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比赛结束后,三班拿了一等奖,学校表彰大会,姜一敏、邹宛和刘宇豪一同缺席。
那天天气不错,凉风习习,秋老虎终于过去。何为刚到任三个月,带领班级在市级比赛中获得殊荣,宣教办主任辛刚在表彰大会上,对他赞不绝口。
“职业教育前景大有可为,正是需要这样的高材生,有激情、有干劲!相信在何老师这样有想法有干劲的老师的努力下,我们海城职高一定会再创佳绩,为集团的发展添砖加瓦!”
何为在台下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在不遥远的将来,自己挥斥方遒的模样。
学校礼堂里掌声雷动,鲜花、喝彩不绝于耳,跟冷清的三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宇豪不安地躁动着,踢了好几次桌肚,发出刺耳的声音。姜一敏和邹宛此时还不是同桌,中间隔了三排,一前一后地坐着,刷自己的卷子,遇到不会的题还会讨论一下。
自从合唱比赛之后,两人不知不觉间拉近了距离,发现彼此回家还顺路,索性上下学结伴而行。
“你们装什么呢?”刘宇豪站上讲台,不耐烦地摔了黑板擦。
没人搭理他。
“本来我今天也应该在礼堂接受表彰!”
“那你去呗,也没人拦着你。”姜一敏呛他。
刘宇豪气急,想要动手,刚迈出步子,碰上姜一敏凛冽的眼神,脚步一滞。他一路从讲台到大门,一通乱踢撒气,最后不知去向。
邹宛拿着卷子,上前关心姜一敏,“你没事吧?”
“没事。”
在跟邹宛交上朋友之前,姜一敏一直是班级里的另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会自然地拉帮结派,划分阵营。慢慢地,差距显现,有拥趸,就必定有人被排挤。姜一敏属于后者。
学生时代,攀比之心盛行,除了比成绩便是比家境、比长相、比身材。职高的环境天然使得大家不把成绩当回事,家境成了首要攀比项目。
原本姜一敏不在讨论范围,她一直都是独行侠,班级里什么讨论、排名,都不会带她。直到高一开学后的国庆,有同学的母亲到小凤茶馆打牌,跟姜美凤聊天时得知彼此的女儿不仅是校友还是同班同学,晚上赢钱请客吃饭都多喝了几杯。
本来这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回去之后,女同学的妈妈告诉她,姜一敏的妈妈不仅开茶馆,还是个“卖”的,叫她离姜一敏远点。
国庆收假后的第二天,就有男生在教学楼前拦住姜一敏,问她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你不是‘卖’的吗?”
姜一敏顿时血液冲到大脑,抡起书包砸向那个男生。男生脑袋被砸出了个包,那时候还是吴老头当班主任,热爱和稀泥,不问缘由,只让姜一敏道歉加赔钱。姜一敏没请家长,自己赔了三百块钱。
事情远没有结束,被砸的男同学不服气,变本加厉地造谣,说自己睡过姜一敏。一时间姜一敏成了校园里的名人,从走廊里路过时,有女生会故意捂住鼻子,用手散风。
“你们闻到了吗?”
“什么味啊?”
“骚味啊。”
姜一敏低着头,快步走过,她没工夫跟这些嚼舌根的女生理论,她要赶去做卷子、背单词,她有很多事要做,她要奔赴光明的未来。只是为什么,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趁着课间,她趴在课桌上假装睡觉,眼泪滴在地板上,聚成一个个圆点,她用鞋底蹭掉,留下一团印渍。
再抬起头时,她已神色如常。
但霸凌这种东西就像病毒,如果任由它肆意疯长,迟早会吞噬一切。
谣言越来越离谱,说她怀孕、打胎,说得有模有样,像是趴在手术台下看见血肉模糊的婴儿。渐渐地,连她最后一块安稳之地也被冲击。她的作业会被人刻意涂画,教材被撕烂,凳子上涂上红药水。
她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她可以还击,只是如果打伤人,她没有钱再赔了。赔出去的三百块原本是她用来买自行车的,现在那笔钱没了,她每天要多花半个小时步行时间上下学,浪费的时间够她做完两页真题。她找到学校后勤部,申请食堂勤工俭学的工作,后勤部的老师说还真有个档口缺人,卖黄焖鸡米饭的,填好表格找班主任签字后,交过来下周便可以去上班。
班主任吴老头看着那张勤工俭学申请表,面露难色:“如果给了你这个机会,班里其他同学会不平衡。”
吴老头最爱搞平衡术,“你先放这里,我考虑一下。”
那张表后来被吴老头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高一最后一次月考,姜一敏的成绩下滑得很厉害,拿到成绩单后,她更是被人拦住,问她:“是不是出去卖多了没空学习啦?不如早点退学跟你妈一起干,还是卖来钱快哦。”
姜一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她第一次红着眼睛走进小凤茶馆,想找姜美凤,却在路上碰到龙哥。
相信当时她碰到不管是谁,只要对方开口问出“你怎么了?”这句话,姜一敏的泪水就会像坏掉的水龙头,再也停不下来。
事情结束得很突然,龙哥说这都是小屁孩的无聊把戏,他打个招呼就解决一切。姜一敏不懂那个招呼要怎么打,只是周一她再到学校,没人再捂鼻子,之前嘲笑她的男生甚至开口叫她“敏姐”。
她没去问过龙哥是怎么解决这件事情的。她知道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饭,一定会在哪天付出代价。
月考来临,年级主任安排打乱顺序排座,不是冤家不聚头的三人被安排在了同一间考场。
第一场语文考试刘宇豪姗姗来迟,迟到15分钟后才进考场,进了考场也不安分,借着在姜一敏斜后方的位置,不时发出响声,干扰考试。
邹宛的位置在靠窗最角落,一眼能够看到考场全貌。刘宇豪不仅发出噪音干扰中间第三排的姜一敏,还不时在口袋里摸索。
姜一敏全神贯注写作文期间,一个小纸团轻轻溜过她的脚背,滚到脚边,她并未察觉。刘宇豪见状,起身高举双手,生怕贻误时机,朝着监考老师大喊:“老师,我举报有人作弊!”
监考老师回过头,刘宇豪伸出食指,指向姜一敏脚下的纸团。
“捡起来。”监考老师走到姜一敏身旁,勒令道。
姜一敏低头瞄了一眼,头也没抬,说了句“不是我”,重新提笔。
监考老师敲了敲桌子,声音提高:“我说,捡起来。”
整个考场的人都停下了笔,唯有姜一敏充耳不闻。
监考老师一把夺走她的卷子,笔尖刺啦一声,划破卷子,像是留下一道长长的疤。
剩下还有三百字作文没写,语文卷子被收走了。
姜一敏坐在原位,盯着那支笔尖因剧烈摩擦而变形的钢笔。
“赔钱。”她淡淡道。
监考老师蹲下身,捡起纸团,打开一看,古诗小抄,恰好有这次月考诗词填空的内容。
“还说你没抄袭?”
姜一敏靠在椅背上,横眉冷对:“没有。”
“你班主任谁,我给他打电话。”
“何为。”
监考老师立刻给何为打了电话,紧接着,教务、监考组长、辛刚前后出现,赶来处理这场闹剧。
“到底怎么回事?”何为了解姜一敏的脾气,知道以姜一敏的性子,绝不会作弊,也不屑于作弊。
“不知道,我在写作文,监考老师非说我作弊,把我卷子抢走了,还弄坏了我的钢笔。”姜一敏把变形的笔尖展示给众人,辛刚作为现场最大的校领导,差点气笑:“何为,这就是你们班学生的态度?”
何为连忙解释:“辛主任,这个事情我得跟您汇报,姜一敏一直都是我们班第一名,语文成绩更是常年年级第一,她没必要作弊啊。”
“纸条上的内容,我倒背如流。”看现场一片混乱,姜一敏开口,让何为的嗓子眼稍稍往回收了收。
“那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背?”刘宇豪叫嚣道。
“我能不能背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不能背。”
“你——!”
现场没有监控,辛刚问谁可以替姜一敏做证,邹宛第一个站起身来:“我可以。”
“你坐那么远,能看到个鬼啊?”刘宇豪不服。
“不信你来试试,我看到纸团是你扔到姜一敏脚下的,你想污蔑她,对吧?”
刘宇豪当面被拆穿,下不来台,气急败坏地冲着邹宛吼:“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是一起的,想诬陷我!”
姜一敏看得心烦,拉开椅子,走到行道里,砸出声响,离开考场。
辛刚用鼻孔对着何为出气:“你就是这么教学生的?”
何为无奈地扶额,事后姜一敏语文成绩记0分。后面的考试她都没参加,导致三班的排名很难看,连带平均分都被拉低,何为又挨了教学组长的批。
“升学就指着那么几个苗子,你还不护着点……”
“我也想护,可是您知道,刘宇豪是区里那谁的儿子……”
何为找辛刚倒苦水,辛刚一边沏茶一边慢悠悠地说:“合唱团那事之后,傻子都看得出来刘宇豪在针对姜一敏,可是有什么办法?”
那次月考,邹宛成为新的班级第一名,她找到姜一敏道歉:“不好意思,都是我害的。”
海城职高规定,每个班月考、期中考、期末考中综合排名前三的学生可以分别拿一二三等奖学金,高一整年姜一敏拔得头筹,因为这次月考缺考,她将失去高二上学期的奖学金。
“我把钱给你,这本来就该是你的。”
“不用。”姜一敏在温书,“既然给你了,就拿着。”
“可是……一开始你跟刘宇豪产生矛盾就是我。”
姜一敏合上书,真诚地告诉邹宛:“不是,是因为我看不惯他。还有,如果你真的想感谢我,可以陪我一起刷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