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沈彬歇步捡飞奴,黄武休镖说鸽社
张慧聪2025-01-26 09:047,775

  在店伙们上楼抓人时,“柳苏云”早已跑远,他在街拐角摘下及胸假须,撕去剑眉,戴上斗笠,一路用力擦去脸鼻上白粉。路上行人渐多,他目不斜视,疾步过街,拐进小巷,无人则飞奔,有人则疾走,有南向南,无南向西,终于跑出镇子,冲进一片树林,趟着枯枝败叶钻进林草灌木枝丛的深处,直到荆棘划脸,与外隔绝才停下来,这里无处可坐,只能蹲下来大喘粗气。

  另一边,盘清镇慎知老店中,店伙带着地保、众伙计敲开沈彬对面房门,真正的柳苏云睡眼惺忪,问有何事,众人大惊,再问时,戏少自称对面的客官好奇扮戏,昨日就付了二两银子,约自己今日来给他化妆扮戏,于是才今日一早来此。方才为这位水先生扮完戏,就回屋睡觉了。至于身上的衣服,既然人家出了那么多钱,想要自然就给了,更何况人家还还来一套更好的,只是脏破了点,补补洗洗还是不错。原来刚才那走的就是告示要寻之人,此人为何消息如此灵通?

  一众伙计只能咂舌,地保骂骂咧咧,说到手的银子飞了。书中代言,盘清镇地保前晚收到城中送来的一叠寻人告示,当时就找人分派下去,或是当晚,或是次早,那些人分去镇中各处贴出。柳苏云大早来镇中办事,发现有人在贴告示,惊见沈彬画像,再一细看,那告示名为寻人,行文却似有鬼。

  是时街上尚无行人,柳苏云待贴人走远,将告示揭下卷起放进袖子,疾往慎知老店来,沿路还有两张新贴告示,他也都趁无人揭下,到慎知老店时,客栈刚刚启板,还未开张,看到店门口一模一样的告示,心说不好,进店将身上所有的二两银子全部押上,说要打店,问明“水先生”的房间,便要求住在对面。店伙虽奇怪,只说“他一会儿便走”,便安排下房间,并未多言。

  此时全店伙计早已看了告示,早派一店伙跑去通知地堡,其他人为防沈彬跑掉,分开守住各口,由柜上店伙以言辞拖住沈彬。地堡早受城中人托过,店伙来敲门时还在睡觉,一听店伙的话便觉得是银子送来了,当下随店伙奔去慎知老店,安排众人准备“拿人”,并让人将马牵去别处。

  柳苏云进屋被沈彬听见,沈彬开门问店伙备马之事,店伙搪塞后下楼,柳苏云在屋中听得真切,这才拿了告示提了化妆箱来找沈彬,口称“特来搭救”,见沈彬并不疑惑,知道自己猜对,而他早想好计策,以戏妆扮沈彬,二人交换外衣,沈彬粗扑戏粉,挂上长髯,拿了包袱下楼,他则回对屋睡觉。临走嘱咐沈彬,向西南走,因为那条两路上告示都被他揭掉,那边的人,应当还未看到那告示。

  说回沈彬,虽暗叫侥幸,已是一身冷汗,不过长衣换成短衣,确实走着方便多了。命运弄人,早年在小兴茶棚看短衣客们奔波劳作,常常也想穿穿短衣,此时竟忽然达到了。沈彬歇过气,在林中把泥土涂在脸上。那告示画得极像,看来何六已经成交,他九月初四回西安城,今天九月初六,既然咸阳地面见到这告示,看来西安周边各地怕是都有了。一时间,沈彬感到天地虽大,已无容身之处。

  没了马,沈彬只得步行。好在怀中还有干粮,沈彬在密林里干啃下一些,胃中稍安,定了定神,出了林子,辨明方向,向南走去。

  沈彬拉低斗笠,低头而行,一路避人,人只道路遥知马力,却不知无马才更知路遥。上了离县城较远的小路,沈彬心中稍释,那张告示并非官府通辑令,路上的人都要赶路,就算见过那告示,也不会去注意自己。真要提防的,是铁太岁散在外面专门追找自己的爪牙。在西安城中时,只有在旧雨来今轩见过自己的那几个能抓自己,而现在有了何六的画,恐怕全都能认出自己了。沈彬暗想,何六,你可害苦了我也。好在自己现在身着短衣,一脸泥尘,或许可遮掩。

  从西边绕过西安城,一路向南,路上无非啃几口干粮,不敢停步,一直走到日向西斜,已进鄠县地面。此处离县城还颇远,官道旁林木渐疏,水声沥沥,原来林子那边有条小溪。沈彬正在干渴,穿林过去,此时头顶突然响动,沈彬抬头一看,高处树枝晃动,有个东西在枝叶间滚来弹去坠下来,落在一大丛灌木中,沈彬过去扒开叶子一看,竟是一只鸽子,鸽子腿上挂物,还是一只信鸽。

  沈彬不由想起玉楼,那只褚二伯的爱鸽,从扶风送信到凤翔来,掉进自家院内洗砚池中,叔叔沈秀将其救起时,见其已双眼发黑,流下墨泪,实已病入膏肓。正值鸽疫肆虐褚记鸽报行的鸽社,沈彬一声叹,心说这鸽子若是没了,这信可不能落失,还须替它送到,此事事关鸽社信誉,发鸽信本就不算便宜,如今信鸽中途坠落时有发生,主顾就必然减少,行社经营便雪上加霜了。

  沈彬捡起信鸽,仔细查看,发现鸽子并无病相,只是那脚上携物明显过重,因此累倒,竹枝筒刻有褚记印志,是褚家行社信鸽无疑。沈彬虽非行家,也略有经验。鸽子“送信”时归巢之心似箭,为防它醒来后勉强起飞受更大伤,沈彬在衣上撕下一条布,绕几圈缚住鸽翼,又见那重物已将鸽脚挂出伤口,想先将铜丝解了去,可细看时,那铜线勒进肉中,一时难解。看来须赶紧找地方安顿下来才好为它治伤。

  正想到此,官道上人马声近,伴着“合吾——合吾——”的号子声,一支队走来。就听一人道:“吁——!合吾!都听好,放亮招子四埝把合,支起顺风子,留神剪路的吃生米儿的,横挂合吾!”。

  沈彬听得清楚,心说真是“学以致用”:牢中江峡教得明白,“瓢”是脑袋,“招子”是眼睛,“顺风子”是耳朵,“剪路的”和“吃生米儿”的都是劫道的,前者有组织守江湖规矩,后者则是单干不懂江湖规矩的,最后一个“横挂”便是镖队“休息”的意思。所以合起来的意思就是:大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心劫道的贼人,原地休息!至于“合吾”,可说是镖行的标志性口头语,而这支队伍,毫无疑问是一支镖队了。

  沈彬好奇,从林缝中观瞧,只见此行人二十五六个,马有五匹,两匹拉车,另三匹由三人骑着,显是镖师,其余人等,车把式赶车,趟子手步行。此时,镖队隔着林子在一两丈外,就着林外那片空地安下来,看来那片地方是过客常歇之处,有人提了几个水袋去河边灌水,三个镖师并不下马,各执兵刃围在车边,车把式解下拉车马来牵去河边饮喂,大家各司其职。

  沈彬小时也见过镖师,但如此齐全严整正在走镖的镖队却未见过。这支镖队还有奇处,只见趟子手们掀开车上的盖布,竟露出一只大木笼,木笼摆在成箱的货物上面,里面竟全是鸽子,看不清有多少只,一个趟子手挥手向里面洒食物,笼中鸽子抢食,引发一阵骚动。沈彬不由皱眉。

  骑马的镖师十分威武,手执利刃,驱马围车慢慢转着,刚才还有三人,现在似乎只剩两人,大约是轮着休息。沈彬往那边看着,那边却无人望向自己。想来林中黑暗,他们没看见。沈彬暗笑,说着放亮招子,自己在这儿瞧了他们多时,他们不也没看见么?看不见最好,免得麻烦,想到此处他便转向一棵大树后,以彻底隐住身形,不想刚转过来,两柄寒光森森的大刀就指在了他的胸前,沈彬吓一跳,面前举刀的两人,一个趟子手,另一个正是那三个镖师之一——怪不得三人剩二,原来有一个竟摸到这儿来了。趟子手喝道:“大胆的贼人,在此鬼鬼祟祟地偷看,莫不是剪路的么?”

  沈彬此时斗笠背在背后,脸上脏污,手中只捧着只鸽子,看沈彬这副样子,镖师微微撤刀,沉声道:“得罪老弟,光天化日不在大道边歇息,因何埋伏在此偷窥我镖队?”

  沈彬看镖师一身正气,心下宽慰,用眼睛指指手中的鸽子道:“小可去溪边喝水,在林中看到这只信鸽掉下来,正想救助。刚才听到你们喊话,听着新奇,这才往那边看。”

  镖师道:“你如何这般模样?”

  沈彬想,自己乃是通辑犯,若被送去官府,就等于回到铁太岁魔爪中,如何使得?便道:“小可……不瞒达官爷说,小可欠人钱财,正在逃债,怕债主派人追上了认出,故而涂脸。”

  此话说完,趟子手刀一寸未离,镖师早看到那鸽子,一边收刀一边拍拍趟子手胳膊道:“你再去附近看看。”

  趟子手这才收了刀,向沈彬抱拳说声“得罪”,又往河边去。

  镖师道:“小老弟,方才多有冒犯,实是我们走镖的最怕埋伏,难免杯弓蛇影,还望恕罪。”

  沈彬施礼道:“达官爷不必客气。不知……贵镖队这是在送什么货?要去哪里?”

  此话一出惹下大祸,沈彬还未反应,镖师早欺身过来,一把冰凉的匕首压上沈彬脖颈,肘顶肩头膝顶肚子,将沈彬压在树干上,镖师低声喝道:“大胆的狂徒,你到底是谁,在此有何目的,说实话还则罢了,若不说实话,你这喉管料也无用,不如就地割开,你的实话留着去给阎王爷说吧。”

  沈彬吃这一吓,知是自己失言多问,急智飞转,对定镖师眼神答道:“在下为官府悬赏通辑要犯,既已落镖头之手,便请解去官府领赏。”

  “哦?果然是老合么?”镖师的刀刃压得更紧了,几乎割出血来,“你杀了谁?”

  沈彬大奇,这镖师如何知自己是杀了人?其实“杀了谁”乃是诈问,这便是江湖人的话术,沈彬一时未能领悟,但想起春秋在牢中说的“里腥治把,莫问当杀”,便直眼直言答道:“一个假和尚。”

  此话一出,刀刃果然微微松离,镖师问道:“你姓字名谁,家住何处,所犯何事,从实报来,休要隐瞒。”

  沈彬,“小可姓沈名彬,表字修文,家住凤翔县,本是书生,去西安赶考为当地豪强陷害关入法源寺私牢,幸得高人救出,逃跑时那假和尚要害我恩公性命,我为救恩公砸了他后脑海,不想他竟死了,如今我正被缉拿,亡命至此,西安城中贴有告示,达官爷将沈彬送去,定有厚奖。”

  镖师轻蔑一哼,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家住凤翔县何处?”

  沈彬狐疑答道:“周……周昌巷……”

  “你家中还有何人?”

  “我叔叔,我表妹,”沈彬突然想起姐夫来,便道,“我表姐夫解威是车把式,为镖行赶过车。”

  “你叔叔是谁?”

  沈彬口中犹豫,还是说道:“恕个罪儿说,上沈下秀,表字光禄,便是家叔。”

  黄武眼现惊异,匕首要撤又紧,似又想起什么事,看向沈彬腰间,问道:“你可有什么凭证么?”

  沈彬突然明白,这镖师定然认识叔叔,或对身为沈秀侄子的自己也有了解,一时间心领神会,便道:“沈彬原有一寿山玉珮带在身上,受搭救后赠予恩公了。”

  “哦?那玉雕的什么?出自谁手?”

  此问一出,沈彬知自己猜对,笑道:“达官爷若见过便知,小可那方印下角黄而通体白,上雕双层缕空浮云纹,依的是春水秋山之法秋水之法,还刻了四个字,乃是利贞道德。如此手艺,出自名家刻匠,千机手方磊师傅。”

  镖师表情缓和,盯着沈彬又问了一句:“你在家中,可有小名?”

  “有……叔叔叫我……敦儿……”

  镖师向后一退,收了匕首,拱手陪礼道:“竟真是修文少爷,得罪了。”

  沈彬被松开,赶紧查看手中的鸽子,鸟儿依然在昏睡,他放下心来,这才对镖师道:“是小可方才失言乱问,害达官爷疑心上火,沈彬这厢陪礼了。”原来,江峡在笼中教过沈彬,在路上和江湖人搭话都要小心,不该问的不要问,如果遇到走镖的,切不可问这趟镖的事,如镖主、货物、去处等,以免对方生疑,而因对方是一队人,最好也别问个别人的人物字号,如果要说话,道声辛苦,问问镖行字号也就是了。沈彬一时好奇,便犯了此大忌。镖师摆摆手,收好匕首。此时,刚才的趟子手又过来,抱拳道:“镖头,车老板说轮子有点摆,要拢一下。”

  镖师问:“要多久?”

  “说一盏茶。”

  “知道了。”

  趟子手向两人抱拳,自去了。镖师松口气,轻倚在树上。

  沈彬问:“贵镖行是什么字号?”

  镖师道:“哦,我家镖行有两个字号,一为双龙,一为双虎,在下在双虎旗下,姓黄名武,表字见英。”

  “噢,原来是双虎镖局的黄镖头,失敬失敬,”沈彬用力回想,不记得叔叔提过,便道,“黄镖头认识家叔?还知道沈彬小名?”

  黄武微微点点头道:“沈三爷人称关中一支笔,陕西的镖行中无人不知。”

  叔叔竟有如此名望,沈彬再次暗暗吃惊,他施礼问道:“沈彬初涉江湖,不懂事理,方才镖头突然动怒,可是沈彬问了不该问的事?”

  黄武点点头:“走镖最须提防被人掂记,你透过林中向镖队偷望,见到你时是这般形象却又是书生言谈,实在大为可疑。”

  沈彬想,原来我竟如此书生气。继续道:“果然如此,还请镖头原谅。还想请教另一件事,小可是说到哪句打消镖头怀疑?使镖头相信小可了呢?”

  “与其说信你的话,倒不如说信你那份聪明。你先用送官领赏这等为人不齿之事买住黄某,后来又能想起去提解威老弟,这也还罢了,你又提玉,倒是我要问你,你如何知道我在问你玉的事?”

  “小可猜出黄镖头认识家叔,或也知道他侄子,又看看我腰间,便大胆一蒙,没想到猜对了。”

  “人说沈三爷有一内侄叫敦儿,才思敏捷,黄某早有耳闻,方才那盘道几句,我看你心活眼亮,实属少见,便就信了,若真看错,栽了也就认了。”

  “小可确是沈彬无疑,刚才除去欠债那句,皆是真话。”

  黄武点头:“你若早报通家门,也省去这番误会。”

  “无奈沈彬身有官司,正在亡命,不想牵扯镖头。”

  “这倒也是,”所谓“不想牵扯”是好听话,实则怕行踪暴露被捉,黄武自然明白,便道,“‘里腥治把,莫问当杀’。你既肯以‘送官领赏’之言相拿,自是看得起黄某,知我绝非那等败类。不过若是你遇见了小人,那便是自烹为肴,自端上桌了。”

  沈彬听得此言,也出了冷汗:“是,多谢黄镖头教训。”沈彬继续问,“黄镖头因何会知沈彬有块玉?”

  “此事也是有缘,千机手方师傅曾为我家镖局刻双龙大印,因这层关系,他雕好你那块玉之后,让徒弟金小石送到黄某处,让黄某走镖时顺路送去沈家,黄某自当从命。那玉雕工精巧,令人惊叹,虽已多年,黄某还记得样子,正如你所言一般。刚才你自言是书生,倒与你举止相合,又说是凤翔人姓沈,黄某便想起沈三爷,为妨万一,多问几句,这还问对了,否则日后见到沈三爷时,不知如何交待。”

  此时沈彬手中的鸽子轻轻咕了一声。黄武道:“少爷,这只鸽子,你要如何处置?可懂鸽子把式?”

  “也略知一二,须先找个店住下,喂些食水,这脚上铜线也须取下,包扎伤口,再就近找褚记鸽站,连鸽子带信送去,这一句倒是实言。黄镖头,此地附近可有客栈?最近的鸽站在何处?”

  “此处向西,四里处有个岔口,往南去不到三里,有个红石镇,这里是鄠县地面,鄠县的褚记鸽站,就设在红石镇,镇上自有客栈。”

  沈彬点头:“原来如此,多谢镖头指点。另外……”沈彬指着镖队小心问道,“还想请教镖头,那一笼飞奴,可与凤翔褚记有关?若不当问,就当我没说……”

  黄武却爽快答道:“然也。正是褚记行社的飞奴。”

  “鸽子会飞,为何要走镖运鸽子?”

  镖师意外,问道:“少爷伴在沈三爷左右,却不知道这鸽子送信的道理?”

  沈彬叹气道:“叔叔只教我读书识字写文章,关于这行社运转鲜少提及,若是不涉机密,还望达官爷不吝赐教。”

  “哦,这倒无妨。此事你还真问对人了,这一队人里,也没几个知道的,”镖师指指远处的队伍,“那二位镖师都是我前辈,我入行虽晚,但家父在镖局时曾和褚二爷有过往来。”此时,两位镖师正在换休,车夫正在修车,这次沈彬注意到,盖鸽笼的布并非厚重的防雨油布,乃是透气的薄布,另有防雨布衬在鸽笼下面盖在货物上。

  黄武问沈彬道:“少爷可知褚家鸽报行正式挂匾时,正牌位所供的那位褚氏祖宗?”

  沈彬立即答道:“当然,老前辈名讳上正下廷,恕个罪儿说,叫作褚正廷。”

  黄武点点头道:“不错。这位褚老爷子,当年其实是绿林人,说白了,就是山贼。”

  沈彬默默点头,褚家事他也知道一些,但的确未有人详细讲过褚正廷的事。

  黄武望望镖队那边,见车老板还在修车,继续道:“褚老前辈身份特殊,虽混迹绿林,身上其实没什么把式,但他善看能闻,乃是山寨的强人在城中的眼线。他住在城中,平日表面做小生意,实则四处探查消息,特别是官府和官军的动静,一有消息,便派儿子骑快马送信上山。此举虽是常法,却有几大不便。一是山寨离城数十里,若消息紧急,比如官军突然要攻山——也难以及时送到;二是山路崎岖,马不能行,要人从山脚攀到山寨口,颇为费力,三是城门关得太早,若关城门后有了事,要送信也送不出了。”

  沈彬不由想起春秋救自己和江峡出城的手段,看来即使在江湖人中,这等本事也难得一见。

  “这位褚老却爱养鸽,鸽子这种鸟最为恋家,养在城中,若带回山寨,一放则必飞向城,养在山寨,若带去城,一放则必回山寨。于是他让儿子住在城中,自己在寨中养鸽,早晨开城门时将鸽子带去城中交给儿子,晚上关城门后儿子将城中之事写成短笺,卷起来,以细线缚在鸽子脚上,把鸽子放回寨里。有段时间风声较紧,鸽信无非‘多加寻哨’之类,后来风声松了,鸽信便写些城中生意买卖的动向。如此颇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城中的儿子正要放鸽子,听见街上动静不对,出门一看,官兵集结,各执兵器火把,想多探听点,被官兵赶回屋中。此时城门已闭,他赶忙回屋,撤下鸽脚上的原信,改成‘蛤蜢扎堆,风紧扯呼’,便放出去了。这信首先自是到了褚正廷老手里,他赶紧去找大寨主,结果那天大寨主生日,七个寨主醉倒了六个,一个也醉了但还能说话,看了信觉得未必是来攻寨的,因为其他地方的探子一点消息也没探知,就算是来攻寨,说一句‘扯呼’,这么大的山寨难道说散就散么,只说了个加强寻哨,也不管了。褚先生完全相信儿子,儿子说扯呼,定是觉得山寨保不住了,当下悄悄收拾了,带着老婆和银子,也没出寨,去一个隐蔽的山洞里藏起来了,他还通知了他拜把子的一个大哥,他大哥也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躲了进来。夜里果然大兵杀来,山寨被平,他们算是躲过一劫。他白日与大哥一家分别,带着老婆回城与儿子会合,暗道侥幸,才知这鸽信着实有用。”

  原来如此。沈彬从未听过这一段。想来褚正廷确为鸽行始祖,出身说得好听是绿林,其实就是山贼,常言道贼人“上为贼父贼母,下为贼子贼孙,世代为贼,顶风能臭八百里”,故而无论他老事迹多么传奇,现在也隐而不谈了。

  黄武继续道:“后来他结义大哥走了镖,他则去扶风县投了亲,又发现凤翔扶风二县物价有差,经常变化,他感到有利可图。此时结义大哥恰好走扶风、凤翔这一线的镖,他便把儿子安在扶风,拜托大哥走镖时,携一只鸽笼,到扶风时交给儿子,儿子在扶风以鸽信把物价传回凤翔,他对比二地物价,拣选一车此地贱彼地贵的货贩去扶风,以此牟利。只是他本钱颇为有限,最初一车货赚的银子还比不上车钱。后来他与人联手,他列单子,对方作货,三七分利,如此才渐渐累下家业,而这鸽子要托我镖行来运,自是与镖行过丛甚密,而镖行知其手段,也要从中扣些利出来,如此行过多年,直到两地鸽……”

  话刚至此,只听镖队那边“合吾——”地高声喊起来。黄武也立即喝道:“合吾——”一边起身对沈彬拱手道,“修文少爷,黄某失陪,后会有期。”

  “多谢镖头,祝镖头鞭响轮顺,后会有期。”这句祝语是在小兴茶棚听来,没想到今日却用上了。

  “谢吉言,保重。”黄武匆匆忙忙穿过树林,向镖队去了。不多时,有人喊声“响鞭顺挂合吾——”,一众人应道“合吾——”镖队启程,不多时便声影不见。

  沈彬见镖队走远,这才定定神,捧着鸽子穿过林木来到溪边,找片软草将鸽子轻轻放下,找处静水洼照照,原来脸上仍有白粉,混着泥巴,果然古怪。想起店中分别时,柳苏云道:“沈兄,我只给你上一片丑粉,你寻机会便擦了,须眉也去掉,不然他们只一路问‘见到一个扮上戏的人没有’,便能一路追到你。”沈彬不由叹其周到。

  沈彬捧着喝几口流水,解了干渴,将脸洗净,又少擦了点半湿不干的泥,再照时,难认却不古怪了,这重新捧起鸽子,回到官道。在此地暴露真名实姓,不可久留,沈彬将鸽子捧在手中,依黄武所言,疾向红石镇而去。

  一路无话,看到红石镇镇碑时,酉时已近,镇口处可望见鄠县县城,沈彬看着远处的城门和门口的人,心想不知那边有没有贴着有何六画像的通辑告示。这镇中亦不知有没有危险。

  此时日向西斜,沈彬让脸影在斗笠阴影下,大步走进镇去。沿镇中大道而行,不到一里,果见到“褚记鸽报行”的招牌挂在路边,门口一个小摊上正卖《江湖近闻》,摊上无人看守,边上戳根竹竿,挂只酒葫芦,葫芦下一个牌子写道

  报抄五文

  留钱自取

  取寄鸽信

  午未二时

  沈彬在钱盒里留下五文钱,取走一份,首版消息非别,正是封刀会。

  

继续阅读:廿六、书生扬眉寄鸽信,醉汉睁眼卖报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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