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八、行社后辈拆局势,小镇镖行送信鸽
张慧聪2025-03-16 09:124,726

  鸽子一共送来五只,全都无精打彩,装在平板车上由一个趟子手推来。这支镖从歧山送货到鄠县,几只鸽子也都认在岐山的家,放飞便可送信到岐山,与黄武那支镖一样,也是顺路而送。沈彬收下鸽子,查看过后,见趟子手不走,立即明白要给钱,上前拱手道:“达官爷轮儿顺,我新来社上做事,尚不知规矩,这一趟……”

  趟子手很不高兴,仿佛此事不该由他张口,黑着脸道:“双龙镖局老总旗与鸽行老掌柜是传代的交情,这鸽子顺镖捎,不敢提钱,只是兄弟们磨破了鞋,总还要补,您就看着赏吧。”

  沈彬点头,回屋把钱桶中那块亮闪闪的一两银子取来交在趟子手手中。

  趟子手掂掂分量,撇嘴道:“这,这只够补一只鞋。”

  沈彬赶紧回去,将那才串好的一吊铜钱也递上来,趟子手一把接过,拱手道:“告辞!”推车就走。

  “等等!”鲍小禾从屋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一下子扒在车头,趟子手看到鲍小禾,戏道:“我说没看见这酒懵子,以为醉死了。”

  “没看到你被贼砍死,我怎么好意思先死?”

  “哼!”趟子手摆车头要走。

  “慢着!”鲍小禾抱住车头,向沈彬道,“你给他多少?”

  沈彬低气道:“一两加一吊……”

  鲍小禾大怒:“就五只鸽子,你要二两银子?我说姓鲁的,你疯了?欺负我家书呆子是吧?也不怕雷劈。”(书中交待,一千文是一吊,相当于一两银子)

  趟子手嘟哝了不知道什么,将那一吊钱往地上一扔,趁小禾去捡钱,加劲推车走了。

  小禾捡起钱串,叹口气道:“我说书呆子,你是不是觉得钱是大风刮来的?一封信满打满算四十文,他就送来五只鸽子,撑足了送五封信,二百文,却要二两银子,他这么送几回,这鸽社他都买下了。”

  沈彬无言以对。小禾道:“算了,你从小是少爷,自是不知这钱的不易。前面你东一个惠减西一个扣折,我倒问你,钱从哪来?”

  沈彬十分委屈,却无话可说。

  “罢了。今日收的可有去岐山的信,先发了再说。”

  沈彬早已整理好,去岐山一共两支,早就封好,小禾查过鸽子,五只里只有一只看样子能飞。小禾给它喂了食水,将两个封信筒都绑在鸽子腿上。

  “如今一只鸽子也只得当两只用。此事之前是大忌,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好在都不用详址。以后这详址最好也放同一筒。”他绑信筒前仔细掂掂,虽然犹豫,还是绑上。

  沈彬暗想,如此一趟八十文,若可行,倒不失为一法,问道:“鸽子可携之重,可有定数?”

  “壮实的,一两五六,离得近勉强还行。”

  “果然,那这个看来确实太重了。”说着将两张银支票取出来,一边讲路上捡鸽一事,“此票若送不到,于行社信用大有损伤,我本欲带鸽子来治伤,可它飞走了,现在信主无处可寻。我还带了那碎信筒来,这信筒特别,定是老主顾,小禾给掌掌眼,看看能认出信主不能。”

  天气一片晴朗,小禾一边听沈彬说话,一边捧着带好了信的岐山鸽子,轻吻它的小脑袋,念叨几句,向上一抛,鸽子振翅翱翔,很快不见了,这才回头看沈彬。他看了一眼那几片碎竹和银支票,猛灌口酒,坐在了地上。

  “喂,小禾,你这是怎么了?”

  小禾言语入醉道:“一千两,把……把我宰了,手脚心肝都当酒捞肉卖了,也赔不起。”

  沈彬差点被这话逗笑:“你莫急,此票就算丢了,钱也不会落外人之手,只是收钱的一时取不到手而已。只要找到地方,再给它送去便是。”

  鲍小禾定定神,爬起来仔细看看那些碎片道:“论养鸽子,我是行家,可这信筒,却不认识,”小禾掂掂支票又掂掂碎片骂道,“真是瞎了心,用这么重的东西,以为鸽子是飞驴吗?”

  沈彬有点失望。这一千两银票,收信方若有急用而不得,最后恐怕要怪在鸽行头上,若再动上势力,鸽行可凶多吉少。又问:“可还有查明去向之法?”

  “只能发鸽信去各处查问了。这事放以前都无所谓,可现在,鸽社里那惨样你也看到了。若再把鸽子用在这不挣钱的事上……总之没两地鸽,这事真的弄不下去……”

  两地鸽。沈彬正想问,“合吾——”之声再次传来,又有鸽子到了,这次是周至的。这次来的趟子手很年轻,与鲍小禾似乎交情还不错,两人互相打了招呼,趟子手卸下鸽子,这一车有八只,鲍小禾则进鸽舍,取出几只来交给趟子手,同时递上一小包铜钱道:“兄弟们走镖辛苦,买点茶喝。”

  趟子手客气道:“那就却之不恭了。”又指着沈彬道,“这位是……”

  沈彬想,在此处抛头露面已近一日,有留心画像的把消息放出去,自己早已藏不住,说不定铁太岁爪牙、官差等人,就已在来捉自己的路上,我一会儿就将家书发出,让叔叔知道内情,后面或吃官司或是拚命,让它来便是。想想便心下无碍,拱手道:“在下沈彬,新来在鸽站帮忙。”

  “原来是沈兄。小可黄校,在双虎镖局走趟子。”

  “幸会幸会。”沈彬福至心灵,问道,“双虎镖局某有一友,不知黄兄可识?”

  “是谁?”

  “此人亦姓黄,黄达官单名一个武字,表字飞雄。”

  “啊,那正是鄙人表兄。原来沈兄是表兄的朋友,今日真是幸会。沈兄以后都在此处么?他日空闲时一起喝酒。”

  沈彬想,真是够巧,见这黄校眼神清澈,为人爽朗,便直言道:“不瞒黄兄,沈彬乃带罪之人,在西安城犯下罪事,此时还在通缉。”

  黄校一愣:“沈兄……是绿林中人?”

  “非也。沈彬是读书人,去西安赶考时被西安豪强铁太岁劫押在私牢,后有义士相救,逃出时沈彬打死看守人命,故而带罪。”

  “原来如此。沈兄如此敞亮,是个英雄。”

  鲍小禾道:“他在钱上更敞亮,收了一堆信,都快全免了。”

  沈彬想,鲍小禾听自己说这番来历,却毫不吃惊。黄校大笑。他比黄武小许多,三人年纪相仿,今日似乎一见如故。

  黄校把之前收的钱递回去道:“鸽社日月紧,今日这个就免了吧,镖行兄弟那边,我自有交待。”

  “那可不行,你要再说不要,就是嫌少。”此行与对待之前的鲁姓趟子手完全倒转,沈彬觉得有趣。

  黄校只得收下。沈彬想起与坟舍夫妇的周至信约,问道:“黄兄,你从周至县鸽站取鸽子时,可有从西安寄来的鸽信?”

  “这个不知。不过西安周至比邻,信总不会少的。只是近来贵社不景气……”

  “原来如此。”沈彬说着,轻轻地抛着手中的信筒碎片。黄校看见问道:“沈兄,你手中抛的东西,可否给我看看?”

  沈彬一拍脑袋,递过去道:“真是灯下黑,沈彬论江湖阅历乃井底之蛙,眼前一个腿长眼宽之士却不知问,真是糊涂。请教黄兄,此物破碎之前是一鸽信筒,看样子形制特别,你可知其主人么?”

  黄校拼起来看了看道:“我似乎见过此样信筒,却想不起来了。”

  沈彬道:“此信筒载物太重,以至鸽子力竭而坠,幸被我捡到救喂,后一时疏忽,被鸽子将信筒啄坏飞走,信瓤在此,黄兄可知其内情么?”说着递上银支票。黄校赶忙扭头道:“他人私信,怎可窥读?”

  “非是书信,黄兄请看,乃是银支票。”

  黄校一看,张大了嘴:“五百两!一千两!利贞银号,啊,别的不知,但此银号就在周至。”

  沈彬惊喜,鲍小禾举起的酒停下了,二人对视一眼,看来寻失主有望了。

  黄校一边看银支票一边道:“这胡为亮不知是谁,这臧池么……似有耳闻,一时想不起来。到周至时,我可为二位查问。”

  沈彬抱拳道:“如此已大有益助,沈彬自去周至查明便可,今日得识黄兄真乃天意,不然行社不知要担多少沉重了。”

  黄校与二人言欢而散,自回镖队去了。

  鲍小禾收鸽入舍。沈彬看他细致周到,不由问道:“小禾,这行社中的鸽子把式,都如你这般细致么?”

  “狗屁。”小禾听沈彬说这话,就把酒举起来,看看手中的鸽子,又把酒放下了,“他们要有我一半上心,便不至于死这许多了”小禾一边忙活一边道,“要说训养鸽子,不敢说大的,就在这褚记行社中——现在师父死了,除了我那贝师弟,就是我了。现在贝师弟又去了淮安,那我在这行社中,便是蝎子粑粑——”

  “啊?”

  “毒(独)一份儿。”

  沈彬笑起来,这俏皮话他还是头回听。他跟着小禾将笼子一个个搬回鸽舍,问道:“凤翔的鸽子何时来?”

  小禾并不回答,直到将所有鸽子都安顿好,这才灌口酒道:“看这时候,恐怕今日来不了了。”

  沈彬愁道:“那这老汉的鸽信可怎么办。”

  “怎么办,你接的,你去送。”

  “要不,就让玉台……”

  “打住。这可是兰兰送来的养病的,要是给累着了,我可担待不起。”小禾说完又灌几口酒,往报摊上一歪,也没睡着,却不理沈彬了。

  此时渐暗,屋中已看不清字,沈彬一时无事,便取了笔墨和之前整好的帐簿,一起拿到报摊上,翻好帐页掭好笔,问道:“你给黄校那包是多少钱?”

  小禾灌着酒,懒洋洋道:“三……三四……四……五六十个大子儿,怎么了?”

  “实是多少,我在记帐。”

  小禾突然坐起,一把拿过帐本来一看,谁寄向哪多少钱如何优惠等一条一条,全部细致记录,不由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把帐本推给沈彬,许久才说:“我抓了一把铜子儿,并未点清,下次不会了。”

  沈彬放下笔道:“没事,你我点一遍现有的,便知你给了多少。”

  小禾面露难色:“我……我点钱就会头疼。记帐也是。”

  “我看你的帐虽笼统,每日也有一结。”

  “那……那是我估摸着写的……”

  沈彬真是没想到。原本还想问与前日的帐差,现在却问不出口了。

  “这帐,是你在我睡着时记的?”小禾低声问,却不看沈彬。

  “是。我看小禾你醉睡,害怕有失,一时越俎代庖,还望恕罪。”

  小禾不说话了,过会儿才道:“哎。侄少爷果是有心人。若鸽社中有那么几个你这样的,就算是疫病凶猛,又何至如此光景?”说着又灌起酒来,“我这人养鸽子,是这个,钱的事,是那个。”小禾把大拇指指天又指地,“公子你如今记下细帐,明日你走了,我又记不下去,就如令饿死鬼临了又饱一顿,莫怪我嘴臭,你这可有点缺德。”

  沈彬本想说,“你若不嫌,我便多待些日子,与你重整鸽站。你看可好?”话至嘴边,却想起自己抛头露面一事,怆然道:“我本想多待些日子,奈何有罪在身,前途难测,说不定还会连累你。所以,我想给家中发封鸽信,若是后来被人抓走,至少让叔叔知道,沈彬虽有错,却也不辱门风。”

  小禾喝口酒道:“此事我本懒得问你。你与黄校说时我也听了几分,虽早知你定遇不测,却不知是这等事,倒比我想的还要倒霉三分。”

  “知我定遇不测,此话怎讲?”

  “这还用说,看你穿的,如何像读书人?倒不是我给你宽心,只看那报上的几张画,虽画得像,却无人把你对上去。除非……”

  沈彬诧异:“为何?我看那画与我简直一样。”

  “那画上没胡子的是书生,带胡子的大概是个郎中,或者教书先生,侄少爷你这一身,述我冒昧,像个戏子。”

  沈彬只道自己一身短打,不似读书人,小禾却能看出是唱戏人的衣服,不由吃惊:“此衣却从一位戏生处来,小禾如何看出?”

  “我只说一处,这衣虽是短打,裤裆处却是肥大,这是方便他们随时踢腿练功。练武的虽也练功,却不如此穿。你若去过戏班后台,便会知道。”

  “原来如此,果然好眼力。”

  “话虽如此,你的鞋却是书生的鞋,而且一看就知行了长路,这上下不调,定遇不测。只是通常人并不看鞋,也未必认得这戏班衣,只知你不是庄稼人,便只将你作一般小工小贩,那又如何能与那图画中的书生、郎中对上?”

  沈彬若有所思。小禾继续道:“话是拦路虎,衣是渗人毛,你若穿身官衣,他们见你还想跪呢。”

  “原来如此。多谢小禾指教。不过刚才那除非,又是何意?”

  “除非和你说话,开口便知你是书生。不过有你这身衣在,他们虽知亦作不知,有的强盗,冒作县官一两年都安然无恙,就靠那身官衣,有道是‘视而不见’,其实往往是,视,故而不见,闭上眼,反倒才能看见了。”

  “所见诸相,皆是虚妄,若见所相非相,则见如来。”沈彬不由轻轻念来,他深感佩服,这鲍小禾虽然潜心驯养信鸽,却在江湖风雨的洗涮中参破佛理,若只在书斋中,读一百年,也明白不了分毫。

  小禾终于把鸽子全安顿好,将玉台的笼舍取到了报摊上,伸手道:“信。”

  沈彬惊喜:“啊,你同意了?”

  “师姐既让玉台给你送过一次家信,再送一次也是应当的。更何况还有那凶老头儿的信。只是玉台待在此处,定是会照料得好些,等她在此处认了巢,我本要重新以她为源重驯两地鸽。现在看来,也只能再寻它路了。”

  沈彬终于问出了那个最令他疑惑的问题:“小禾,究竟何为两地鸽?”

  小禾笑了,脸上醉意全无,道:“要讲也行,先让玉台把信发了,再晚,就不太好了。”

  

继续阅读:廿九、鲍小禾解说鸽报行,金小石探访红石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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