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走刘月生的不是别人,正是谭家述领导的茶陵游击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大水冲了个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呢”?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前面说过,刘月生的奶奶李启嫂有个哥哥,人称“李老爷”,靠耍嘴皮子,给人做“状纸”为生,是个有名的“讼棍”。按照“查田运动”时的阶级划分标准,应该属于劣绅之类。游击队早就想惩治他,让他出点血。可这家伙平日都呆在县城,每天是深居简出,不好下手。这年夏天,这家伙突然回到了尧水老家,住在儿子李介藩那里。
谭家述得到消息后,立即命令李运苟率领一小队战士下山去捉拿。可这家伙的嗅觉特别灵敏,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连忙收拾细软,举家迁移进城了。当游击队员破门而入,屋里空荡荡的,只留下几名女佣人……
回到住地,一个名叫矮里战士说:“我在李介藩家做长时,年年遇见李介藩的姑姑李启嫂带着一个孙子来这里过伏天。李介藩一家,上自老爷,下至佣人都非常喜欢这个孩子……”
谭家述说:“抓了刘月生,这家伙就会乖乖地让他的儿子李介藩,把罚金送到山上来?”
矮里点了点头说:“是的,李老爷平日对他妹妹家的这根独苗,疼爱得不得了……只要抓住刘月生,李家肯定会出钱赎人。”
……两个游击队员押着刘月生,翻山越岭,走了一天一夜,终于来到一座阴森森黑糊糊的矮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被硬塞了进去。这里就是游击队设在九陇山关押土豪的牢房。
刘月生在牢房里站定,等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后,才看见这牢房里挨在一起的尽是女人。这些女人都是土豪家属,不是婆姨便是小妾,可在牢房里关久了,便也顾不上什么羞耻,一个个蓬头垢面,露乳袒胸。见刘月生这么个小毛桃,一个个光着屁股轮流向牢房里仅有的一口桶里拉屎撒尿,一股股屎臭尿骚味,熏得人晕晕的……
这些女土豪,是从湘赣边界各县抓来的。这一带打土豪,“吊羊”的旋风刮得早,土豪们大部分已经逃到大城市里去了,留在家里看守财产的一般是女家眷。游击队战士在捉女土豪,专捉年轻的,这样行动方便;捉到以后,管束也比较宽松,不像对男土豪动辄用刑,甚至杀头,只要她们不越狱逃跑,就不怎么为难她们。
刘月生年纪小,谭家述怕他在男牢里受到惊吓,特意吩咐将他安置在女土豪牢房里。
李启嫂一听游击队抓了刘月生,赶紧去找刘鸿陵,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
刘鸿陵心里也吃了一惊,不过还是耐心地安慰李启嫂说:“嫂子,你别急,月生不仅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孙侄子,他的事我不会不管……放心,我明天就去找谭家述,相信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刘鸿陵之所以这么有把握,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了解谭家述,他办事讲原则,决不会随便乱来,更不会草菅人命;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与谭家述还有一段不错的交情。
从大革命时期起,刘鸿陵和谭家述两人就都是茶陵的风云人物。他们是在茶陵县农民协会成立大会上认识的,那天,刘鸿陵和谭家述分别以竹陂和中洲农民协会代表的身份,出席了这次大会。在会上,刘鸿陵听了谭家述说到茶陵农民赴广东挑盐的种种苦情,然后又从三弟刘悔余那里得到了省榷运局长来参加茶陵农民协会闭幕式的消息。旋即告诉了谭家述,于是两人便商量了一个提案,要求取消茶陵的粤盐税。闭幕式这天,省榷运局长真的到会了,并在会上宣读了他俩的提案,全票通过了。后来,谭家述被送到武汉叶挺的教导团学习,随后参加了南昌起义和井冈山斗争,这几年按照边界特委的统一部署,回到茶陵拉起了武装,担任茶陵游击队长。刘鸿陵则一直在县内做地下工作。两人很少见面,却彼此相互惦记着。
九陇山的早晨是美丽的,太阳从树林里穿过来,照在小溪边的石板上,有点梦幻般的色彩。林子里鸟开始叫起来了,山村房屋的瓦片上,这里,那里,升起一缕缕的炊烟。
谭家述起了个大早,打了一阵拳,浑身发热,刚蹲在溪边洗脸,刘鸿陵就气喘嘘嘘地跑上山来。
“家述老弟,原来你在这里呀,叫我好找!”刘鸿陵走了过来,两双结实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老兄,这么急找我……要枪还是要钱?”谭家述惊异看着刘鸿陵,不解地问。
刘鸿陵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这次来找你,既不要枪,也不要钱,而是要人……”
“要人……好呀,要一个班,还是一个连……”谭家述慷慨大方地说。
“我既不要一个班,更不要一个连,我只要一个人……”刘鸿陵说着,伸出一个手指头。
谭家述不解地问:“那你到底要什么人?”
“我要关在你们这里的一个小男孩。”刘鸿陵露了牌底。
“啊,你要是刘月生呀!”谭家述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这男孩是作为‘讼棍’李老爷和他儿子李介藩的人质捉过来的。”
“这孩子是李老爷李介藩他们的亲戚,不错,可他的奶奶李启嫂同情革命,早年就帮农会做过不少事……至于这个叫月生的孩子嘛,人虽然小,却机灵,办夜校时,天天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跑,大人闹农会,他就组织儿童团……”刘鸿陵便将刘月生的身史,如何母亲早逝,怎样卖到李启嫂家做孙子,以及后来如何帮助农会巧取“讼棍”李老爷的名片,活捉了刘仲华等等诸事一五一十地向谭家述,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谭家述听了当即就下令,让战士们把刘月生放了。
刘月生从女牢里出来,洗了澡,换了衣服,便精神多了。
刘鸿陵叫了声:“月生……”
刘月生连忙扑到刘鸿陵的怀里哭了起来。
谭家述轻轻地拍了拍刘月生的肩膀:“对不起,月生,叔叔不了解情况,咱们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叔叔这就给你赔不是……说说,和那些女土豪,待了两天,有什么想法?”
“我要参军!”刘月生冲口而出,大声地喊了一句。
谭家述“哈哈”大笑,回过头对刘鸿陵说,“你这个小孙子还真有意思,关了他两天,他就赖上我了……”
“我就是要参军嘛!”刘月生又喊了一句。
谭家述摇了摇头说:“你就是真的要参军,现在也不行,你好好跟着你的鸿陵爷爷干,等你长大了,我亲自到腰陂去接你!”
“真的?”刘月生的眼睛一阵发亮。
“我当着你鸿陵爷爷的面说的话,还能有假?”谭家述说。
刘月生望着刘鸿陵,刘鸿陵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刘月生的手说:“我们回吧,你奶奶还在家里等咱们呢。”
谭家述派了几个战士,悄悄地将这爷俩送到了茶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