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除七苦
惟有般若汤
平生若无三分醉意
焉能不昧一点良心
走进站舍,墙上扭而不歪写着这四句。
红石镇鸽站与凤翔总站大不相同,东西杂堆,如同搬家。鲍小石说,鸽站红火时有七间屋,三间养鸽,两间办事、两间住人。如今退去五间,只剩两间,后间养鸽,前间办事,之前几屋的物什也全搬在此。伙计十个辞去九个,只剩下他。
由前屋至后屋,却如由茅舍入厅堂,但见鸽舍俨然,风光通亮,秩序有条,虽有鸟粪,却无脏臭之感,屋子被几道屏障分开,分置笼舍。
““玉台!”沈彬一眼看到那只青黑色雌鸽,她在一单独笼舍中,与其他鸽子隔开,“小禾,玉台因何在此?”
鲍小禾抿口酒道:“你还真认识玉台,看来我须信你确是沈家侄少爷了。”
沈彬点头道:“玉楼从扶风带信到凤翔,身已染疾,不幸栽在我家洗砚池中,救起时已在弥留,叔叔派知秋妹妹去行社带玉台来让他伉俪见最后一面,后来兰兰又差伙计送在我手,帮我带平安信,我带着她从凤翔到西安一路,因而认识。”
鲍小禾喝着酒皱起眉头:“染疫将死还让它们见面?这是让另一只也陪葬吗?”
沈彬暗挑大指:“小禾放心,特意离了三丈远。”
小禾叹气:“若玉台当时送我这里,虽然染疫,也未必就死。我虽不姓褚,可比姓褚的都会养鸽子——当然了,除了师傅。”鲍小禾说完喝下一大口酒,“兰……师姐还让玉台帮你送信,真是……”鲍小禾边说边摇头。
沈彬听出话中有话,想想问道:“所以玉台也染了疫,是兰兰特送来此处交你照料?”沈彬用一根指头伸进笼子轻轻碰玉台的小脑袋。
“是兰……是师姐送来不假,不过非是染疫,只是吃坏了。我已用了药,她已好了八九分了。”鲍小禾说这几句时,酒喝得猛了起来,我鲍小禾的鸽站,鸽子可是死得最少的。”他起身指指那几道屏障,已然头重脚轻,“在我这儿的鸽子,只要来时好,走时就麻利。看见这几道屏障没,我把鸽子都隔开,在我这儿并未多染一只。染疫的鸽子,在我这儿也能养活六成。可惜师傅就不明白。要是他还在世……连玉台……还是兰兰懂……”鲍小禾说着大哭,忽然醉倒在一堆杂物上,睡着了。
这一惊一乍,让沈彬也吓一跳,刚才说到养鸽时,则有如判官般的严厉正色从脸上的醉相里浮出来,只一瞬便又如铁面具沉入水下一般消失了。此时,小禾已鼾声如雷。
沈彬有些好笑又无奈,心中大为赞赏。此人既睡,索性行社中事就帮他代办吧。报摊上一时无事,沈彬将钱桶中钱倒在桌上,清点一遍。在屋中找到帐簿翻看,前面所记清晰细致,近来每日只以大字记一总数。那字迹一眼便知与墙上那四句笔体相同。沈彬又看一遍墙上的话,想起小兴茶棚的“对联”来。这四句放在此处也颇应景,这满眼破败平地生愁,每天若不喝上两口,又如何化解?
沈彬按记忆将当日鸽信帐目一一记下,将鸽信的钱与卖报的分开,鸽信钱不到半吊,而卖报钱中那块一两的银子在一众铜钱中闪闪发光——有个穿长衫的人付了这块银子,数了一叠报抄带走,听那话,他要带去鄠县城中转卖,敢情是进货来了。剩下的铜钱,沈彬数出整整一吊,用线穿起来。此事他只见叔叔干过,自己还是平生第一次。心想,如此忙活这么久,才得这一点,还要给那送报人结帐,最后落下不过一二两银子,而发那封英雄帖,一下子就是八百两,都说醉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如今才有体会。
沈彬看看被酒醉红了脸的鲍小禾,看看那一两白银,又看看墙上的字:
平生若无三分醉意
焉能不昧一点良心
竟然大恸,去屋角的小床上拿了破毯,盖在躺在杂物的鲍小禾身上,小禾在梦中抓住被子,呓道:“兰……师姐……你真好……”
就在此时,屋外车马声,有人高叫:“全须全尾儿不差分毫,到地儿扎挂了合吾——”
沈彬一听便知,镖队到了。鲍小禾还在醉睡,他将钱收好,起身去迎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