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那天早上五点左右,王志鹏还在睡觉,就听到奶奶张云香又在嘀咕说李慧莲的不是,他本来没想起来,只是翻了个身,转向墙壁那边想继续再睡。
平时母亲就经常和奶奶吵架,王志鹏也算是见惯不怪。不过平时奶奶张云香就算是嘀咕,也是说几句就好,但这天不知道为什么,老人越说越生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王志鹏有些生气,他不耐烦地坐起来,大声地吼到:“不要吵了,大清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人听到孙子的声音,没有像往常一样,停止发飙,反倒越发生气,她走过去用手拧住孙子的耳朵:“你还帮着她。”
母亲眼见王志鹏被拧得大声呼痛,这让本来一直退让的她再也忍不住手了。她上前把张云香的手推开,一边回骂,一边护住自己儿子。
张云香觉得自己被儿媳欺负了,她伸手扯住儿媳的头发用力拉扯,弄得李慧莲连连叫痛。
王志鹏本来被拧了耳朵就有些生气,现在看奶奶继续欺负母亲,就冲了上去,想把两人分开。
只是老人越骂越难听,却也不松手,他情急之下,从背后一把捂住了老人的嘴,嚷嚷着:“不要再骂了,松手,松手。”
老人很快呼吸不畅,她松开李慧莲的头发,反手抓挠王志鹏的手和脸。
在挣扎过程中,老人的长指甲差点抓到王志鹏的眼睛,他猛地一推,张云香被摔倒在地后,头上流出了鲜血,并且开始抽搐起来。
这时候一直在前面准备开店的王庆辉,终于察觉到动静不对,从前面走进来,看到老人倒在地上,头上还冒着血,他也来不及分辨是怎么回事,赶紧拨打电话叫了120。
眼看没等到医生来,老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夫妻俩一商量,李慧莲决定自己定罪。她把王志鹏拉到一旁,叮嘱他等会儿不管谁问,都别吱声,说是不管有什么是事情,她都一个人顶着。
王志鹏也吓傻了,他听着母亲的交代,一边流着泪,一边顺从地点了头。
三人被带到派出所后,王志鹏和父亲王庆辉很快被放了出来,母亲李慧莲却再也没有从派出所出来,后来警察通知他们李慧莲被刑事拘留了,王志鹏就猜到是母亲承担起了害死奶奶的罪名。
说到这里,王志鹏哭着对吴杰说:“我妈没有错,都是我做的。求求你们把我妈放了吧。”
吴杰叹了一口气,答应道:“既然不是她干的,我们肯定会把她放了。”
肖潇看着坐在椅子上掩面痛苦的王志鹏,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她欺骗了这个男孩,尽管她是为了寻找真相。可这个真相是自己想要的真相吗?肖潇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听完王志鹏交代的案件经过,肖潇三人退出了审讯室,上车之后,李芸忍不住感慨,只有当妈的才会这么护着孩子。肖潇默默地收拾着物证袋和勘查箱,平时格外爱说话的郑亮也沉默了,三人一路无言回到了局里。
隔天,吴杰又召集了侦查和技术员到他办公室开会,李芸趁机汇报说,在死者指甲里提取到凶手DNA,也是肖潇的功劳,她和郑亮都是第一次知道还能这么干。
李芸的话,让吴杰也对肖潇有些刮目相看,在会上,他一改平时严肃的样子,连着夸了肖潇两次,还说要不是肖潇还没过第一年的实习期,他高低申请个嘉奖之类的表彰。
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赞赏,肖潇只是冷冷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并没有露出很开心的样子。
前一天回去之后,肖潇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一家四口,怎么会变成这样。老人罪不至死,孙子也不是残暴凶狠之徒,儿媳主动顶罪,她忍不住想,如果技术队这边没有发现异常,老人是不是就会像母亲一样顺利下葬,之后就没有人需要为此负责。
肖潇不禁对自己做的事有些动摇,甚至怀疑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她特意打电话问过法制科负责审批案件的李科长,老李告诉她自己也拿不准案子该怎么办,准备提前让检察院介入,由那边来决定怎么给案件定性,
早上上班的时候,肖潇特意绕了路,去王记肠粉店门口看了一眼,那里还关着门,卷帘门上贴着一张纸:家里有事,暂停营业。
这样的结果,让肖潇心里堵得慌,所以即便是吴杰和李芸都对肖潇进行了夸奖,她也没法真正开心起来。
这两天,办公室也莫名变得压抑,只要郑亮不开口,其他人一整天都难得听到一点声音。每次看到抽屉里的档案,肖潇总是忍不住想,要是她不去深究,不知道真相会不会更好。
后续的审讯和证据收集,是侦查吴子豪他们的活,肖潇早早地打好了尸体鉴定书草稿,就等着病理结果回来,把内容填上去,就可以把这宗让人糟心的案子赶紧归档。
只是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这天下午,肖潇的硕士导师,省城医科大学病理教研室主任罗教授,给她打来了电话。
“结果出来了,张云香的蛛网膜下腔出血是由原发病灶造成,摔跌只是诱因。”
那头挂电话之后,肖潇握着了手机,呆坐了好一会,才忽然跳起来,对坐在自己后面的郑亮大声地说道:“张云香脑子有病。”
郑亮听着这个有歧义的话,顺口吐槽道:“你才脑子有病呢。”
“好好说。”李芸对病理结果同样好奇。
医学院校的尸体解剖,病理切片只是常规操作,但对基层公安局来讲,病理组织切片检验,却是非常规手段。
肖潇从书架上找了本解剖书,走到后面,对着书本上的大脑剖面,将刚刚得知的结果,详细地解释给李芸和郑亮听。
经过组织病理学检验后,原来张云香的脑部蛛网膜下腔出血,是由于脑基底部有一个原发脑瘤,摔跌导致病灶处的血管破裂,这才造成大面积出血,简单来说就是死亡是由于大脑有病理基础,摔跌只是个诱因。
拿到这样的病理检验结果,肖潇找郑亮商量了好几轮,又把书柜里的书翻了一遍,最后参照法医学杂志上一个类似的案例,在鉴定结论里写下:
张云香是由于摔跌诱发脑部肿瘤血管破裂造成蛛网膜下腔大面积出血,导致大脑严重功能障碍死亡。
本来检察院还犹豫要不要定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拿到这份鉴定书后,他们也松了一口气。摔跌是诱因,最后认定王志鹏是过失致人死亡,由于未满十六岁,免于起诉。
大队内勤在公安局主页上专门发了案件简报,简报里专门点名表扬了肖潇,还把肖潇提取指甲擦拭物的方法给固定下来,作为以后类似案件的常规手段。
读研的时候,罗教授就和她说过,法医鉴定必须是客观的,力求公正,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同时,更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以前她不是很明白,经过这个案子,她才终于有所体会。
说回队里,这次案子多亏了肖潇坚持做病理,接着又成功在死者指甲里提取到案犯的DNA,虽然几次落了面子,但郑亮对自己这个女徒弟的不满反倒少了些。
按照他的说法,技术队嘛,当然是谁的技术牛逼,谁就有资格牛逼。
李芸对郑亮的痞赖是早就见惯不怪,只是看着这对师徒关系缓和下来,她也很欣慰,她私底拉住肖潇,告诉她其实她第一次求她追问父亲下落时,是郑亮去找的潘哥,郑亮和潘哥是同一批入行的警察,他说话比自己好使。只是过去这几年,郑亮已经忘记自己曾经帮过肖潇。
“郑亮这个人不坏。”李芸最后拍着肖潇的背叮嘱道:“日子还长,好好处。”
下班回家的时候,肖潇停下摩托车,刚一上楼,就看见王庆辉一家三口人,正站在她家旁边的楼道,楼道里还放着几袋水果和海鲜礼盒。
“我看到你好几次都是穿着拖鞋来买肠粉,应该是住在附近,就打问了一圈……幸亏你帮忙,不然这孩子,这辈子就完了。”李慧莲说道动情处,眼睛都红了。
肖潇对这个愿意为孩子偿命的李慧莲是有些好感,但作为警察,她可不能收案件当事人的礼物。何况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专门出多少力气,她只是做了本职工作而已。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拉扯了几回,见肖潇不肯接礼物,她推了推旁边的男孩。王志鹏上前半步,先是说了声谢谢,又对着肖潇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直起身子之后,他瞪大眼睛盯着肖潇问道:“你真的是法医?”
看到肖潇点头后,他有些兴奋,“你们好酷,我以后也要当法医。”
肖潇没想到经过这个事情王志鹏居然萌生出当法医的念头,她微微地笑了笑,不知道该鼓励男孩还是劝说他放弃。
李慧莲有些生气地用手打了一下儿子的头,“法医有什么好的,整天都要看尸体。”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有点不妥,连忙对着肖潇道歉,又要把手里的礼物往肖潇手里塞。
肖潇还是没收,临别时,她伸出手来,想简单跟老板娘握手告别。只是等了两秒,她才发现李慧莲双手在裤子大腿上擦了两三遍,却迟迟没有伸出来。想到刚才女人呵斥孩子的话,应该还是对法医有些忌讳。
肖潇在心底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自作多情,看着一家三口下了楼,她长出一口气,她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其他人怎么想,就随它去吧。肖潇掏出钥匙开门,对着早已在等候的外婆大声地说:“我回来了。”
外婆宠溺地笑了,“我外孙女真能干,你爸妈知道也会为你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