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刚刷短视频时没拿稳手机,掉在大理石餐桌上,发出“啪嗒”一声响。他慌忙伸手去接,却不慎让刀叉碰到瓷碗,发出一阵刺耳的“哐当”声。老婆向一玫愤怒地拍桌子:“得帕金森了?”
辛刚没接话,抽过纸巾擦擦嘴,起身:“我去学校了。”
向一玫头也不抬,在背后幽幽道:“你怎么不死学校呢?”
结婚十九年,两人婚姻进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更多时候是向一玫单方面的撒气,辛刚以沉默应对一切。向一玫家境殷实,辛刚入赘过来,本以为能靠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没想到快二十年过去,他依旧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改变了。再忍忍,他这样告诉自己。
保姆抱着孩子从浴室走出来,一边往孩子脸上涂宝宝霜,一边阻止孩子伸手去拿吐司:“马上,阿姨给你擦完香香就喂你。”
辛悦蕊今年五岁,是个可爱调皮的小女生。向一玫为了生蕊儿,吃了不少苦头,光是试管婴儿就做了不下十次,每次连续十天去医院打促排卵针、抽血,再用一根极细的针穿过身体取出卵巢中的卵子……痛得她想杀了辛刚全家。
历经无数次想要放弃的念头后,蕊儿终于平安诞生。两夫妻之间迎来了短暂的和平,向一玫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对辛刚的态度只剩下厌弃。
向家瞧不起他这个女婿,要不是当初他对丈母娘有恩,向家女婿这个身份早就保不住了。
辛刚出门后,开车上了二环,在海城新修的城南大道直行十公里后,拐进城南的别墅区,这里距离他工作的海城职高直线距离十九公里。路上他买了一份烤鸡,过小区闸口时,年轻的保安朝他敬礼:“林先生,欢迎回家。”
他点头致意。
走进3栋,他用指纹开了门。挪开一楼尽头的屏风后,一扇铁门映入眼帘。
开锁声一响,楼下传来动静。
循着步梯往下走,触底后豁然开朗,迎来一片昏黄的灯光。
一个身着裙衫的女人垂着头,席地而坐,浑身脏兮兮的,身上随意地套着一件不合身地羽绒服。她的脚踝被铁圈套死,勒出的伤口已经结痂,铁圈由一根50厘米的铁链牵着,连接水泥墙壁。像怪兽伸出的触角。
她身上的白裙子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眼底只余点点微光:“可以放我出去了吗?”
辛刚把烤鸡放到她面前,摸摸她的头,像喂食一只宠物狗,“吃吧。”
耐心地等女人狼吞虎咽完,他走到地下室的最深处,一个完全没有光的地方。打开水龙头,接了半盆水,用一张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毛巾给女人擦了擦脸和手。
“快了,再坚持一下。”
离开星野别墅,辛刚径直去了学校。路上,他的手机震了震,收到一条消息。海城职高是一所民办职业高中,由宏远集团出资建立,经过二十余年发展,已经成为海城市民办职业高中的领头羊。
辛刚三年前从集团董办来到这里任宣教办主任,向一玫对此并不满意。她的同学朋友要么是身居要职、要么是大学教授,辛刚作为她的丈夫,一个职高的中层身份实在拿不出手。
刚走进办公室,等候已久的何为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辛刚面前,一脸苦相:“辛主任,又来了,这次是新潮新闻。”
辛刚脱掉羊绒大衣,慢条斯理地换上西装,接过何为递来的领带:“让他们来找我。”
何为接过辛刚脱下的大衣外套,挂在衣架上,“实在是太感谢您了辛主任,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辛刚静静地听着何为夹杂着恭维的抱怨。
两个月前,高三三班邹宛的爸爸邹国盛,在买完菜回家的路上,救下了一个跳江的轻生者。事情经由短视频的扩散迅速掀起了热度,连带邹宛也成了新闻话题人物。记者每天七八拨地往学校里冲,不知为何热度并未随着时间减退,受升学和就业双重压力的班主任何为又添一击。
“我们高三三班的邹宛同学,成绩优异,连续多次获得校级奖学金和国家奖学金。她参加的专业比赛也拿到不错的名次……”辛刚跷着二郎腿,皮鞋尖对准记者的录音笔,侃侃而谈。
“辛主任,我们想采访邹宛同学本人。”记者面露难色。
“我们学校对学生管理很严格,未成年人不宜上镜……你们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就好。”
“但据我们了解,邹宛已经成年了。”
“是的,邹宛是否成年跟她学生的身份没有关系,学生就要接受学校的管理,近期来采访她的媒体实在是太多了,影响到了她的学习,出于保护学生的目的,我们……”
“对,辛主任说得对。”何为作为邹宛的班主任,在旁边起捧哏的作用。
辛刚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打发掉了这波记者,一旁的何为把他捧上了天,“辛主任……哦不,辛校,不愧是您,要是我面对这些难缠的记者,指不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被他们抓住话头去大做文章……!”
“昨天去接蕊儿放学的路上,她也说最崇拜的人是爸爸!”
要是一个月前,辛刚听到何为如此称呼他,一定会大发雷霆。但今天不一样了,他提副校长是板上钉钉的事,集团人力资源部已经纳入上会议程,待下次人事会议召开补个流程,他便可以走马上任,到时也不必再日日受向一玫的白眼。
积压在胸口二十年的那口气,终于可以吐出来。
今天接受的采访晚点可以在短视频上刷到,大哥看到后一定会发来看似恭维实则挖苦的话,不过他不在意。
思及此,辛刚不由得生出几分得意,原谅了何为的聒噪,把茶杯递过去,“接点水。”
何为毕恭毕敬地接过水杯,接好水后小心翼翼地搁回辛刚的办公桌。
“你想去行政部门,对吧?”
辛刚抿了一口茶,双手交叉搁在肚子上,整个人放松地后仰着。他并未认真听何为的陈情,翻来覆去都是那几点,班主任没有前途,职高不适合他这种高材生搞学术研究,只有走上管理层才能勉强算得上奔个前程。
他把玩着手上的婚戒,淡淡道:“知道了。叫邹宛来一下,顺便帮我去快递柜取个快递,取件码我发你微信。”
何为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好嘞,我马上去叫。”
何为离开后,他点开那条短信:“辛主任,考虑得怎么样了?不知道辛太太知道这件事后,您副校长的位置还坐得稳吗?”
附件彩信是他搂着一个女人的腰进酒店的照片。
这是他收到的第三条威胁短信,看完后很快删掉。
邹宛听说辛刚又要找她谈话,不胜其烦,去的路上忍不住给姜一敏发消息:“辛刚又找我了。”
姜一敏不解:“他为什么隔三差五找你?现在来学校的记者也不多啊?”
她刚和姜美凤一起从刑警队出来,准备第二天再去学校。
“不知道,总感觉他看我眼神毛毛的。从上往下打量,好几次都让人反胃。”
“下次他再找你,你叫上我,我陪你一起。”
“谢谢敏敏,你那边怎么样了?”
“没事。”
平日里姜一敏跟邹宛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但在这件事情上,她没办法对邹宛做到坦诚。希望能从别的地方补偿她,姜一敏想。
在夕阳下,她第一次那样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个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女人。
姜美凤鞋跟拔出来的瞬间,她听到自己女儿在说:“我那辆捷安特就是他送的。”
姜一敏曾不止一次看见过江军跟姜美凤有说有笑,关系暧昧。
“如果警察知道你认识他,那你一定会受怀疑,连带你的那些‘事业’,都会被一锅端。”姜一敏盯着姜美凤,一字一顿道。
“胡说八道什么。”姜美凤起身,避开姜一敏的目光,脸因为动作过大充血而显得绯红。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比我清楚。现在他死了,死在我们家小区门口,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