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药方
擦了药,亓官漓坐在床沿,还在郁闷着方才的窘事。宋真给自己接了杯茶,自说自话就坐在亓官漓身旁,还翘着二郎腿。
亓官漓看着他,无奈的吐了口气,“我还是觉得那个人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你说他喊你娘子么?”宋真耷拉着脑袋,语气有些奇怪的酸味。
“……”亓官漓抿了抿唇,“粟阳城下,那邪祟的修为灵力,哪怕半分妖邪之气,我们也不曾探到。”
宋真撇头看他,若有所思道:“你这么说倒也是。”他双手在身侧撑着榻面,仰天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不是,他看起来就像个傻的。”
亓官漓漠然的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他,“今晚,你自己去吧。”
他真的不太想去,中元节放河灯是祭祖,然而他的父亲同养娘给他带来的阴暗,实在没什么好祭的。
只会徒增忧愁。
“不行,一起。”宋真不容他反驳,眼神坚定。
亓官漓看着他认真,也不好扫了他的兴,拒绝了他总有种负罪的感觉。想来先阁主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算得上半个家人,就当给他放个灯。
……
虽为夜市,但烛火通明,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有好些姑娘也在放灯,笑声宛如银铃,也不知道她们是祭祖还是在借着放河灯求姻缘……
亓官漓也没磨叽,到了河边借着昏暗的光就把灯丢了进去,河灯吃了点水,摇摇晃晃最后还是稳当的飘在河面。
宋真见他如此,直道他无趣。无奈看他的灯飘远了,也只好赶紧丢了下去。
……
二人在岸边停留了一会,望着无边际的湖面,同渐行渐远的灯盏船只,此时的景象也十分静谧美好。
忽的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嚣着什么,有些煞风景,打破了这寂静的夜。
宋真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七尺也一样。
宋真紧紧抓着亓官漓的腕子,循声赶过去,有路不平便会提早同他说。
靠近了人群,只见地上坐着一个人,仔细看正是白天那个傻子乞丐。
他浑身包的严严实实,也不知是怕生还是怕冷,两次见他都是颤颤巍巍的抱着自己,还总是因为抢了人的东西。
亓官漓目光落在他身上,眯着眼仔细打量,但总是看见重影,还很不清晰,片刻眼睛都有些发酸。
……
“这疯子在这几日了,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天天偷东西,白天看他顺了人家两个包子不说,刚才又来抢我才买的栗子。”
“害,他就是个傻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怪不得大热天还裹得这么严实,原来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强盗流氓,耐揍的。”
“唉,放灯去吧,散了散了。”
“晦气……”
……
人群散去,那乞丐抬头便看见了宋真他们,忽的爬起身,径直到他们面前。
他随意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扯着笑对亓官漓道:“你叫什么?”
那小乞丐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背过去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回头咧着嘴笑。
亓官漓一脸懵然,他还转头看了看宋真,然而宋真像是看贼似的盯着那乞丐,满眼警惕。
“亓官漓。”
宋真撇头看他,心里很是不爽。只因当初亓官漓与自己初见时都不愿说姓名,然而在这个穷酸乞丐面前他倒毫不忌讳。
“你绾发的沉香木簪很好看。”这乞丐并没仔细听亓官漓说的话,也没瞧见宋真对他满满的敌意,自顾自道:“不如就叫你沉香?”
宋真看他这幅强行套近乎的嘴脸,大热天的还穿的如此严实,肯定有鬼。他于是上下打量了那乞丐一番,“原来不是个傻子。”
“我叫秦超。”他稍稍扯了扯兜帽,终于露出眉眼。不过天暗看不清晰,只觉得还不赖,也总算对得起他那下半张脸。
他冲亓官漓眨了眨眼,脸上还有被鞋底踹了留下的脏污,不过人还精神得很。
亓官漓看到了些残影,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僵硬的稍稍俯身,就当是问好了。
“你们看着不是本地人,是来河池玩吗?”秦超面朝他们背着身走。
宋真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干什么跟着我们?”
“我对这里熟,可以带你们到处玩玩。”
亓官漓还是在意他手上的绑带,于是问道:“现在天气如此闷热,秦公子穿这么多,不觉得难受吗?”
秦超伸出两只手探了探,“因为这么偷东西挨打才不疼嘛!我习惯啦!”他转头看着亓官漓,见一旁的宋真一直搀扶着他,于是道:“沉香他眼睛不好吗?”
“公子晚上看不清。”七尺在旁边沉默了许久,终于逮到了开口的机会,只是语气听着不太友好。
秦超好似一直没注意到身旁还有个七尺,听到他的声音时双肩猝然一抖,又继续道:“夜里看不清少出门即是,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沉香的寒症确实严重啊!”
终于听到了一句正经话,宋真看着他道:“都没把过脉,你又怎么知道?”
“看一眼就知道啦!”秦超双手抱在脑后,“还有红花等至阴之毒,已深入脏腑骨髓。虽有药物抑制,但也无力回天,最多只能活两年了。”
三人皆是一怔。
宋真眉宇间透露出的一丝错愕瞬间转化为阴冷,“你一个疯子瞎说什么?”他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秦超,“东西可以乱抢,话可不能乱说,这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总有办法解得。”
秦超沉默了一会,“办法倒是真的有。”
“当真?”宋真忽的松开亓官漓的手,蹿到秦超跟前,“如何解?你说清楚!”
“还没到时候。”秦超说的轻松,“等到了时候自然能医,还有两年呢你急什么?”
“……”
感到他们质疑自己,秦超显的有些无奈,“同你们说,我算命之术可是天下第一!”他高昂着脑袋,“没有我算不准的命,也没我卜错的卦,信我!等到了芜湖,我就有办法。”
七尺满脸鄙夷,“那你白天还抢小孩儿的糖葫芦?照你这么说你算命这么准,干什么不去当个算命先生,至少也能糊口吧?”
秦超说了一路,此时却忽的住了嘴。
宋真冷笑了一声,只当他是胡扯的。
然而亓官漓没了宋真做牵引,不当心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许是走的久了,白日摔伤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亓官漓弯腰替自己揉了揉,道:“回去吧。”
宋真这才意识到,急忙牵过他的手,“恩,用不用我抱你?”
“……不用。”
秦超见他们突然折了方向,赶紧拦着他们的去路,一脸不舍道:“你们要去哪?”
“废话,这么晚了不要回去休息吗?”七尺看他愈发不爽,就跟当初看宋真一样。
秦超立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的大声喊道:“明天辰时,我在客栈门口等你们!”
客栈门口,亓官漓在意的回过身又探了探,却是暗的什么也看不清。
宋真也随他回头看了看,只见那秦超依靠在树下,正仰头看着月亮,双手也不知对着空中在比划着什么。
回了屋内,亓官漓就将宋真赶了出去,还不许他灭灯,宋真离开后他便宽了衣,钻进了被窝。
难得能一人独占床榻,亓官漓仰面朝上,伸手探了探发间的簪子,不禁陷入了沉思。
……
“阁主,为何我每日还要药浴?您不是说这支沉香簪可保我十七年寿命吗?”
蔺贤笑的深邃,“但是你寒症实在棘手,寒毒侵体,只靠沉香簪必然是不够的,必须要以药浴加持,否则或许会折扣沉香簪的使用寿命。”
当年老阁主同他说的,老阁主还在时,有人看着,他也不敢不听。
老阁主亡后他也坚持药浴了一年,但实在难受,便舍弃了。
到现在,已经两年没有药浴。
那药浴的方子同他的体质相克,在水中尤其难熬,似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受烈焰灼烧,再深入心肺骨髓,其痛苦程度不亚于炙烤之刑。
更绝的是,炙烤之刑死了便也解脱了,但这药浴就跟凌迟但不处死似的,循环往复。
药浴之事老阁主临终前忘了交代,七尺等人也没太在意,一晃便是两年。
亓官漓躺在床上,现在想起“药浴”二字,就浑身刺痛。
不过他也悔,因任性折寿一年,必然撑不到选师大会那天,那宋真答应过自己的事,又是否作数?
他头疼的蹙着眉,辗转一番便也睡了。
夜深,外头走动的人也疏了,草木沉睡,万籁无声,只有湖面上的船只迎着风还摇摇晃晃着。
蓦地刮来一阵大风,湖面漾起涟漪,向远方有一片河灯还在飘荡。有只婆娑枝影的灯盏阑珊,消失在夜幕下,伴随着五彩华灯。
……
晨起时,宋真就坐在他屋中桌前,才发现每次睡醒睁开眼,总要被宋真吓一回。
“方才七尺说,那小鳖孙喊我们去绍山,不知道要做什么?”宋真打了个呵欠,“去吗?”
亓官漓淡淡道:“去那做什么?”
“不知道啊,反正我不去,你也别去了,爬山遭罪。”
……
“还有多久到?”
三人上了山,攀了许久,双腿都累的直打旋。秦超倒好,像赶鸭子似的一直在三人身后吆喝。
“你不是说不来吗?”七尺语气有些埋怨。
“我怎么知道那小鳖孙会直接冲进来抢人?”宋真窝火道,“亓官漓一拽就走,我怎么放心把他交给这个小鳖孙?”
“你能不能别总小鳖孙小鳖孙的叫?”秦超有些不悦,“我有名字,叫秦超!”
宋真双手抱在胸前,“哦。”
“公子哪里是一拽就走?还不是拗不过你,被你磨出来的?”七尺白了宋真一眼。
又走了许久,才看到一片树林,亓官漓脚下一顿,眉头紧锁。
一片沉香木,还有许多药材。虽比起百越药山要逊色许多,但也是个极盛之地。
“你带我们来这做什么?”亓官漓忍不住问道,因为秦超正采的那几味药材,正是先阁主给他配的药浴方子,不禁有些在意。
“你怎么知道这个方子?”
秦超停了手里的活,站直了看他,“我从你发间的簪子闻到的。”他看了看手中的药材,又道:“只是这些药材的效用远不比你发间那支簪子,而且这里的药材还缺了几味,但凑和能用。”
“不过我探到你从前应当是用过这个药方泡澡的,怎的这么久又不用了?你难道不知如此会折寿吗。”
亓官漓错愕的看着他,不知拿什么话搪塞他,只好站着发愣。
宋真听后卖力的采摘着,也不多说话,肉眼可见的愤懑。
秦超赫然笑着,“怕疼啊?哈哈!”他弯腰又揪了一把草药,“这些药都属阳,跟你至阴的体质相克,确实是会难熬些,不过为了治病嘛,总得忍忍。你要再这么任性下去,恐怕两年都难活了。”
宋真听到这句好似诅人的话,上来就朝着他的屁股踹了过去,秦超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起来第一句便是:“我带你们上山采药给他治病,你还不识好歹来踹我?”
宋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一副缱绻的目光落在亓官漓身上,他只是咬了咬牙,却什么也没说。
亓官漓不禁脊背发毛,他沉默着半天才道:“此方并无用处,不必劳烦了。”
七尺此时忽的拍手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当年老阁主写的药浴方子!给阁主沐浴驱寒用的。”
宋真和亓官漓一同朝七尺瞪了过去,惊的七尺连忙埋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