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军和他老婆在房产中介那里认识，不到半年结婚。半年后孩子出生。江军从小不好读书，小学没毕业就被送去读技校，学厨师。
学成之后他进酒店干了一段，后来把人打了，赔了三万块钱，没留下案底，自己出来单干。但干活总归是累，没有当老板舒服，他自己东拼西凑开了家食品厂。代工各种小零食。
日子倒也过得乐呵。
江军从小在社会上混，十二岁就尝过了女人的滋味，身边一直女人没断过。结婚初期藏得好，他老婆没发现。
山和小区回迁房修起来以前，那片是工业厂区，江军的食品厂就在那里。
姜美凤在那片开麻将馆，工人闲来无事都爱去搓一把，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江军。后来因为城市规划，江军的食品厂被挪得更远，但两人联系没断过。
疫情来时，江军手里恰好有几台闲置的纺纱机，什么手续都没办直接上，生产了一大批口罩，狠赚了一笔。
反观姜美凤的麻将馆就遭罪了，门前冷落鞍马稀，压根没人来，眼看交不起房租就要倒闭。手下的姑娘活计也少得可怜，为了小命也要管住裤裆。
恰逢姜一敏读初中，资料费、印刷费，光是每天交核酸报告的打印费都让人头疼。
江军春风得意，见姜美凤落魄，起了心思。
姜美凤也没拒绝，跟了江军，叫他龙哥。
那片都叫他龙哥，不知道他本名。
那段时间龙哥在海城过得相当滋润和潇洒，半夜手机响都是问他买口罩的，有钱都难买到，他还要看有没有眼缘，才决定卖不卖给你。为了增加产量，龙哥花大价钱买了好几台全自动口罩机，20万一台，按照目前的销售速度，再过两个月他就可以赚上几百万。
其实龙哥并不止姜美凤一个女人，姜美凤也清楚，大家各取所需，姜美凤需要靠着龙哥度过这段时间的难关，龙哥需要在姜美凤身上发泄。
但他们之间约定过，这件事情不能让双方的家庭知道。
所以姜美凤也没想过，龙哥会去找姜一敏，送她一辆自行车。她不知道龙哥送姜一敏这辆自行车有什么深意，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那时候龙哥的经济状况已经是强弩之末，姜美凤也决定跟他分道扬镳，只不过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日后还是要做生意的。
那年过年回老家，姜大福在餐桌上问起姜一敏职高毕业后想干什么，姜美凤头也不抬，“进厂呗。”
“我不进厂，我要考大学。”姜一敏低着头，往嘴里送东西，反驳。
姜一敏在桌上没给姜美凤面子，同桌的亲戚都嬉笑，“职高也能考大学？”
“你考什么大学？考大学有什么用？”姜美凤拍桌大喊，“你不看看你什么样子，你也配考大学？”
“得了吧，”姜一敏踢开凳子，负气坐在沙发上，“父母什么样，我就什么样。”
“你什么样？你要脸会收那种男人东西！”姜美凤指着姜一敏大骂，被姜大福拉开。
姜一敏眼底的泪水倾泻而出，后来她勤工俭学，拼了命把自行车的钱还给龙哥。龙哥收到钱后，在小凤茶馆门口碰到过姜一敏一次，他抽着烟眯着眼睛说：“我跟你妈是老熟人了，你这么生分干什么。”
姜一敏没理他，快步离开。
龙哥跟上去，在姜一敏耳后根说，“当年你妈在广州怀上你……”
一辆大货车经过，带起扬尘，喇叭声覆盖掉了龙哥的声音。
再回过头，姜一敏已经和龙哥隔了一条街，他似乎无意继续跟着姜一敏，摆摆手转身离开了。剩下踩扁的烟屁股在地上躺着。
姜美凤在广州打过很多年的工，这点姜一敏知道。只是不知道龙哥要跟她讲什么，无非是姜美凤在广州那些年做的腌臜事。她没兴趣听。
不过姜一敏回到家后，心脏还是咚咚跳。
她是在广州出生的，那她的父亲也有可能在广州。这么多年，姜美凤不提，她也默契地不问。可是龙哥的这句话，勾起了她心底最原始的好奇。
她的父亲是谁？
龙哥或许知道。
但龙哥是个不能轻易靠近的危险分子。
小时候她被村里的孩子扔泥巴，骂是没爹的种，一句嘴都还不起。直到现在，要是班里的同学提，也可以将这件事情作为霸凌她的借口。
姜一敏用冷漠为自己筑起盔甲，防止外界的侵害。这样即使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不妨碍她活下去。
人不可能永远站在风口上，跟风生产口罩的人越来越多，产量大起来，选择就多起来，龙哥瞬间变得无人问津。
他确实没有预料到这个状况，价格一压再压，但还是没有人买。
库存堆满几个仓库，仓库单日租金都让他无力招架。
底下员工嚷嚷着发工资，龙哥一分钱拿不出来，只得变卖资产。最终把前几年赚的都亏出去，
口罩生意彻底关门，重新做零食代工。
人一旦尝过有钱的滋味，就不可能再回到安分守己的状态。
如果龙哥安安稳稳地继续做零食代工，也不会亏越来越多的钱，发展到去借高利贷，彻底泥足深陷，回不了头。
投海城职高食堂的标是因为龙哥打听到有油水，道上的兄弟说认识这次招标评审委员会的专家，学校里的领导，包过的，只不过需要打点。
龙哥咬牙借了八万块钱，天天蹲着海城职高官网，一周后刷出来结果，没中。
他去找那个兄弟，兄弟说钱都给辛刚了，谁知道辛刚那么不讲信用，八万块钱扔出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龙哥不服气，要去海城职高找辛刚，被兄弟劝下来，说辛刚当过齐宏远的助理，背靠宏远集团，黑白两道通吃，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那难道老子就吃这个哑巴亏？”
“辛主任说了，海城职高项目多得很，下次招标铁定你的。”
龙哥知道自己被忽悠了，但没办法，只能认栽。他去打听过，辛刚确实给齐宏远当过助理，老婆向家在海城本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方都惹不起。
投海城职高食堂项目前，他去实地考察过，碰到姜美凤的女儿在那里勤工俭学。
他没当着人面跟姜一敏打招呼，等姜一敏端着铁皮托盘路过时，他从楼道里钻出来，吓了姜一敏一跳。
“干什么？”
“没事，跟你打个招呼。说不定以后你见了我还得叫老板。”
姜一敏没说话，端着铁皮托盘继续往前走，龙哥快步跟上，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问：“你成绩怎么样？”
“不关你事。”
“你不说我也可以去问你老师，以后你们食堂就我承包了。”
“真的？”姜一敏停下脚步，感觉大事不妙。
“那还有假。”
楼上响起声音，姜一敏不再说话，快步离开。
晚上回家，姜一敏破天荒没有一头扎进书本里，而是坐在沙发上，惴惴不安地等姜美凤回家。姜美凤又喝多了，姜一敏给她煮了醒酒汤。监督她喝完后，自己拿起茶几上的水啜了一口，假装无意提起：“我们学校食堂要进新的承包商了。”
“哦。”
“承包商我见过，在小凤茶馆打过牌。”
“谁？”姜美凤来了兴趣。
“就是那个送我自行车的什么哥。”
姜美凤脸色大变，瞬间酒醒了，把姜一敏推进屋：“睡你的觉，大人的事少打听。”
事后她裹上外套，打车匆匆去KTV里找到快喝晕的龙哥。
“非得是海城职高？”
“你以为有得选呢？”龙哥在她大腿上掐了一把。
“那你为什么去找我女儿？我们说好了的。”
“看着亲切呗。毕竟要是没我，这小孩也生不下来。说起来，她还得叫我一声干爹。”龙哥不要脸地说。
黑暗中，灯光霓虹闪烁，姜美凤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恨意。
当年身份证管理还不那么严格的时候，他手里有三张身份证。他没骗他老婆，学厨师是真的，打人也是真的，但是留了案底，案底上是另一个名字。
他一路逃到广州，用上赵华的假身份证。
在好莱坞KTV覆灭后，他被通缉，又回到老家。老家的风声过去，当年被他敲破脑袋的人去世，没人再惦记这件事，早些年开食品厂挣了些钱，四处打点通融，恰逢派出所搬迁，当年打人的案卷消失，这事就这么混过去。
之后他用回了本名，江军。
不过对外还是让别人叫他龙哥。
姜美凤比他先回海城。当龙哥掀开塑料门帘进小凤茶馆时，姜美凤吓得全身僵硬，愣在原地。她一直以为龙哥不是进去了就是死了。因为阿花死后，就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她再怎么也想不到，龙哥会到海城来，还会找到她的茶馆。
她以为龙哥是专门来报复她的。
“报复你？我闲得慌？”
龙哥说，他本来就是海城人，当初在广州遇到姜美凤，自报家门时撒了谎，压根不是什么隔壁市的。
“当时我犯了事，肯定不能讲真话。”
那天姜美凤谎称有事，早早拉下小凤茶馆的卷帘门，连夜麻将的生意都不做了。但是拉下门后，麻将馆里只剩她和龙哥两人独处时，她突然有些后悔，万一龙哥对她下手呢？她死在这里恐怕几天都不会有人发觉。
龙哥却说现在早就金盆洗手，是合法公民，在工业区租了个厂房加工零食，一年缴税十来万，正儿八经地企业家。
姜美凤不敢提阿花的事，龙哥问她好莱坞KTV被举报当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姜美凤低头不语，她以为世界上不会有人再追究此事。
“不是我举报的。”她哆嗦着点燃一根烟，捏掉爆珠。
“我知道不是你举报的，”龙哥凑近，用麻将的白板拍着她的脸，“举报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他低头放下麻将，“你应该也知道，阿花，你的好姐妹。”
“当年她那么护着你，为了你能顺利生下孩子，把你的活全干了。”
“全干了？不是你放水……”
“我为什么要防水？你怀孕了我就要防水？阿花当初怀了我的孩子我也没放水。她来找我替你求情，我只提一个要求，只要她能把你该挣的那份钱挣回来，我就可以放你一马。”
当天姜美凤是怎么离开的小凤茶馆，她记不清楚了。
反倒是关于阿花的一切，重新如海水倒灌而来，塞满了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