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秋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病床上。
雪白的墙壁,上半截儿刮大白,下半截儿粉刷着绿油漆,是这年代典型的卫生墙。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儿,而阳光是那样耀眼。
她半眯着眼,用手背盖住眼睛,遮挡那过分刺目的光线。
之后,一个声音从病房外传来……
“病人是因悲痛过度,一下子没缓过来,才会突然晕厥。”
“近期多注意病人情绪,别再让她受太大刺激。”
病房外,周孝宁正在聆听医生的叮咛。
然而,悲痛过度?
他一下子想起,之前,许清秋在河边,曾想“跳河”寻死。
眼底染上了阴霾,一阵冷彻的感觉,从心口扩散,寒透了他四肢百骸。
“周孝宁……”
病房里传来许清秋孱弱的呼唤声。
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四处寻找他。
当看见周孝宁时,她连忙掀开被子,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一把抱紧他的腰。
这猝不及防的拥抱,叫周孝宁怔了怔,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落在她柔弱的背脊上。
“周孝宁……”
许清秋哽咽着,将脸埋在他怀中,滚烫的泪水不住地往下落,生怕这个人从自己面前消失不见。
“别哭。”
周孝宁眉心拧得死紧,将她推开一些,笨拙地帮她拭泪。
她娇弱白嫩,而他动作很轻,像是生怕弄坏了她。
许清秋心酸不已,她抽抽噎噎:“你……你,别去特管局,好不好?”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惊惶地说:“我们就在这里,就留在周家村,以后生儿育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行吗?”
周孝宁满面错愕。
“留在……这里?留在周家村?”
“对!”许清秋用力点头。
只要留在周家村,就可以避免上一世的悲剧,他就可以活。
她不必再做他的守坟人,他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厮守下去。
“留在周家村!”
她水润的眼光有种惊人的灼亮。
“你知道……我从小就在这边长大,我不想离开……而,而特管局……那边的管理方式和部队很像。”
“一旦你办好入职手续,以你的级别肯定会住进特管局的家属大院,到时候我就会像部队军嫂一样去随军,但,但我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
她努力编造着借口,一心想说服他。却没发现周孝宁的脸色已越来越冷。
“你究竟是不想离开周家村,还是不想离开萧云献!?”
许清秋一愣:“你在说什么啊?”
“难道不是?”他脸色越发森冷。
许清秋瞠了瞠目:“周孝宁,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然而周孝宁打断了她。
他薄唇一掀,竟显得很讽刺。
“萧云献是下乡支教的村办小学老师,而你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周家村。”
“一旦离开这里,就意味着你再也见不到他。”
“许清秋……”
他神色满是深沉的,压抑的,暴虐的阴霾。
他的手轻抚她纤细白皙的颈项,可到底是舍不得,不然他真想弄死她。
“你爱他,还真是爱得用心良苦。”
许清秋瞳孔一缩:“周孝宁!”
她恼怒不已,她明明是在为他担心,他怎么又提起那个萧云献?
“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
可她的呐喊在他看来,是那样无力,那样苍白。
他自嘲至极,下一秒,他神色一冷,充满戾气地转身。
“不论你怎么想,总之死了那条心!”
撂下这句话,他直白干脆,转身走人。
而许清秋已经傻眼了。
“狗男人!”
这个狗男人!
她气得真想撬开他脑壳,看看他脑袋里面的构造!
他脑袋里全是草吗?还是说他两只耳朵灌了水?
他难道就听不懂吗?
许清秋吸了吸鼻子,可是眼眶已经彻底红透了。
她攥紧了一对儿秀气的小拳头,又生气又伤心,真想一拳捶死他算了。
……
接下来几天,许清秋住院观察,但周孝宁没再出现过。
这让她再次憋了一口气。
直至她出院这日。
等许清秋收拾好,出来一看,就见周孝宁照旧冷着一张脸,正在帮她办理出院手续。
“周、孝、宁!!”
许清秋站在他背后,咬牙切齿的喊了声。
周孝宁神色一顿,但低着头,没反应,像没听见一样。
见他不理自己,许清秋的火气也起来了。
好,很好!
他不理她,她还不搭理他呢!
她气得黑着脸,抬脚就往外面走。
他不是动不动就转身,动不动就拔腿走人吗?
呸,当谁没有腿,她也有腿,她走得更快!
周孝宁办完出院手续,一转头没看见许清秋,顿时脸色丕变。
他连忙追出医院,直至看见她时,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但一步踏出,突然闷哼了一声,按住自己左腰,他脸色苍白了许多。
这几天,许清秋在医院住院,但她不知道的是,周孝宁就住在她楼下,每当深夜时,她睡得很沉,他总会悄悄地过来看看她……
许清秋对此不知情,她正闷着头,走出六亲不认的架势。
“站住!”
周孝宁调整着呼吸,将自己伪装得无懈可击。他面无表情地追了上来。
“我不!”
许清秋嗔他一眼,头一甩,就再次扭头走了。
这家伙他要么是傻子,要么是聋子,总是擅自误解她。
她一想,心里又是难受得不行。
而周孝宁眉心一拧。
凝视她数秒,没再开口,仅仅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却是寸步不离。
许清秋越走越快,他也越走越快,她无论如何都甩不开他。
气得她又是一阵心绞痛。
狗男人!
……
就在这种沉闷诡异的氛围中,两人杀气腾腾,却也紧紧胶着,一路从公社回到了周家村。
“哎唷,我的孝宁啊,这可真是吃苦了。”
谁知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周二婶丁玉兰那个大嗓门咋咋乎乎地响起。
那天上头派人同志周孝宁工作调动,当时可真叫丁玉兰惊呆了。
本来孟知青拿钱收买她,她是觉得,反正这周孝宁都已经因伤退伍了,往后很难再有大出息。
就算做了这件事,很有可能得罪周孝宁,那也没什么。
可谁成想,人家就算不再当兵了,也照旧比别人发展得好。
这不,她一听说周孝宁回来了,就赶紧过来献殷勤。
“哟,这不是孝宁媳妇吗?咋还在院里坐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