绩虽不如姜一敏,但紧随其后,好几次差点超过她。
他们三班是对口高考班,班里不学无术的有,力争上游的也有,有时候感觉整个三班是一个鸳鸯锅,红白不相容,但又实实在在地处在同一个锅里。后来姜一敏认识到,这就跟黑白之间始终有灰色作为过渡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