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没多久,司务司的掌事女官就带着众多物品及宫人们过来了。
颜舜华对此并没有感到意外,自己入宫不到三个月便升了位份并且获得了封号,尽管位份依旧不高,但颇有得宠之势,宫中自有许多人前来巴结。
自己往日里吃穿用度皆不合格,如今她们也是怕自己给皇帝吹枕边风,于是匆匆补上了漏洞,防患于未然。
可自己就算再受宠也只是宫女出身,这辈子注定坐不上高位,就算生下皇子也不可能继承大统,所以这些巴结也不会维持太久。
在这皇宫之中,家世是许多人无法越过的鸿沟,不知挡住了多少人的晋升之路。
那掌事女官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眉目尽显干练之劲:“槿小主,以往司务司办事不力,还请您多多包涵,”语气非常谦卑:“槿小主现在升了位份,粗使宫人自然也要增加,请您挑选。”
颜舜华随着眼缘随意挑选了几位:“本嫔,也有退回去几位的资格对不对?”看似是疑问,实际语气却十分肯定。
掌事女官瞬间会意,转头向后面的宫人们试了个眼色,宫人们进入前院后院一顿寻找,找出了几个喝得伶仃大醉的粗使宫人,以及瑟瑟发抖的连依。
连依跪着爬向颜舜华,害怕的哭了起来:“小主,求求您不要把奴婢送回去。”
作为宫人,被遣送回司务司无非就是办事不力或是叛主,回去也只能做最苦力的活,连普通的粗使宫人都不如,因为她们已经无人敢用。
连依作为一个极有野心的女子,把她送回去无疑是断了她的一切念想,说不定也是为自己除了一个威胁,但是如果加以利用,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颜舜华不动声色,:“本嫔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以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就不仅仅是送回司务司了,普通宫女的活你就暂且别做了,去做粗使宫女吧。”
连依听后恍惚了下,咬牙答道:“是。”
“连若升至三等宫女,其余人身份不变,退下吧。”
众人异口同声:“是,小主。”
颜舜华进殿前,回头看了看那几个被拖走的宫人,一个个面色潮红,不省人事,等她们清醒过来,迎来的就不是此等惬意的生活了。
中午,颜舜华饱餐一顿,有些积食,肚子胀得厉害。
“小主,出去走走吧,”连若担忧道:“撑坏肚子就不好了。”
“嗯,是该出去看看了。”颜舜华随便找来一件披风披上,带着连若出了柔福宫,前往景仁宫探望慎贵妃。
到达景仁宫,门口的大宫女伊人赶忙行礼。
“伊人,慎贵妃娘娘在吗?”颜舜华首先问道,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在言才人那里吃的闭门羹已经够多了。
伊人微微一笑:“奴婢这就前去告知娘娘,小主请在此等候。”
颜舜华内心感慨,不愧是知书达理的慎贵妃,就连手下的宫女也是如此通透,不像柔福宫的那位主子,想到这里,颜舜华一阵恶寒。
不久,伊人便出来回复:“小主,娘娘有请。”
“多谢。”
颜舜华是第一次前来景仁宫,按照以往的习惯,自然是要打量一番。
宫为二进院,正门南向,名景仁门,门内有石影壁一座,传为前朝遗物。
前院正殿即景仁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饰龙凤和玺彩画。
明间前后檐开门,次、梢间均为槛墙、槛窗,门窗双交四椀菱花槅扇式。明间室内天花图案为二龙戏珠,内檐为龙凤和玺彩画。室内方砖墁地,殿前有宽广月台。
东西有配殿各三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顶,檐下饰以旋子彩画,配殿南北各有耳房。
真是气派啊,颜舜华心想,慎贵妃能坐到如今的贵妃之位,想必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可小觑。
进入内殿,里面的装饰丝毫不亚于凤栖宫,只是比起凤栖宫,景仁宫里的装饰似乎更加简洁舒适。
慎贵妃坐在内殿中央,身着朴素的素雪娟裙,身上毫无耀眼首饰,仅有一根流苏花簪别在发髻上,面上涂着与往常一样遮盖病色的胭脂,看到颜舜华进来,无精打采的样子才得以消散,粲然一笑。
简净素雅,玉软花柔,了却纷繁,折笔红尘。
“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尽管不愿打扰这一养眼的景色,但终究还是要礼仪为先。
“槿妹妹快起来,”慎贵妃望向伊人:”快给槿答应看座。”
颜舜华羡慕一笑:“娘娘不愧是大家闺秀,就连手下宫人也是玲珑剔透。”
“妹妹见笑了。”慎贵妃身边还站着一个老妇人,瞧那衣着打扮,应该就是二皇子景和的奶娘了。
入座后,茶水也随着送来,颜舜华微抿一口,看向里面的茶叶。
两叶抱芽,扁平挺直,自然舒展,白毫隐伏,这是名茶——太平猴魁。
太平猴魁产于庆州太平县一带,为尖茶之极品,久享盛名。有“猴魁两头尖,不散不翘不卷边”的美名。
麻川河畔的山中开出了一块茶园,生产出扁平挺直、鲜爽味醇且散发出阵阵兰花香味的“尖茶”,冠名“太平尖茶”,在大燕朝也是当作贡品,位份低下的大臣与妃嫔无法享用。
颜舜华没想到慎贵妃会用太平猴魁安顿她,有些汗颜:“娘娘真是心性大方,嫔妾身份低微,怕是无福消受此等名贵之物。”
慎贵妃没有料到颜舜华能看出这是太平猴魁,惊讶之余不忘掩口而笑。
“妹妹何出此言,既然入了宫,大家就都是姐妹,”慎贵妃咳嗽几声:“本宫近日精神不振,听闻太平猴魁可以提神,便从太后娘娘那里讨要了些,喝了几日确实有效,这不妹妹前来,本宫也没有什么好物相赠,想着正好有些茶水,便给妹妹呈上了。”
“娘娘如此有心,嫔妾感激不尽。”
颜舜华话锋一转,“太后娘娘,很宠爱您啊。”
慎贵妃恬淡一笑:“本宫是太后娘娘看着长大的,感情自是极深。”
“太后娘娘?”颜舜华惊奇万分,什么样的家世,才能让非皇族的孩子在皇宫中长大成人?
慎贵妃娓娓道来:“本宫的父亲曾是殿阁大学士,与先帝关系甚好,先帝为了父亲能及时照顾孩子,便把六岁的本宫接了进来。”
颜舜华恍然大悟,“这么说,娘娘还是皇上的青梅竹马了。”
慎贵妃脸色一红,“是啊,不过当年与本宫一起嫁给皇上的还有皇后娘娘,论身体及见识,她比本宫更加适合做皇后。”
“本宫十六岁嫁与曾经还是太子的皇上,至今已经十年了,说到底,本宫与她都是潜邸老人,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希望她已经走出来了。”
“皇后娘娘?”颜舜华满头雾水,本不想问出口,可是嘴比脑子反应快,刚说完,颜舜华就懊恼的抿了抿嘴。
“无妨,”慎贵妃没有怪罪,眼睛看向内阁:“皇后娘娘当年还是太子妃时诞下过长子,先帝大喜,不但大赦天下,还将她的父亲提拔为协办大学士,孩子被赐名‘景泽’,意为‘上天的恩泽’,宫中人们无一不羡慕。”
“只是孩子还未满月,便意外着凉得了肺病,没过多久,不治身亡,皇后娘娘伤心过度,在床上缠绵了一年有余,近些年才稍见好转。”
原来,皇后娘娘也是一个苦命女子。
颜舜华心想,眼神黯淡下去,就连皇后的孩子都无法在皇宫中安然无恙的长大成人,更何况她的孩子呢?
自己以后若是诞下皇子,身份低微的她如何能护孩子周全?
慎贵妃也是沉默不语,眼中泛泪。
此时,一阵幼儿啼哭的声音响起,慎贵妃赶忙放下茶杯,有些慌张的看向内阁。
颜舜华也是被吓到,与连若对视,不知所措。
慎贵妃起身前往查看,过了一会儿,啼哭声渐渐消失,慎贵妃才匆匆回来。
“二皇子午睡刚醒,睁开眼没有看到贵妃娘娘,有些害怕,这才哭了起来,老奴办事不力,还望小主多多担待。”奶娘恭谨的向颜舜华解释。
“婴孩最喜啼哭,无事便好,”颜舜华目光炯炯的看向慎贵妃:“贵妃娘娘与二皇子真是心心相印,让人好生羡慕。”
慎贵妃笑而不语,拉起颜舜华的手,两人缓步走到内阁。
推开门窗,一张小小的摇篮床处于中央,周围的桌台上也是布满了许许多多的民间玩具。
颜舜华凑近摇篮,里面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看上去已经一岁有余。
小娃娃已经熟睡,两只眼睛眯得很紧,像两条用毛笔画出的细线,脸蛋上还挂着些许泪痕,小嘴巴一张一合的,小小的牙齿微微显露。
“已经一岁了,会坐会爬能说话了。”慎贵妃止不住笑意,脸上满是为人母的骄傲。
颜舜华又近了些,想要更清晰的看看这小小的孩子,不由得想起从前。
弟弟云华刚刚出生时,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好奇的打量,时不时伸手碰碰他皱起的小脸,被发现后,让父母好一顿训斥,吓得她今后再也不敢乱摸。
如今她已经懂礼数,守规矩,而那两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想着想着,床上的小人儿突然清醒,乌溜水灵的眼睛看向颜舜华,慢慢的变成月牙形状,嘴角微微上翘。
这种对视的微笑是那么的自然,迷人和不可思议,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和魅力,让人看了难以忘怀。
颜舜华愣在原地,慎贵妃倒是惊喜的说:“景和笑了,”拍了拍颜舜华僵硬的脊背:“看来他很喜欢你啊。”
颜舜华也是感受到了一种无以言表的美好直冲心头,女人的母性情怀大概就是如此吧。
两人又逗了逗孩子一会儿,眼看太阳逐渐落下,颜舜华行礼告别,临走前,将自带的小月饼赠与慎贵妃,慎贵妃微笑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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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颜舜华与连若即将回到柔福宫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位“熟人”,与颜舜华一同居住在柔福宫的言才人言亦歌。
往日里,言才人就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只是今日远远一瞧,袅袅婷婷的身影却充满了欢喜的气质。
颜舜华本想行礼问候就迅速走人,没想到此次却被言才人主动拦下。
言才人一改常态,以前冰冷刺骨的脸如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颜舜华。
可是颜舜华知道,这哪里是在看她,是在透过她看向宫中那位九五之尊,从她的衣着打扮上寻找一丝可“借鉴”的地方,不愧是芳婕妤的左膀右臂,连这变脸都学了几分过去。
“槿妹妹这是从何处回来啊?”言才人握住颜舜华的手,大拇指不断摩挲着她的手背:“瞧你如沐春风的样子,是去探望慎贵妃娘娘了吧。”
颜舜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微微行礼:“言姐姐真是明察秋毫。”
言才人见状有些尴尬,笑容僵在脸上,但也没有怪罪,扶起颜舜华一道回往柔福宫。
路上,言才人突然说道:“槿妹妹,你是如何看待芳婕妤的?”
颜舜华眉头一皱,她问这个做甚?
“芳婕妤娘娘国色天香,家族煊赫,我等自是不可相比。”颜舜华见好就收,并没有继续话下,言多必失。
“我看未必,”言才人仰起头来,面露不屑:“别看她家族武将极多,可几乎都是名字好听的草包,”她看向四周,见宫人都在后面,凑近颜舜华耳边说道:“你知道吗,我听说,芳婕妤的哥哥在外面常常惹是生非,虽然位至副将,可是大字不识一个,强抢妇女,欺压百姓,楚家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这事压下来,”声音更小,凑得更近:“你说,这不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窝囊废吗?”
就在言才人说完之际,芳婕妤突然出现,眼睛看向言亦歌拉着颜舜华的手,神色不悦。
“见过芳婕妤娘娘。”言才人趁行礼之时赶忙松开手,似是在摆脱什么一样。
“嗯。”芳婕妤难得没有挖苦嘲讽,点头之后转身离去。
见人走远,言才人有些心虚地看了颜舜华一眼,走过去想拉颜舜华的胳膊,仿佛刚刚之事非她所做。
颜舜华却莞尔一笑,躲开言才人伸来的双手:“言姐姐,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妹妹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语毕,与连若大步流星的走着,丝毫不在意身后之人。
言才人目光狠狠刺向颜舜华,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挑,露出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