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陵的东北方向与江西永新和莲花的交界处,有一座险峻的石壁山,叫梅花山。这座山由南向北连绵延伸,西边那块比较低矮的丘陵有一条连接茶陵和莲花的官道,东边是湘赣省苏区政府所在地永新县。因此,梅花山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拱卫湘赣根据地的天然屏障。为了抵御敌人疯狂进剿,红军不仅在山上挖了战壕,还在主要关卡隘口修筑了碉堡。
那天,刘月生随着独立一师进驻梅花山,他们二连驻扎在五佛岭,连部的指挥所设在“梅花洞”内。
这是一口天然的大溶洞内,长大有六七月里,整个洞穴依照山势,由南向北延伸,横贯石山中腹。洞口窄小,人需伸颈弓腰才能入洞,入洞后宽敞如厅。平素这里阴晦黑暗,此时却灯火通明,几十个松明火把,把洞里照得一片雪亮。
刘月生刚从师部送信回来,一进洞口,便觉阴凉清爽,浑身的暑气顿觉消散。
“轰——”脚步声惊醒了悬空倒挂在洞顶崖壁上蝙蝠,这些精灵们唧唧地叫个不停,在洞里乱窜,有几只差点撞到刘月生的鼻子尖,然而又恰到好处地从一旁擦过。
刘月生站住了,待那班家伙闹腾够了,一个个重新安了位,落了座,才慢慢地向洞里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观看起洞内的景观来……
真的是口奇洞,两壁间岩石千姿百态形状各异,那些悬挂在半空的钟乳石,有的像巨龙,头朝下尾朝上,腾空飞舞着;有的像老鹰,似乎正从苍穹间俯冲而下,气势凌厉……至于地上的造型就更奇特了,数目和种类就更多,什么石床呀,石狗呀,石象呀,应有尽有。
刘月生穿过雨帘一样的崖壁,来到一汪清泉边。
连长就着马灯,正趴在泉水边一块巨大平整的石头上看地图。
“报告!通讯员刘月生执行任务归来!”刘月生双脚一并,大声地报告。
连长抬起头,看了刘月生一眼,说:“信送到了?”
刘月生说:“送到了!”
“累不累?”连长问。
“报告连长,不累!”刘月生回答说。
“那好,你去完成一项新的任务。”连长说。
“什么任务?”刘月生赶紧问。
“团部说要每连抽一个会写字的战士,集中起来,在村口山坡当阳显眼处书写粉刷标语……我们这个连就你读过书,非你莫属,”连长说着,又看了刘月生一眼,“怎么样,没问题吧?”
刘月生说:“保证完成任务!”
连长说:“你休息一会,下午出发,在山下的梅花村集合。”
刘月生摇了摇头说:“我不累,不需要休息,现在就下山。”
“你这小子……”连长拍了拍刘月生的肩膀,“好,你去吧,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回来!”
“是!”刘月生又“啪”地敬了个军礼。
从洞里出来的一瞬间,觉得世界的一切都变了,山呀,水呀,树呀,岩石呀,都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洞口悬在半山腰,往山顶看,朦朦胧胧,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往下望去,云雾缭绕,一两只岩鹰不时地从云雾里钻来钻去,远处的山坳里静默着几个小山村,那里便是刘月生要去的地方永新县高溪乡梅花村。
“苏维埃政府万岁!”
“保卫苏区!把白狗子赶出去!”
“穷苦人不打穷苦人!”
……
刷完了标语,天就黑了。刘月生累了一整天,便胡乱地扒了几口饭,一倒在稻草堆上就扯起了呼噜。可刚进入梦乡,就被一阵哨声惊醒了,刘月生迷迷糊糊地跟着战士们来到一座祠堂里,暗地里一打听,说是“查成分”,清除“阶级异己分子”。
待大伙坐下后,上面派来的开始说话,接着给每个战士发一张表。别人很快就填好了,可刘月生犯了难,因为表中最重要的一栏“家庭成分”,他不知该如何填写。论出身自己应该是贫农,可自己毕竟卖到了养父家,尽管养父早死了,可奶奶李启嫂还在,李启嫂划的是地主,如果自己填“贫农”,岂不是欺骗组织……考虑再三,他还是在表格内填上“地主”。
连长看了,赶紧把表格拿过来,塞到刘月生手里说:“你的情况,我们都清楚,赶快改了吧,填‘贫农’……”
刘月生摇了摇头说:“奶奶对我这么好,我不能这么无情无义……”
连长叹了声息:“你这样填,可要闯大祸的,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连长的话果真说中了,刘月生这一填可就大祸临头。工作组很快找他谈话,刘月生便将自己的出身和养父母及奶奶李启嫂的情况,还有自己参加革命的经历参加红军的过程,一五一十地汇了报,结果便定性为混进革命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两天后,他和其他被清理出来的人一道,移交给了梅花山苏维埃政府看守管理。
梅花山苏维埃政府主席姓陈,他暗地里听了连长的叮嘱,便仔细地打量着刘月生……
“这分明是个孩子嘛,什么‘异己分子’,简直是乱弹琴……”陈主席摇了摇头,爱怜地摸了摸刘月那身有点显得大的破旧军衣,心痛地问:“你就是刘月生?”
“是……”刘月生点了点头。
“你今年多大啦?”陈主席又问。
“16岁……”刘月生回答说。
陈主席问:“你是怎么被打成阶级异己分子的?”
刘月生说:“我生父家里穷,是贫农成分。因养不起我,将我卖出去。买我的人家是地主。”
陈主席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报贫农成分?”
刘月生说:“买我的这家,就是多了几亩地,人是好人,乡亲们没有哪个不受他们接济的,对我就更不用说了,比亲儿子还亲,我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陈主席听了暗暗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之后,又问:“你是怎么参加革命的?”
刘月生回答说:“我是跟着堂爷爷刘鸿陵一路走过来的……”
“什么……刘鸿陵……”陈主席一阵惊喜,眼睛都亮了,“你是刘鸿陵的孙子?刘鸿陵是茶陵县模范师长,四打茶陵城时,我们梅花山赤卫队归他指挥哩……好,不讲了,你就住在我家这边侧屋里。白天给军烈属家种田,在哪家做事,就在那家吃饭。”
刘月生点了点头。就这样,他在梅花山住了下来……
此时,茶陵苏区的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为了减少那些无谓的牺牲。竹陂乡苏维埃政府刘乜仔,正带领群众转移到靠近梅花山的苏区后方。
一天,刘乜仔得知了刘月生的事,便立即跑到梅花山来。
刘乜仔在四攻茶陵城时,与陈主席在一个战壕里打过仗,如今两人见面,格外亲密。
刘乜仔说:“刘月生的情况,想必你也清楚……这孩子实诚,是个老革命,我们不能这样对人家……”
陈主席说:“我觉得也是,所以我让他住在我自己家,想暗中帮帮他。”
刘乜仔说:“这样吧,我以茶陵县腰陂区竹陂乡苏维埃政府名,把他领回去。你看,行不?”
“行!”陈主席连连点头,然后马上带着刘乜仔找到正在田陇里干活的刘月生。
在回茶陵的路上,刘乜仔对刘月生说:“你不要难过,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了解你。什么‘阶级异己分子’,扯他娘的蛋!你回到我们难民中去,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现在,我们一块逃难吧!”
刘月生一听,泪水立即模糊了双眼,还是家乡的亲人好呀……
回到难民营中,刘乜仔立即为刘月生恢复了团籍。不久,红六军团组建主力部队,红十七师五十一团在茶陵“扩红”,乡亲们决定送刘月生去当兵。
刘乜仔亲自到部队领来一张入伍登记表,在“家庭成分”栏内,按照刘月生生父家庭成分,填上“贫农”二字,再加盖上竹陂乡苏维埃政府公章,敲锣打鼓地把刘月生到了红军部队……
从此,刘月生一路走来,由战士、青年干事,升至营教导员、团政委、师政委、军委工程兵政治部主任、军委工程兵副政委,最终被授予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