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16日，江城公安局一大早就迎来了一批入职的新警。
“这就是我们技术队办公室。”李芸指着办公室左边最前面的位置介绍说：“你坐前面这张。”
“好的。”身后穿着警服的肖潇点了点头。
“后勤那边过几天会安排人来给你装电脑，”李芸有些不好意思，“技术队就是这样，要点东西都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四处讨”。
“没关系。”
李芸总觉得，这次见面肖潇格外沉默。从政工室回来的路上，肖潇一句话都没说，当时李芸还觉得可能是那边人多，又有领导，肖潇不大敢吱声，但到了办公室，也没有其他人，女孩还是这样冷冰冰的。
“是不是有些不适应，以后熟悉了就好。”李芸拍拍肖潇的后背，回到自己位置。
肖潇顺手把背包塞到自己座位的左边柜子里，刚关上柜门，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哟，新警到岗了呀。”
肖潇抬头看过去，门口进来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中年男人，长得格外壮实。微微发福的脸上，带着喜色，他上身穿着黑色T恤，下身穿着蓝色牛仔裤，手里还拎着一个装了东西的塑料袋。
“老郑，你来得正好。你不是老嚷嚷着没人搭档干活快累死了嘛。这不就有了，还是个研究生呢。这是肖潇，新来的法医。” 李芸先跟郑亮打了招呼，接着和肖潇解释：“法医现在就你们俩，郑亮干了十几年，经验丰富，有啥不懂就问他，说起来他还是你大师兄，之前他去你们学校进修过半年。”
“嚯，硕士研究生啊，在我们局里是独一份了吧。” 郑亮问李芸。
“还是提前一年毕业的呢。”李芸对肖潇这个研究生也很满意。
“那为啥想不开来我们局啊？”郑亮好奇地迈步过来：“叫我亮哥就行。”
肖潇感觉迎面过来的郑亮就像一堵墙，几乎要把门口的光线都遮了，连忙站起来打招呼：“亮哥好！我是江城人。”
“本地人啊，难怪。”郑亮看着站起来的肖潇，身高只有一米六出头，五官清秀，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浅蓝色短袖警服，样子倒还精神，但却有些斯文瘦弱。他又看了看女孩那细细的胳膊，估摸着别说搬抬尸体，就连勘察箱拎起来恐怕都费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郑亮转头朝李芸晃着他手里的塑料袋说：“芸姐，吃过早饭没？这是我早上特地去王记肠粉店买的蛋肠粉，味道可正了，你试试？”
“去去去，就那点份量，都不够你塞牙缝的，还好意思说请我吃。”李芸说道。
郑亮本也没打算把肠粉给李芸，就站在墙角垃圾桶边上，风卷残云般吃完肠粉，将饭盒顺手丢进墙边的垃圾桶，转头吩咐肖潇： “等等你跟我去验伤，中午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说完他灵机一动，又对李芸说：“芸姐，要不你安排一顿饭迎接新人呗，我们好久都没有集体聚餐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要安排也容易，你找吴队去。”李芸笑着说。
“那铁公鸡，一毛不拔，想他请客，太难了。”郑亮立刻颓了，显然对吴队不抱希望，他拎起办公包叫上肖潇：“走，我们去人民医院，今天那个伤者比较麻烦，我们得带多点工具去。”
李芸看郑亮拿了车钥匙就要出去，赶紧提醒他，“拿钥匙记得填一下用车登记，上次还是我替你填的。”
“知道啦，知道啦。”郑亮唰唰地签完名，大手一挥招呼肖潇：“走！”
肖潇拿着工具箱，赶紧加快两步跟上了郑亮的步伐，一路走到大院的停车棚，只见郑亮变戏法一样从办公包里掏出一件短袖警服，随手套在了T恤外面，就上了警车。
一路上，郑亮熟练地在车流中左右穿插，好几次急停时，和前车的距离都不到十厘米。肖潇绷紧身子，紧紧地掐着自己的左手虎口，咬紧嘴唇，担心地看着前面。
还好一路平安无事抵达医院。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来的时候，肖潇终于松了一口气，郑亮有些疑惑地扭头问她：“你脸色有点不好，晕车吗？”
肖潇摇了摇头，拿起箱子就走，咽下了冒到嘴边的话：只晕你的车。
江城人民医院，江城唯一的三甲医院，整个城区乃和周边乡村的病人，都会来这里看病。
肖潇他们抵达的时候，刚过九点，医院正是最繁忙的时段，医院的停车位早就塞满了小汽车。郑亮熟络地和门卫打了招呼，将车往急诊旁边的空地上一停，就把身上的警服脱在驾驶位上，然后领着肖潇去了二楼的外科。
这个点，医生刚查完房，几个护士都在忙着分配药物和准备推车。郑亮用食指敲敲护士站，对着台子边低头查看医嘱的护士问道：“昨天晚上有个打架受伤的在几床？”
年轻护士抬头看了一眼郑亮，一边继续核对医嘱，一边随口答道：“12床，要病历自己拿。”
郑亮也不见外，直接绕进护士站里面，从推车上找到编号为12号的铁皮夹，随手将病历塞到肖潇手里：“你看看。”
伤者叫韦杰，三十多岁，男性，昨天下午因为双手被刀砍伤入院。
“简单吧，等会你去把这个伤验了。”郑亮将手里的相机包顺手挂在了肖潇的脖子上。
“那你呢？”
“我去走廊外面抽根烟。”郑亮从裤袋掏出烟盒，叼了根烟，大大咧咧地说：“搞不定就叫我。”
肖潇走进病房，只见12床的韦杰身材消瘦，留着偏分，穿着病号服，双手都缠满了纱布，右手还打着石膏。她拖过一张凳子，打开工具箱戴上了手套和口罩，抬头和韦杰说道：“刑警队法医肖潇，负责给你验伤。”
“我记得你们公安局法医是个男的，好像姓郑，大高个。”韦杰抬着左手比划了一下，“咋来了个小姑娘？”
肖潇准备好相机和比例尺，伸手过去想解韦杰手上的纱布，韦杰双手后举，“别别别，这还打着石膏呢？”
“不打开怎么验伤？”韦杰告诉肖潇医生刚刚患了药，不能拆纱布见风，但他又坚持要马上验！
肖潇看到韦杰包得严严实实的双手，有些犯难，她一伸手过去对方就躲，叫痛。肖潇只好将比例尺放在纱布外面，拍了几张照片。
肖潇有些无奈地翻开病历，病历上写着韦杰手上有四处5-6厘米的伤口，右小臂肌腱损伤，单看病历，倒是构成轻伤，但是没法亲眼看到，始终觉得有些不踏实。
“咋样，够轻伤不？”韦杰坐了起来，凑过来看病历。
“从病历看勉强也够，但是我还没量啊。”正当肖潇纠结的时候，韦杰提议道，“要不你告诉刑警队，说可能轻伤，具体等我好了去复查也行。”
“哟，韦杰，又见面了哈。”这时，郑亮快步走了进来，大声地和韦杰打了招呼。
看到郑亮进来，韦杰脸色一变，本来坐着的他一下子躺倒在病床上，开始唉哟连连地呼痛。
“你哪里不舒服吗？”肖潇看到韦杰呼痛，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工具，去病床头上按了护士铃。郑亮走到病床这头，大手一挥，把肖潇拨到一边，也不戴手套，伸手拿过剪刀就把韦亮左手包裹的纱布剪开。
“别动啊，伤口崩了我不负责。”郑亮一手按住韦杰的胳膊，一手熟练的解开韦杰左手臂上的纱布。
解开纱布，郑亮让肖潇拿相机和比例尺赶紧拍照，还不忘嘲讽韦杰，“就这？不到两公分的伤口就要死要活的？”
韦杰陪着笑，解释说左手是没啥事，但是右手受伤比较严重，他还抬手给郑亮看他右手的石膏。郑亮伸手拉过他的右手，先是对着石膏一顿敲敲打打，在确定韦杰肩膀和肘部活动都没有问题之后，又使劲地捏了捏对方的手指头，韦杰龇牙咧嘴想躲又不敢躲。
“也没什么事嘛。”郑亮不顾韦杰的反抗，又用剪刀剪开石膏外面的纱布，还把石膏也取了下来。
韦杰小心地用左手托着右手，大声地嚷嚷道：“我要投诉你们。”
郑亮没有理会韦杰，很快测量完伤口长度，随手把比例尺揉了丢到垃圾桶里，任凭韦杰的伤口敞着，就示意肖潇跟着离开。
肖潇手忙脚乱地拿起东西，跟着郑亮后面出了病房，这才小声地问道：“完了？”
郑亮点点头，转头看到护士小敏推着医用小推车进了病房，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和对方招呼说，“诶，小敏，给12床换个药，记得帮我催一下老刘写病历啊，改天请你们喝奶茶。”
上车之后，郑亮坐在驾驶位上，也不急着发动汽车，只是一直拿着手机。
果然没多久，电话响了。
他摁开免提，韦杰投诉了他们。准确地说只有肖潇，没有他。
说一个女警，刚入职，没有鉴定资格就验伤，明显违规。挂完电话，郑亮扭头看向一脸震惊的肖潇，笑了笑。
“是不是和想象的不一样？”
“那些验伤工具？”肖潇发现自己拎的工具箱，郑亮全程都没有用。
“给你锻炼身体啊。”
肖潇憋了一肚子问题，但这时候郑亮已经发动汽车，钻进了城市繁忙的车流，她只能再次紧张地掐着自己虎口，期待能够早点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