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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平2023-06-28 10:403,854

  

  光启村的闹剧收场后,肃反工作并没有就此终结,反而全面铺开了,屈打成招,逼供信,使许多优秀的同志和无辜的百姓成了“冤死鬼”。县苏维埃的所在地秩堂的马首村和二区高陇的沙洲上,是两个专门处决犯人的地方,那两个地方的血迹从来就没有干过。

  那天,陈金娇刚从政府下班回来,才走到家门口,就被一团软乎乎的东西绊了一跤,定睛一看,脚下是一个血人。

  陈金娇心地善良,瞅了下四周无人便将那个可怜人扶进了屋。

  这位体无完肤的受伤者是洗衣队的一个姑娘,清水人,家里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所以,在别的支前人员回乡后,她便哭着闹着硬是要留下来。可这一留,就留出了祸患。这姑娘人长得漂亮,手脚又勤快,平素总有不少战士和政府干部,围着她转,现在是风声鹤唳的非常时期,大家不再敢找她说话了。然而,那些曾经暗暗喜欢过的人,一瞅见她,还是不经意地露出了爱慕的眼神。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特派员的眼睛,他私下里对肃反人员说:“这是一条化作美女的蛇,是敌人施的美人计,你们给我盯紧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向我报告!”也是合该有事,这天,实在耐不住寂寞的姑娘,碰上了一个村里的游击队战士,两人便站在树林里多下了几句话,结果被肃反人员的眼线发觉了。两人都被抓了起来,双双打成了“AB团”。姑娘不甘这样稀里糊涂地送掉性命,谎称自己肚子痛,要解手,瞅个机会,逃了出来。

  陈金娇很同情姑娘的遭遇,但她自身都难保,怎么救了别人;但自己不救,这姑娘是个死,想了想,便对姑娘说:“这样吧,今晚你先在我这里躲避一宿……明天,陈韶会到我们县里来,他是红八军的政治部主任,或许能救你一命……”

  姑娘赶紧跪了下来,不住地叩头说:“谢谢陈大姐的救命之恩!”

  第二天,陈韶果然来了,办完公事后,陈金娇悄悄地找到陈韶说了此事。陈韶和陈金娇丈夫是老战友,对她丈夫的死内心充满着同情,见她自己蒙受不白之冤,还在设法营救别人,心里便很是敬佩。于是,把警卫员叫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布置了一番。警卫员把自己的军服脱了下来,让姑娘穿上,再让她骑上快马,来到了红八军的驻地。

  姑娘逃走后,特派员就下令把她的那个老乡杀了,而且经常以此事作反而教材,在大会小会上说。空气一天比一天紧张,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了。如果只要有两个人一起上厕所解手,出来后,就有人找你谈话:“刚才那个人和你说了什么?”谨慎的人便得出一个经验,凡是人少的地方一定不能去,如果要解手,得等别人从厕所里出来之后,再进去,免得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直到有人把特派员供出来,说他是“AB团”的领导人,这场闹剧才算靠一个段落。

  事情是这样的:有个叫猛子的班长,这些天刚识了几个字,碰到什么牌子标语总喜欢念一念,卖弄一番。那天刚好打下一集镇,部队便住进了乡镇的学校。猛子一走进教室,便看见墙上贴着一张纸色发黄被撕烂了残缺不全的条幅,条幅上隐隐约约看见“总理遗嘱”等字迹。这个死猛子不知天高地厚,虽然不知条幅上是什么意思,却还是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之——自——由——平——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务须——努——力——”

  这可犯了大忌,捅了个天大的窟窿,当即有人告到特派员那里,说:“猛子班长,在教室里大声朗读国民党的总理遗嘱,肯定是‘AB团’分子!”

  “立即把他关起来!”特派员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就这样这个不知道总理为何物的猛子,被扣上了阶级异己分子“AB团”的帽子,而且人证物证俱在,罪责难逃。也是这家伙命不该绝,这特派员得意忘形,自以为逮着了一条大鱼,偏要自己亲自审讯,要猛子供出自己的组织和直接领导人。这个猛子平素就根本没读几句书,更不认识什么“AB团”“改组派”,但这些年明白一个事理,只要谁扣上这顶帽子,就是个死……而且没什么理讲……于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在脑子里形成了,他决计赖上特派员,这样自己不但临死前,能拉上一垫背的,还能为民除害,为那些冤死的战友和乡亲们报仇……

  行刑那天,特派员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的上级是谁,就可以饶你不死……”

  猛子说:“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宿,我完全没有必要为反革命‘AB团’卖命,我得把我那个上级供出来。”

  场上围观的群众一下子紧张起来,生怕猛子临死前乱咬,连累自己丢了性命。

  特派员却眉开眼笑,凑近了猛子说:“这就对了嘛,早说了,不就省了许多皮肉之苦?”

  “那我就说啦?”猛子阴阴地看破了特派员一眼。

  “说吧!”特派员说。

  猛子又看了看那些围观的战士和乡亲们,大声地喊着:“同志们,乡亲们,各位老少爷们,我那个上级就在这里,就在我身边,等下我说出来时候,大家一定要抓住他,决不能轻饶他!”

  场子上突然安静下来了,大伙一个个低着头,生怕猛子点到自己的名字,尤其是那些围在犯人身边的肃反人员,更加紧张,因为猛子说了,他那个上级就在他身边。

  特派员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瞪了猛子一眼说:“别在这给我卖关子,快说出你那个上级上谁!不然,我就要行刑了……”

  “哈哈哈——”猛子放声地大笑起来。

  “你疯了……”特派员说。

  “我没疯……我笑你真会伪装,隐藏得这么深……”猛子止了笑,指着特派员,大声地对大伙说,“我那个上级,不是别人,就是他!”

  整个刑场震惊了,特派员傻了眼,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猛子会来这一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肃反人员虽然松了口气,自己可以逃过这一劫,却陷入了深深的迷惘,“特派员果真是‘AB团’分子吗……”只有场上的观众此刻最为清醒,他们终于明白了猛子的良苦用心,那些平素因特派员的草菅人命,失去丈夫妻子父亲儿子兄弟姊妹的战士和乡亲们,一拥而上,一顿拳脚,将特派员打倒在地,恨不得把这个家伙踏成肉泥……

  肃反人员终于醒悟过来了,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掏出枪对天“砰砰”放了两枪,然后,对大伙说:“乡亲们,大伙静一静,我们知道,大家对反革命‘AB团’分子,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但我们也不能这么打死他呀,我们还得顺着他往深里挖,把他们的根挖出来!”

  大家伙这才余恨未消地松了手,肃反人员赶紧把他们原先的“太上皇”绑了,押回监狱,听候上级处理。

  很快湘赣省委派来了人,但调查的结果是不了了之。几天后,猛子被放了出来,那特派员却被省委调走了。

  1932年春耕时节,湘赣省政治保卫局举办学习培训班,指出了以前肃反运动中的一些过火行为,并且明令要求下边“废除肉刑”,建立政治侦探网,省、县、区、乡层层秘密设立政治侦探员。侦探员采用单线联系,一层对一层负责。这从年的下半年起,省内的所有的县级肃反委员会都改名为政治保卫局分局,其结果“废除肉刑”只成为一句空洞的口号,而如明朝设厂一样的红色特务组织层层叠叠地建立起来了。

  一天,谭家旺押解犯人到湘赣省的驻地永新县,陈韶特意找到他问了一些茶陵的情况。

  陈韶劝谭家旺说:“你还是从政治保卫局出来……还是来带兵吧……要不,做地下工作也行……造成别往里陷了,这不是人干的事……”

  谭家旺不解地问:“……到底出什么事啦……”

  “他们谁都怀疑,谁都跟踪,”陈韶悄悄地说,“告诉你吧,有人怀疑你弟弟家述,已经派人跟踪他了。”

  “有这事,家述知道吗?”谭家述又问。

  “知道……家述倒是很坦然,他说:‘心底无私天地宽,让他们跟吧……’”陈韶说。

  谭家旺想了想说:“我觉得我还是在里面呆一段时间再说,这样好掌握点消息,也许能保护一两个好同志。”

  陈韶点了点头说:“你有这个想法,就很好……已经杀了不少好同志了,不能再杀了……脑袋又不是韭菜,割掉了就长不起来啦……”

  “我会注意的……”谭家旺说。

  “不过,这样一来,你自己也就很危险了,你得有这个心理准备。”陈韶说。

  “我知道。”谭家旺点了点头。

  两人说完以后就分了手。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谭家旺突然找到陈韶说:“你得注意点,他们已经盯上了你……”

  陈韶说:“我们弟弟陈武失踪了,他们怀疑他叛变投敌了。”

  谭家旺说:“我不相信,陈武会叛变投敌!”

  “唉!我也不相信,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韶叹了声息。

  “他们说,陈武临走时,给你留下了一封信……可能要准备对你动手……”谭家旺担忧地说。

  “他们习惯了捕风捉影,这不足为怪。”陈韶说。

  谭家旺说:“你还是避避吧,不然会很危险!”

  陈韶摇了摇头,说:“不行!我这一走,就把这罪名坐实了,今后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啦!”

  “那我走啦!你多保重!”谭家旺说完,纵身一跳,从窗户里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三天后,红八军政治主任、新编独立一师政委陈韶同志,被湘赣省政治保卫局逮捕。此时,陈金娇因为嫁给了曾毅之,也调到了湘赣省委,眼下也被当作怀疑对象控制起来了,不久夫妻双双被杀。

  陈韶被捕后很坦然,洣江公社湖塘大队第八生产队的周尚文当时在湘赣省政治保卫局当看守员,1982年5月17日,他在县党史办尹烈承的房间回忆说,保卫局把陈韶同志他抓来后,没把他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而是安排他住比较好的房间,并相对地给了他自由,允许他在院子里走动。从表面上看,他仍然显得很轻松,时常与看守人员说说笑笑,并且还教看守他的小战士学唱了几首革命歌曲。晚上,他就在煤油灯下,创作歌颂红军和苏区的歌词和曲调。

  1933年5月中旬,早晨8点,一列荷枪实弹的行刑队员,冲进了牢房,把陈韶押到了永新东门的刑场上。

  当执行任务的小战士举起枪时,陈韶说:“慢,别开枪,留着那颗子弹打白军狗子吧……你们用刀,用刀砍就行……”他双眼紧闭,伸着颈脖虔诚地等待着,等待着,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

  战士们像木雕一样端着枪站在那里,有的把枪扔了跪在沙洲上嗷嗷哭泣了起来。

  陈韶实在看不下去,便握住战士们的刺刀,往胸膛上一捅,一股热血冲天而起,然后仰面倒在永新河里……

  就这样一位英雄,不明不白地被冤杀了,死后还无人收尸,被野狗把肠子都扯了出来,真是千古奇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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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赣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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