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寿数
“好歹给我留点,那可是钱姑娘给我的!”宋真还躺在床上念叨着被亓官漓要回去的钱袋。
亓官漓看在他伤残的份上,才让了点银两给他。眼下也是闲着,便与七尺上街买些衣物,万一以后再要露宿,至少不会冻着。
走之前宋真还要他带给自己坛子酒回来,亓官漓面儿上虽是抗拒的,但身体却很实诚。
回到客栈后,他找来掌柜的问:“这擂台赛也算是结束了,现在可还有空房?”
“有。”掌柜搓了搓手。
亓官漓要了间新客房,让七尺把酒送去了宋真屋中,而后便回自己房里歇息了。
他坐在桌前,玩着茶杯,忽地想起隔壁屋屋那只被自己摔豁口的茶杯,于是起身准备去同掌柜说一声。
结果他才开门露出一道就怼上宋真的脸,他惊的连连后退。
宋真用脚踹开了门,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拎着酒,怀中还护着俩碟子。
“快快快,帮我拿着点。”
“……”亓官漓去接,他将盘子搁在桌上,淡淡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宋真瞟了他一眼,“换间房也不同我说,要不是刚才七尺来告诉我,我还以为是你找不着哪屋。”
“把我一个人丢在隔壁,吃个饭都没劲。”看亓官漓眯眼望着自己,他道:“吃完我就走行了吧?”
亓官漓拂了一下衣摆,坐在桌前,直直道:“那‘辟邪’跟你说什么了?”
“……”宋真轻轻咬了咬牙,沉默着斟了一杯酒,略显烦躁道:“你干什么总问?”
亓官漓也不想总这么让他躲着,但又不知如何才能让他开口,他有些无奈道:“如你所说,我是来找先阁主的遗子,我原以为你是。”
宋真惊恐的看着他,又指了指自己,“我?”
“你不是。”亓官漓淡淡道,“后来以为‘辟邪’是,可你又说他不修邪术,要么你在撒谎,要么他有意隐藏。”
宋真抿着酒杯,嗡嗡道:“你怎么就如此断定沉香阁先阁主的遗子是妖邪?你就没想过,若是他受了哪位大师点化,已非妖邪呢?。”
亓官漓哽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又问道:“你跟‘辟邪’相识?”
宋真捻了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认真咀嚼着,“不认识。”
“他既然一路上杀了这么多修仙之人,那自然是为了选师大会。你如此实力,他为了夺魁应当忌讳着,着急除了你才对,但为什么你还活着?”
“除非,他留你是为了‘绝尘’。”亓官漓侧首望着他,试探道:“我听说‘绝尘’只得亲传,但传闻十年前‘绝尘’就已失传,也可谓是人尽皆知了。如果‘辟邪’是为了‘绝尘’才留你活口,那便是说明他认识你,说不定还认得你母亲。”
“……”宋真稍显怒颜,“说完了?”
亓官漓漠然。
“说完了就吃饭。”宋真手握筷子沉着脸。
屋内忽然平静下来,片刻后宋真才怒道:“我知道自己生的不体面,也不需要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来提醒我。我母亲从未做过什么坏事,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宋真肩膀有些颤抖,“该被万人唾骂的,不应该是那个伪君子吗!”
他拎着酒坛便往嘴里灌,清酒从他的嘴角溢出,冲刷着他的脸庞,在烛光下棱角尤为分明。
亓官漓愣神,他夺过酒坛重重的置桌面上,“自入了沉香阁,我从未踏出半步,乱世中事与我毫无干系,我只想知道‘辟邪’的行径。”
“我以为屠韶州城和玄清宫沈宗主的是同一人,依手段应该都是邪祟所为。但从那邪祟屠戮手无缚鸡之力的韶州城这点来说,他应当只是来寻仇,又或许是其他原因,而并非为了选师大会。”
“‘辟邪’的目的则很简单,他是为了选师大会,同你手中的‘绝尘’。起初我以为你知道‘辟邪’的什么秘密,他才着急灭口,但是后来再想,觉得没那么容易。我并非执着于你的身世,我只是觉得如果把这些关系都捋清楚,寻找起来会更容易。还有‘辟邪’和那邪祟,我以为他二者是有关联的,说不定其中哪个,便是我要找的人。”
宋真抻着脸看他,不解的问道:“离选师大会还有三年,三年后一切都真相大白,你干吗这么着急。”
亓官漓抿了抿唇,淡淡道:“我怕我耗不起。”
宋真脸色一变,蹙眉望着他道:“什么意思?”
……
亓官漓只说因为小时候得了病,药石无医,最多只能活到二十三岁。
别的,什么也没说。
沉香阁虽一直隐居避世,但医术之高明谁人不知?既沉香阁都难愈,宋真也清楚此疾是十分棘手。
……
宋真答应他帮他一同寻找先阁主蔺贤之子,同时亓官漓也答应不再主动问起宋真的身世。
宋真说,‘辟邪’是先阁主之子可能性极小,但屠韶州城和沈宗主的的邪祟倒是可疑。
宋真其实是想甩了亓官漓,独自前往相州的。因为‘辟邪’知道了亓官漓的存在,之后必然会对他下手。
宋真是清楚亓官漓对宗师一名无感,但旁人不知,叫他远离自己终究是好的,毕竟‘辟邪’目前更想要的,是他身上的“绝尘”。
可既然都如此了,那便互相照应。
亓官漓原本算着,到相州也就这点距离,三年肯定是来得及的,但置身乱世这些日子,各种麻烦接踵而来,他才开始质疑自己。
先阁主曾说过,沉香木簪至多保他十七年,这支木簪是他六岁时,先阁主亲自替他簪的,一晃就是十四年。
他的寿命也只剩三年,却也只是最多三年。
万一当中遭遇不测……
亓官漓以为,他死不要紧,但在死之前,一定要先完成先阁主的遗愿才行。
……
今夜,宋真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只是安静的在亓官漓床尾坐着,坐了一整晚。
隔天亓官漓睁眼时,差点被他吓厥过去。
原是警惕性极高的人,也许是因为累了,又或许是同宋真坦白后,心理负担不再那么重,便睡沉了。
宋真撇头看着他,满面沧桑。
“……”亓官漓掀开被子,挪下了床,“你今年多大?我都病了这些年了,怎么看着你比我还沧桑。”
宋真伸了个懒腰,“二十啊。”
亓官漓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几月?”
“戊戌年,孟冬十八。”宋真歪着头也看他,“干吗?”
“大你一月。”亓官漓到屏风后盥洗,留下一个背影。
宋真蹦跳起来,跟了过去,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应该啊,你怎么可能比我大,你看起来也不过才十六七八九。”他背靠在墙壁上,“你几月生的?”
“晚秋二十八。”
宋真斜着眼瞅他,“不过就比我大了二十天而已。”
……
“要不我们先去玄清宫探探?”
亓官漓将帕子拧干晾在一旁,道:“我不识路。”
“不远,柳州城角离这也就十里,顺路的。”
七尺老早退了房,在客栈门口等着。望见他二人下楼,便赶紧道:“我方才听人说柳州有家门庭客栈,面食尤其好吃,不如今晨去那吃吧?”
“都不顺路,方向完全相反,不去。”宋真抓着亓官漓的腕子,道:“顺路的我知道还有一家……”
七尺茫然无措的现在原地,眼看着他俩要没影才追上去。
原来是大骨汤……
才到门口便扑面而来骨头汤的香气,亓官漓复杂的看着宋真,道:“你这是做什么?”
“补补啊!”他点完了才继续道:“我们奔波这些天也该喝点汤补补,这大骨汤最是滋补,再来一碟子脆饼,惬意。”
……
亓官漓坐在桌前,望着面前的白汤,上面飘着一层油。
他忽的想起那张泼了猪油的“战帖”。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你……突然这么殷勤,是在可怜我?”亓官漓微微侧首,小声说道。
宋真嚼着饼,喝了一口热汤,含笑着:“你想多了,我只是自己想喝,但是太贵。”他扫视了一下桌上的汤碗,继续道:“反正是你请。”
“……”
亓官漓拿汤匙刮开了那层油,有些嫌弃的喝了一口,味道是好,就是太油,喝了半碗就腻的不行。
宋真说他浪费,还白了他几眼。
二人坦诚了一些,相处起来也确实不再那么别扭。
七尺是实打实的憨憨,他道:“公子……”
“恩?”亓官漓这一声应的懒洋洋的,竟好像有些撒娇的感觉。
宋真猛的转头看他,盯得亓官漓有些难堪。
七尺往后躲了几步,道:“昨日买的衣物……我忘拿了……”
“……”
还没等亓官漓开口责怪,宋真先道:“那你还愣着?回去拿。”
七尺鄙夷的盯着宋真,妄想叫他去拿,却被亓官漓狠狠瞪了一眼,“我给你三个数。”
七尺掉头就跑,边跑边喊:“公子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看他跑的像只蛤蟆,宋真不禁嗤笑,他道:“怎么这就把主子丢下了?”
亓官漓继续走着,淡淡道:“昨天同你说的事,别让七尺知道了。原是这件事除了七尺,也就只有仙去的先阁主知道。我的身份在乱世本就是迷,外人连现任阁主叫什么都不知。若是让人知道,在这乱世,许是要有不少麻烦的。”
“现在你也知道,七尺说不定会杀了你灭口。”亓官漓看着他:“打不过你,同归于尽。”
宋真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知道你寿数吗?”
亓官漓颔首,“但他没什么良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