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峥海的情况特殊,我要是随意他的降职或者是强迫他提前退休,公司其他中高层看了,会怎么想?跟我邬蔓菁干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榨干所有价值,一脚踢出局?”
邬蔓菁苦笑地摇了摇头,“这当然不行。不过,我也不能让他放任自流,一旦其他人有样学样,稍微干出点成绩,就个个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以后谁还肯出力干活?我把Mang交给他,原本是想让他‘知耻而后勇’,谁知道他居然给我破罐子破摔!”
邬蔓菁还记得当初吴峥海拍着胸脯跟自己保证的模样,根本没想到,那不过是吴峥海糊弄她的“口头支票”。
Mang落到他手里,根本就是“明珠暗投”,业绩一天差比一天,吴峥海一天天的不知道把正经心思放在工作上,跟她哭惨的本事跟花样倒是长进了不少。
“那我今天在会上说那些,是不是不大好呀?”简言立刻紧张起来。
“你已经够客气的了。我原本也没打算他留面子,老吴要是还知道点好歹,过几天就应该把病休申请放到我桌上。”
简言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她突然想起了灵魂互换前自己忙叨的事儿,“小姨,您过来的时候见着我房东了吧?他肯定还是不愿意退租,对吧?那个,我再约他一回,您能帮我跟他聊聊吗?我是真没辙了。”
“不用约了,我已经跟他聊过了,而且聊得还挺‘愉快’的,没意外的话,周五你应该就能接到他主动打来的电话。”
“聊得挺愉快?”简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邬蔓菁先是把手机塞进背带裤的胸前口袋,又把卫衣袖子往上撸了撸,“时间不早了,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完了,回家看你拍的片子去。”
简言没想到邬蔓菁干活能这么利落,就她用胶带封纸箱的动作跟神态,简言估摸着小姨起码得在物流发货组干过半年以上。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会真的以为,瑞奕是我那个短命鬼前夫留给我的遗产吧?”
邬蔓菁用指甲划断胶带后,看着简言微妙的尴尬表情忍不住逗她,“猜猜我的第一桶金,是怎么赚来的?”
简言立刻开始回忆,她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关于小姨的传闻,然后意外发现,压根儿就没有一条涉及到“第一桶金”。
在所有的传闻里,小姨跟着那个比她大了十几岁的有妇之夫私奔,跟成为瑞奕服饰的创始人之间,完全是无缝链接、水到渠成,根本不存在任何波澜。
“不知道,没人提过这个。”简言老实地摇了摇头。
“是我19岁那年往沈阳贩苹果赚的。”
邬蔓菁在简言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愉悦地点了点头,“我记得前前后后差不多收了十几万斤苹果,最后装了小半个车皮。”
“十几万斤?”简言被这个巨大的数字给惊到了,“光是收这些苹果就得不少钱吧?”
“是啊,收果子的钱一多半都是借的,当时能借的都借了,不能借的也死皮赖脸地借了,光是打的欠条,就存了满满一饼干盒子。”
邬蔓菁到现在还留着那只饼干盒子,虽然已经锈迹斑斑,但还能依稀看出大红的底色跟上头金黄色的双喜字,不过站在枝头上的两只喜鹊却已经锈没了。
至于欠条,早就在她还清欠款后,当着债主的面,一张一张撕碎了。
“那时候为了收到便宜又好吃的果子,我跟我那个短命鬼前夫专往偏远山区里头钻,后来为了省人工钱,我们俩跟果农一块儿摘果、选果、打包、封箱,然后一趟一趟拉到提前租好的仓库里。那时候装苹果的竹筐超大一个,一筐装满了,得有八九十斤,我记得那时候,我还没有80斤沉呢,搬到后面胳膊都要断了,连着五六天拿筷子都哆嗦,面条都夹不起来,天天只能拿勺儿吃饭。”
“一趟能赚不少钱吧?”简言意识到小姨今天的谈兴颇高,此刻她说的事情,极有可能连她妈邬蔓祯都没听过。
“我们那时候听人说,只要把苹果运到了地儿,转手卖给当地的果品批发站,十万斤苹果起码能挣四五万,这在当时已经不老少了。问题是,我们连人带苹果到了那儿才发现,当地的水果批发早让人给垄断了,像我们这种生面孔去了,没个熟脸儿牵线搭桥,根本没人理,再好的苹果也没人收。”
邬蔓菁永远记得,她跟胡旭辰两个哆里哆嗦地钻进离火车站不远的小旅馆里,原本三块五一间的双人间,精明的老板娘硬是跟他俩要了五块。
“你俩这既没有介绍信、也没有结婚证的,我们也担着风险呢!”
他俩一夜都没能合眼。
邬蔓菁在一趟接一趟的火车进出站声里,计算着这一趟出来,得卖出多少斤苹果,才能平了欠下的账。
胡旭辰一直在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到屋里跟着了火似的烟气腾腾,老板跟老板娘俩人跑过来哐哐砸房门,“哎呀妈呀,你俩在这屋里干哈呢?这是要把我这屋给点了还是咋地!”
“那小姨您最后是怎么把那十多万斤苹果给卖出去的?”简言抓着电源线,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邬蔓菁,迫切地想要知道后续发展。
邬蔓菁看着简言,那感觉就好似年轻那会儿陷入无助绝望中的自己,跨越不可逆转的时间,跟现在已经趟过苦海褴褛的她索要一份答案似的。
“摆摊卖出去的。”邬蔓菁的回答让简言有点失望,她还盼着有什么峰回路转、跌宕起伏的情节出现呢。
“就这么简单吗?”
“简单?”邬蔓菁没好气地戳了一下简言的额头,手劲一个没收住,简言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邬蔓菁赶忙起身去搀她,“你可千万别摔了,我这个岁数,搞不好就把哪儿给摔折了。”
“我平衡好着呢,您放心吧!”简言扶着桌子站稳,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对哦,那可是十多万斤的苹果,一点儿一点儿摆摊卖出去,那得卖到什么时候啊?您当时怎么想起来摆摊的?那跟愚公移山也差不多了!”
“其实一开始摆摊,也没指望能卖多少出去,是因为当时的钱都拿来租仓库放苹果了,我俩连吃饭的钱都没了。沈阳太冷了,零下二三十多度,苹果比人还不扛冻。”
邬蔓菁跟胡旭辰外加两个临时找的力工,搬了整整一天才搬完所有的苹果。
她呼吸带出来的水汽在红围脖里结成了薄冰,睫毛上也挂满了白霜,根本不知道冻成冰碴的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胡旭辰拿着最后的十块钱,就要带邬蔓菁去吃小鸡炖蘑菇,邬蔓菁想省钱,胡旭辰却坚持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省吃省穿能省几个钱啊?这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俩人吃饱喝足,回到旅馆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俩人又吃了顿热乎乎的肉包子,肚子是满了,钱包却彻底空了,别说是双人间了,连一块钱一晚上的大通铺都住不起了。
“那时候眼瞧着要流落街头,旅馆老板娘看我们可怜,就说能拿苹果抵钱,一斤苹果算一块,那时候最次的苹果,市价也得一块二,从果批站整筐拿也得九毛四五的。我就想着既然这样,那干脆在路边支个摊儿零卖得了,就卖一块钱,反正我们进价便宜,别的不说,起码先把住店跟吃饭的钱挣出来。”
18岁的邬蔓菁说干就干,她先送了旅馆老板娘一筐苹果,托她买了杆秤,又跟她借个几张生锈的弹簧床,外加一堆本来就要扔的破烂被褥,就把苹果摊子支了起来。
摊子就支在旅馆对面的路灯底下。
摊子支好了,邬蔓菁看来看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想了想,又找了两块及腰高的瓦楞纸壳子,用刷子沾着红油漆写上了“国光苹果一元一斤”,后面还跟了两个巨大的感叹号。
开始的时候,那两块纸壳子被邬蔓菁摆在弹簧床前面,可放不了一会儿就让风掀了。
胡旭辰跑去隔壁区的果批站疏通关系回来,正好撞到邬蔓菁穿得跟个球似的,跌跌撞撞地追着纸壳子跑,立马找了几根铁丝,把它俩牢牢地绑在路灯杆子上。
“你这小脑袋瓜儿转得够快的呀!”胡旭辰听了她的打算,张嘴就夸,“照你这个卖法,保不齐我那边还没找到果批站收,你这边就把苹果全卖完了。”
“我觉得有可能!”邬蔓菁嘴上是这么说,可她知道根本没戏。
苹果摊儿自打摆出去,生意就不错,一天下来居然能卖小200斤,可照这么卖下去,那十多万斤苹果,起码也得卖上整整两年才能卖完。
他们倒不怕苹果放烂了,只要温度湿度控制得好,苹果存个一两年都问题不大,是租仓库的费用不是一般的贵,这批苹果要是到了春分还卖不完,他俩这趟得赔个大的。
邬蔓菁小的时候,她妈带着他们姐弟仨一块儿看过八字。
黑乎乎的矮屋里头,一个凶巴巴的干瘪老太太沙哑着嗓子说大姐日后自然婚姻美满,小弟长大了必定事业亨通。
可到了她这儿,老太太攥着她的小手墨迹了半天,最后才憋出了一句,“以后碰上难事儿了,保不齐有贵人相助呢!”
“都是封建迷信,我才不信呢!”邬蔓菁当时翻了个白眼,如是说,自然被她妈狠狠训了一顿,这还不算完,邬蔓菁回了家又被赶到天井里罚站,连晚饭都没得吃。
要不是她姐邬蔓祯偷偷给她藏了块蒸地瓜,那天晚上她肯定饿得睡都睡不着。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邬蔓菁提起那小老太太都没好气儿,可她没想到的是,那小老太太居然不是瞎扯,她真的遇上了所谓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