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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平2023-06-28 10:403,688

  

  “同志们,乡亲们,我们今天趁赶集,在这里召开一个大会,号召大家一起来检举揭发十恶不赦的‘AB团’和‘改组派’分子。同志们,乡亲们,国民党反动派,在江西庐山办了一个训练班,专门训练特务;反动特务头子陈果夫还组织了一个‘蓝衣社’。这些特务训练好,毕业后,就专门派到我们苏区,混进苏维埃政府和红军队伍,秘密发展‘AB团’和‘改组派’,妄图瓦解我们红军队伍,搞垮我们的苏维埃政府……”省特派员站在墟中央刚用几张八仙桌拼凑的台子上,嘶哑地喊着。

  共青团县委书记段苏权站在一边,眉头紧蹙,他就不明白,革命队伍中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冒出了这么多的“AB团”和“改组派”,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从团县委《通知——第二十号》处决的两个女团员刘秀姑和龙黄英来看,她们只是思想意识问题,并没有危及苏区的行为,更没有什么罪行,可特派员硬说她们是“改组派”,这么青春美丽的生命,一下子就香消玉殒了。还有县游击大队的司号员,才16岁,苦大仇深的,就因为和县苏维埃政府的通讯员闹了点小矛盾。通讯员便跑到特派员面前告了他的黑状,说:“这家伙是假装积极,很可能是个‘AB团’。”就这样一句近乎玩笑的话,却让这位16岁的孩子,丢掉了性命……

  特派员在继续演讲,他一边大声地喊叫着,一边用鸬鹚般的眼睛在人群中睃来睃去,然后落到二区共青团区委组织部长陈金娇脸上。

  陈金娇打了个寒颤,这位温柔漂亮的女性,是莲花十都人,跟随丈夫尹学敏投身革命,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已经担任了湘东南特委常委的丈夫出生入死,没有死在敌人的枪口下,却被当作“改组派”被自己的人杀害了。如今,特派员又把眼睛,盯上了自己,看来自己也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了。她暗暗地想起时下苏区流行的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特派员来谈话……”,现在特派员已经盯上自己了,离找自己谈话为期不远了……

  台上特派员的演讲已经结束了,县肃反委员会的人正在带领大家口号。

  “坚决镇压‘AB团’!”

  “彻底肃清‘改组派’!”

  “把地主富农土豪劣绅从苏区赶出去!”

  “武装保卫苏维埃!”

  ……

  接下来是检举揭发,开始大家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一方面怕牵扯到自己头上,另一方面也确实没什么线索。于是,特派员和肃反人员,一再启发,说最近有没有什么人三三两两,走得特别近;有没没什么人离开过苏区,到白区走过“亲戚”什么的……

  “报告!我有线索……”光启村儿童团谭三苟举起了右手。

  特派员挥了挥手,对肃反人员说:“让他到台上来说。”

  谭三苟跑到台上说:“我们村的裁缝师傅谭顺仔,前天外去过……他到上西岭转了一趟。”

  特派员翻了翻眼白,问身边的肃反人员:“是红区,还是白区?”

  “……从上西岭进去,再往前走就是大石陂,可以直达白区八团……”肃反人员吞吞吐吐地说。

  “啪!”特派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说:“这就对了嘛!赶快把这家伙抓起来!”

  裁缝谭顺仔是个本分的手艺人,平素胆小如鼠,树叶掉下来怕打碎脑壳。此刻,他就站在人群里,隐隐约约觉得什么人在说自己,还没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几个虎狼似的肃反人员拖上了台。

  “你就是谭顺仔?”特派员秃鹫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谭顺仔。

  “是……”谭顺仔点了点头。

  “你知罪吗?”特派员追问了一句。

  谭顺仔摇了摇头,一个肃反人员抬起一脚,猛地将这个老实巴交的裁缝踢倒在台上。谭顺仔双膝一软,“嗵”地跪了下来,眼泪便涌了出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墟场上空响起。“别装蒜,赶快把你‘反水’,加入‘改组派’的事,如实招来!”

  “我没有……”谭顺仔辩解说。

  “没有,你到上西岭去干什么?”又是一记耳光,比刚才的更响。

  谭顺仔摸了摸嘴角的血丝,哭着说:“我只是走了一趟亲戚……”

  特派员挥了挥手,对手下的人说:“这家伙嘴硬,是个隐藏得很深的地地道道的‘改组派’……你们就这样拿他束手无策,得动点真格的……”

  于是,几个打手轮番出击,一顿拳脚下来,谭顺仔便化作了一团肉泥,只有进气没出气。

  “快说!谁是你的同党?反动派究竟派你潜伏在苏区干什么?”特派员声嘶力竭地喊着。

  谭顺仔边呻吟边说:“你们就别再打了,我说……”

  “还有谁是‘改组派’?你回来和哪个联系?”肃反人员揪着谭顺仔的衣衫,恶狠狠地追问。

  “做衣匠的谭保元父子仨……”谭顺仔刚吐出一句话,就晕过去了。

  特派员挥了挥手,两个肃反人员架着谭顺仔,拖了出去,砍了。

  就这样高陇二区的肃反拉开了序幕,而且愈演愈烈。根据县党史办1983年7月9日,在高陇公社招待所,对谭勤生、谭材熙、陈眷珠的调查,仅这一次就冤杀了15人。材料是谭勤生口述,尹广球记录的。谭勤生在材料中说:“……他(谭顺仔)被杀前,供认纸马匠谭保元父子三人也是‘改组派’。谭保元父子被杀前,供认元记药店海老板父子两人是‘改组派’。海老板被杀前,供认饼子铺的何彬煌是‘改组派’。何彬煌被杀前,供认火炮铺的张进昌是‘改组派’。张进昌被杀前,供认邮电局代办所姓谢的是‘改组派’。姓谢的就刑前,供认屠夫谭海仔、谭湖柏是‘改组派’。谭俩被杀前,又供认石下头上四个屠夫是‘改组派’。四个屠夫被杀前,又供认对河光启村江梅林是‘改组派’。江梅林被拷打审问时,他就把光启村每家每户报一个是‘改组派’,而且还把上无片瓦,穷得响叮当,住在祠堂的轿夫谭保连、谭东连、谭忠连三兄弟都报作‘改组派’……”

  段苏权觉得事态严重了,得赶快想办法制止,便立即找到区委书记谭定国。

  谭定国找到特派员,苦苦哀求,说:“不能再杀了,再杀,光启村就要成为无人区了……”

  特派员翻了翻眼白,说:“你怎么这样说话,你的立场站到哪一边?同志哥哎,我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们今天放了这些改组派,明天人头落地就是你和我!”

  谭定国说:“你真的认为他们都是改组派?”

  “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特派员反问了一句。

  “有这么多改组派吗?”谭定国耐心地说服着,真可谓苦口婆心,“这完全是江梅林为了保命使的缓兵之计,他知道交代完之后就是个死,所以每次在执行前他都说,还有改组派没交代完,你们就不得不把他从刑场上押回来,这样他就又可以多活一些时日……”

  特派员这才缄默不语。

  谭定国便趁热打铁,晓以利害,说:“你把这些人全杀光了,谁种粮食,红军饿着肚子能打胜仗……”

  特派员闭着眼睛想了一会,挥了挥手,说:“这事你去处理吧,我不管了。”

  “哎!”谭定国答应了一声,立即掉头,往刑场上跑,边跑边喊:“枪——下——留——人——”

  刑场上,行刑的士兵已经架好了机枪,那些等待处决的“改组派”站成长溜溜的两排,对面是一片黑压压的群众,那里面其中有不少是那些即将被处决的人的妻子父母或儿女,大家低着头,一边哭,一边叫喊着:“冤枉……”

  江梅林最后一个被押上来,在刑场上一站定,他就故伎重演,大声地说:“你们不能杀我,我还好多改组派没交代!”

  行刑队长皱了下眉头说:“这样吧,把这家伙提到一边。”

  两个士兵把江梅林拉了出来,行刑队长便下令:“机枪,准备!”

  “等等!”江梅林大声了喊着。

  “你还有什么交代等到到了审讯室再说,别耽误了我这执行!”行刑队长瞪了江梅林一眼。

  江梅林说:“这些人你还不能杀?”

  “为什么?”行刑队长问。

  江梅林说:“你们不想抓住更多的改组派?”

  行刑队长说:“想!”

  江梅林说:“你们不想将改组派一网打尽?”

  行刑队长说:“想!”

  “那你们现在还不能杀他们,”江梅林又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没办法,为了保住自己这条狗命,他已经害了多少人,他就是死上一百回,也抵不上身上的罪孽,他只得搏一搏,而为了这一搏,他不得不用一个更大的谎言,来掩盖前一个谎言。“知道为什么不能杀他们吗?”

  行刑队长摇了摇头。

  “那我来告诉你,因为他们掌握了大量改组派的名单……”江梅林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沾沾自喜实地说。

  “这你不是都知道吗?我们留下着你说就够了……”行刑队长说。

  江梅林摇了摇头说:“不行,我知道的,是我知道的,他们知道的,我并不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下线,而且所掌握的人员不比我少。你想,我供了多少,总有四五十个吧,他们每个人再供出四五十个,以后每个供出的人再供出四五十个,这改组派不就全抓光了……”

  行刑队长被说晕了,不停地搔着后脑勺,一时间,没了主意。

  正在这时,谭定国跑了过来,狠狠地扇了江梅林一记耳光,说:“江梅林,你这条疯狗,你咬得还不够吗?”

  江梅林连忙跪倒在地上不住地叩头说:“队长,我可句句说的是实话呀……”

  “去你妈的!”谭定国抬起一脚,气愤地将江梅林踢倒在地上,然后交给行刑队长一张纸条。

  行刑队长接过纸条一看,立即傻了眼,连忙不解地问:“怎么,要放了他们?”

  “这是特派员的亲笔字迹,你不会不认得吧?”谭定国正色地说。

  “认得,认得……”行刑队长连连点头,挥了挥手,“既然特派员发话了,说放人就放罢……”

  那些围观的群众一听说放人,连忙冲了上去,找着自己的亲人,把绳索解了,抱在一起,大声地哭了起来。

  行刑队长指了指脚边的江梅林说:“那他呢……”

  “到这时,你还真的以为他是个真改组派……猪脑子!”谭定国狠狠地瞪了行刑队长一眼,吐出了一个字,“放!”

  江梅林松了绑后,并没有立马走,而是对头乡亲们跪了下来,说:“乡亲们,对不住了,我也是被逼的呀……我不这样,他们就早杀了我……”

  谭定国又狠狠地踢了江梅林一脚,说:“我真的想……一枪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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