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潇房间里的摆设和她读大学时几乎一模一样，工作之后，她也没有添置什么物件，墙边的书架上依然是一排侦探小说，还有一排医学课本和法医学专业书籍，就连当初放杂物的月饼盒子都没有挪过地方。
肖潇找出病理书，对着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章节，详细的看了一遍，又开电脑，查了网上的论文。最后她把书桌抽屉里的记事本翻了出来。
那是一本厚皮硬封的笔记本，还是当初读大学时，父亲送给女孩的生日礼物。这么多年了，肖潇一直妥帖地保存着这本笔记本，没舍得在上面写下一个字，但是今天，她觉得有必要记录下来自己的疑惑。
她画上了今天命案中死者脸上的指甲痕，又在旁边用红笔标注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老人的死因是蛛网膜下腔出血，但是脸上却有明显的指甲印，母亲当初脸上似乎也有类似的损伤。
当年父亲出走时，肖潇对着那短短的留书始终感到不解，父亲怎么可能和母亲的死亡有关？但她内心却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今天这个凶案的指甲痕似乎让心里那颗种子发了芽。
母亲当时脸上的损伤是指甲痕吗？她之前是不是也被人捂过嘴，她会不会也是被人杀死的？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肖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队里开案件碰头会，肖潇一反常态，拉着李芸的手请求旁听。
李芸想到这是肖潇正式参与的第一个案子，点了点头，“来吧，待会好好听，别乱插嘴。”
参加会议的除了他们技术队三人，还有重案队负责审讯的侦查员黎伟和吴子豪，以及大队长吴杰。
吴杰一头短发，鬓角略微花白，板着脸，拿着保温杯在主位坐下后没有一句客套，示意黎伟吴子豪，先讲一下调查和审讯情况。
两人都是在刑警队干了七八年的老警察。黎伟是从派出所上来刑警队的，这些年下来，早已经秃顶加啤酒肚；吴子豪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重案队，是个坚持锻炼，肌肉线条硬朗，精神挺拔的帅哥。队里不少人都说吴子豪和吴杰是亲戚，但两人却都没承认过。
在技术组怀疑案子是刑事命案之后，派出所第一时间就把死者张云香的儿子王庆辉，儿媳李慧莲，孙子王志鹏三人分开关押审讯。
王庆辉说当时他正在店前面准备做肠粉的米浆，听到店后面吵起来的时候没太在意。
“我妈本来就嘴碎，婆媳关系处得不大好，经常吵架。”王老板告诉民警，他是听到儿子和老婆紧张地叫了几声老人名字，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进去看的时候，母亲已经躺在地板上，怎么叫也没有反应，他赶紧打120。医生过来之后，发现老人已经死亡，头上有伤口还在流血，医生就报了警。
儿媳李慧莲的审讯还算顺利，一开始她只是哭，不论问啥都摇头，熬过了中午，终于承认自己杀了人。
“但她强调那只是个意外，婆婆张云香一起床就骂她不收拾房间，还骂她没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饭。”
儿媳还补充，一家人向来都是等老王把开店的食材准备周全后才一起吃早餐，然后分头干活，婆婆张云香当天显然是故意找茬，李慧莲就没吱声，但刚好这天儿子王志鹏被吵醒，就吼了老人一句。结果老人一怒之下去扯孙子的耳朵，李慧莲上去阻止，拉扯之间婆婆就摔倒了。
“所以是儿媳推倒婆婆的？那孙子咋说的？”吴杰皱着眉头问道。
“孙子王志鹏交代的情况和儿媳妇李慧莲说的差不多。”吴子豪翻了翻自己的记事本，很肯定地回答道。
吴杰点了点头，转向郑亮，“法医这边有什么发现？”
“尸检发现死者身上有多处损伤，比较关键的是面部有指甲痕，口唇粘膜有破损，眼结膜有出血点，肺部有点气肿，这些都说明死者生前被人捂压口鼻，有窒息的情况。头部还有个伤口在后枕部，旁边有类圆形的皮下出血和擦伤，比较符合类似地面、墙面这样的地方磕碰所致。”
既然有捂压口鼻导致的窒息，那么就不是简单的推搡几下，很可能涉及到故意伤害，尤其现在还不确定老人头上的损伤到底是摔倒磕碰，还是撞击墙面所致。
郑亮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死因嘛，就是窒息合并外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考虑到死者蛛网膜下腔出血的面积特别大，这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所以虽然有窒息损伤，但窒息并可能没有导致直接死亡，蛛网膜下腔出血才是直接死因。”
说完之后，郑亮还表示现场相关的鉴定文书很快就能出具。
吴杰点了点头，交代黎伟吴子豪两人要继续加强对李慧莲的审讯。
吴杰交代完事情之后，看着坐在最角落的肖潇，“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好的。”肖潇停下手中的笔，看向大队长。
“这是你参加的第一个命案吧，以后多跟郑亮学”吴杰随口叮嘱了一句，他合拢自己的笔记本，“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就散会吧。”
肖潇抿着嘴唇环视了一圈，偷偷地在桌子底下掐着自己虎口，在脑海里再次给自己鼓了鼓气，又快速梳理了一下想法，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说道。
“我……我不大同意郑亮的观点。”
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郑亮更是差点将没咽下去的水给吐出来。
大队长吴杰也坐直了身子，“怎么说？”
“主要是关于死因部分，刚才亮哥说是窒息合并外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我查过资料，外伤性的蛛网膜下腔出血相对局限，主要是在脑皮质。而张云香的蛛网膜下腔出血面积特别广，切开的时候还看到大脑室也有出血。”
“我怀疑张云香这个蛛网膜下腔出血不是外伤性出血，而是自身有动脉瘤之类的原因导致的出血。”
吴杰转头看向郑亮问道：“是这样吗？”
“是这样，可是……”郑亮想开口反驳，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出肖潇说法里的矛盾。
吴杰看着有些坐立不安的郑亮，皱着眉头向女孩问道： “那要怎么确定这一点呢？”
“对死者的大脑进行病理组织切片检查。”肖潇回答道。
“可是我们自己根本就做不了病理，以前也没有刑事案件送检病理的先例。”郑亮看来这个案件性质清楚，法医解剖已经确定了死因，至于是外伤性还是病理性蛛网膜下腔出血，并不重要。
“家里没米可以买，饭该吃得吃啊。”肖潇话音一落，旁边的吴子豪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郑亮的脸面更挂不住了。
“说案子呢，别笑，严肃点。”李芸赶紧出来打圆场，又悄悄地扯了扯肖潇的衣角，示意她别再瞎说话。
吴杰敲了敲桌子，把会议拉回正题。死者的死因会直接影响案件定性，如果是捂嘴窒息加上推到摔跌致死，少说也能算个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要是本身有病导致的疾病恶化死亡那就不好说了。
相信老同志的经验，还是听信新同事的意见，吴杰有点拿不定主意，“芸姐，你怎么看？”
李芸也有些为难，她看着低头坐在椅上不再吱声的肖潇，又看了看郑亮，想到自己刚入行时，有意见也不敢提，直到一个盗窃案，就现场的出入口，她和前辈老何产生了分歧。当时的质疑也被认为是年轻人的异想天开，结果没多久案子破了，证明她才是对的，也是那之后，队里才开始重视她的意见。
李芸又对照了一下肖潇他们两人的观点，最后，出于一个技术人员的谨慎和直觉，她决定相信肖潇。“谨慎一点，总归不会错。就是要花点钱……”
郑亮没想到一个普普通通的案件会，他还提前准备了综合意见，却是他这个老法医发言被怼，意见也没被采纳。招呼没打就起身离开。
李芸叫了两声，结果郑亮走得更快了，吴杰转头对李芸交代说：“你瞅着点，回头还得他出鉴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