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周球保一直沉浸在丧母的痛楚之中。他的母亲最终因积劳成疾,于今年9月撒手人寰,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了。临去世前,母亲要求将自己抬到父亲的老家荆园小塘冲,好认祖归宗。龙继婆虽然不愿意,可也实在不好意思阻拦。母亲回到老家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父亲四处借债给母亲买了一俱白板棺材,把母亲埋了。可就在母亲的葬礼上,母亲的娘家人,那些平素根本就没什么来往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故意大闹葬礼,提出要这样要那样。
15岁的小球保见父亲蹲在地上,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唰地站了起来,大声地喊着:“你们是来参加我娘的葬礼,还是来闹事的……我娘养了13个儿女,唯独活下我一个,她在这个世上吃的苦难道我不知道……可你们看看这个家有什么,为了给我娘买这副棺材,我爹借了十几家亲戚……你们这么逼我爹,是什么意思?你们再这么闹下去,我就拿哭丧棍把你们打出去……大不了我娘不埋了……”
娘家人这才收敛了,母亲的葬礼这才得以顺利进行。
安葬好母亲后,周球保就在小塘冲和父亲相依为命,再也没有回麻石寨。尽管外婆龙继婆五次三番地托人来叫他,周球保自己也十分想念外婆。但一想起那些所谓“娘家人”,周球保就心里来气,他再也不愿意看那些人的脸色……
一天,周球保砍了担柴在枣子园墟上卖,墟上乱哄哄的,到处在传播着一个消息——世道又翻过来了,郭亮带领共产党的队伍杀进了县城。老百姓说,共产党的队伍胳膊上扎一条红带子,威风凛凛,个个是天兵天将,打得罗屠夫屁滚尿流,连新上任的国民党县长也被逮住杀了……
周球保半信半疑,正想找个人问个究竟,从界首方向涌入一帮人马。周球保一眼就瞅出了几个月前跟自己一块到梅林坑带路的表哥,连忙将表哥拉到一边,问了个子丑寅卯。
表哥说:“这事是真的,我们这正赶往县城里去呢……”
“那我也去!”周球保扔下柴担,跟在那支队伍后面也悄悄地进了城。
城里果然变了样,那被颠倒的世界又颠倒过来了……监狱里的门被打开了,关在里面的农会干部全都放了出来。墙上到处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
“打倒蒋介石!”
“打倒帝国主义!”
“打倒土豪劣绅!”
“中国共产党万岁!”
大家站在一张处置犯人的布告前,上面打了个红“X”的还真的是那位罗屠夫一手扶起来的狗屁县长。再看落款,署的名字是:中国工农革命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团长郭亮。
“看来是我们的队伍来了……”陈韶边看边点头。
“是咱们的队伍,这个郭亮我家老四和我说过,好像是省委的什么会负责人,名气很大。”段振起说。
“他是湖南省总工会的头,他来了带的肯定是我们的队伍……”谭思聪点了点头说,“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又到哪里去了?”
正在这时,一位面黄肌瘦浑身伤痕的汉子走了过来,一把抓住陈韶的手说:“陈韶,我是李炳荣呀!”
大伙见李炳荣被放了出来,全都围了过来。
谭思聪摸了摸李炳荣脸上的伤痕,愤怒地说:“这般可恶的家伙,把你折磨成这样!”
李炳荣坦然地笑了笑,说:“没关系,只要没死就一定要和他们斗争到底!”
“那些攻城的部队呢?”陈韶问李炳荣。
李炳荣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打下县城以后,砸了警察局,打开监狱的大门就走了……我问过一些街上的居民,那些当兵的用银子买了几担饭团,用箩筐抬到船上,在铁牛潭对面的沙洲上吃了饭就开拔了……”
陈韶说:“往哪个方向走了?”
李炳荣说:“好像是往严塘尧水方向去了……”
谭思聪说:“我昨天听了一位从江西过来的老表说,井冈山来了一支部队,领头的好像是毛委员……”
“嗯,一定是毛委员的队伍……”陈韶肯定地点了点头,“同志们,这里不能久留,反动派一定会反扑过来的,我们先回潭湾根据地,再派人去井冈山搞清楚,看是不是毛委员……如果真是毛委员,那我们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
于是,周球保又跟着这支队伍闯到了潭湾山区……
不错,这次打下茶陵的确实是史书上称为“秋收起义”攻打长沙失败后,经过了“三湾改编”的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第一营的第二和第三连。
这年十月,毛委员收拢了被打散的残部,引兵井冈山,在袁文才的帮助下,喘过了一口气,然后,兵分两路开始去赣西湘东边界地区游击。毛委员当时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打土豪,筹款子,解决部队给养;二是搞报纸,了解掌握时局。
攻占茶陵的这一路,便是团党代表宛希先带领第一营的第二和第三连。
宛希先,1906年生,湖北黄梅县人。宛希先出生在一个普通店员之家,,兄长宛希俨早年就投身革命。1925年,宛希先中学毕业后,便随宛希俨来到汉口,进入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后,毅然跟随卢德铭一起前往南昌追赶起义部队,既而转赴修水、铜鼓参加了毛委员领导的湘赣边界秋收起义。
起义失败后,毛委员审时度势,在文家市收集残部,决定向井冈山转移。宛希先坚决拥护毛委员的主张,同曾士峨、张子清一道耐心地说服余洒度放弃“直取浏阳,攻打长沙”的计划。部队从文家市出来后,由于粮食不足,缺医少药,加之天天翻山越岭,还要对付国民党军队和反动地方武装的不断追击、骚扰,士气十分低落。许多人不告而别,部队很快从1500多人锐减到800余人。为了保住这支部队,毛委员在在三湾村停了下来,将部队进行了整编。
在整编大会上,毛委员发表了振奋人心的讲话。他说:“同志们!现在敌人只是在我们后面放冷枪,这有什么了不起?大家都是娘生的,敌人有两只脚,我们也有两只脚。贺龙同志两把菜刀起家,现在当了军长。我们有两营人,还怕干不起来吗?没有挫折和失败,就不会有成功和胜利!我们干革命,一不图升官,二不图发财,三不图养家糊口,只图天下劳苦大众得解放。此行前去,山高水长,任重道远。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有愿意跟我走的,请站到左边来,我热烈欢迎;有愿意回家的,请站到右边去,我热烈欢送,并且发给路费!”
话音刚落,宛希先就高举起手中的钢枪,大吼一声:“跟着毛委员打天下,坚决革命到底!”
紧接着,坪里的喊声响成了一片。
“跟着毛委员打天下!”
“打天下!”
“打天下!”
“打天下!”
……
宛希先给了毛委员巨大的支持。当时毛泽东的身份是前委书记,不直接指挥队伍,加之官兵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少干部还是黄埔生,难以掌握。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宛希先、张子清、曾士峨、罗荣桓等人坚决支持毛委员,才稳定了这支队伍。
宛希先带领这支部队几乎没有费一枪一弹就打下了茶陵城。大家都知道,这支部队大多是从国民党部队起义过来的,除了少数几个安源路矿工人和农军外,大多数的穿的和国民党军队一样的军服。因此,当他们冲进城时,罗定的喽罗兵和警察还“啪”地立正向他们敬礼呢,所以,就兵不血刃就把整个县城拿下了。县署衙门的那些官们和城里的豪绅闻风丧胆,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个个全躲了起来。革命军只抓到一个庶务员和一个书记官,那庶务员穿着有点派,被误以为是县长,便拖到沙洲上毙了,而且以郭亮的名义出了个告示。
由于初来乍到,这里的情况不是十分清楚,害怕夜晚遭袭,便在老百姓那里买了些剩饭,吃过后立即开拔,走出县城,跑了二三十里地,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沟里,才吹号宿营。
睡觉前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即要求大家把白天的所有缴获的东西全部交上来,再登记造册,金银首饰和现钞由指定人员保管,其余一律全部平均分给战士。
这是怎样的一种壮观哟——一百多人的两个连队混合编成十几行,场上的货物也事先堆成堆,排成行,用纸条编上序号,再由每列前排的去抓阄,来确定谁是第几排第几堆货物。为了避免有些人在趁混乱之机,顺手牵羊拿了别人的东西,必须由值星官一行行一列列地去叫,叫到谁,谁才可以出列去拿走那份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分到的东西自己不如意,可以和别人换,实在是没人换就送给别人或悄悄地扔掉……
“第×行第×号出列!”
“……”
值星官大声吆喝着,每次分完一次东西嗓子都喊哑了。大家都很乐意,因为这是绝对的平均主义,这里没有官兵之分,没有君臣之别,全部人员一律平等;无论是分到一件皮袄,一双靴子,一张棉被,一个草篮或几个鸡蛋……大家都高高兴兴,毫无怨言,这全凭自己的运气。
这是一段真实的史料,这反映了我们这支伟大的军队刚刚组建时的一些原始状态,她像一块从山中采来的玉石,刚送到雕刻家手里,还没来得及打磨。但她毕竟是块玉……回到井冈山后,毛泽东掌握了部队的这些动态,着力整顿了一番,并制订了“三大纪律,六项注意”(以后发展到“八项注意”)。从此,这块玉石一点一点被琢掉了不该有的多余部分,一次又一次地洗濯了上面灰尘和污垢,成了一尊熠熠发光的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