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竟会找不到?”
萧辰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管家,似要从他脸上寻出一丝破绽。
管家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出这个令人失望的消息:
“回世子,老奴已反复查找,那月慈之石,咱们萧家确曾有过数枚,但如今已是踪影全无。”
他边说边递上药材库那边献上的簿册,手指微颤地指向那画了红点的一栏。
萧辰接过簿册,目光落在那“月慈之石”四字上。
来源不知,去向成谜。
放眼看去,皆是空白。
唯有那醒目红点,似诉说着什么秘密。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焦躁,这石头关乎重大,怎能就此失去踪迹?
管家察言观色,见萧辰面色不善,忙解释道:
“世子有所不知,这红点在咱们萧家规矩里,意味着事涉机密,不便详载于簿册之上。除王爷与他指定经手之人外,无人知晓其具体情形。”
萧辰闻言更是气馁:父亲不在府中,经手之人不知是谁,这机密又从何查起?
他忍不住追问:“那父亲此刻在何处?”
管家皱眉答道:“回世子,皇后娘娘传旨说宫中海棠盛开,特请王爷入宫小住几日。过两日,还要王妃也一同入宫赏花。”
萧辰心中一沉,皇后娘娘分明是要拿捏了自己父母亲,也监视慎王府。
他皱眉道:“这成何体统?娘娘怎能如此无礼?”
管家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无外人后才低声道:
“世子息怒,此事说来话长。”
“但小的以为,娘娘此举,定与您前些时日所为有关。
“……怕是担心咱们慎王府会站在太子那边,才会有此一请。”
萧辰默然片刻,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先退下吧。”
目光再次落在那空白的簿册上,他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这月慈之石究竟去了哪里?
又该如何找回?
亭子的门,在管家身后缓缓合上。
一声轻响,隔绝了外头又一线希望。
萧辰眉头渐渐攒起,难抑忧思:
“月慈之石的来源和去向都如此神秘,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落儿轻叹一声,她的目光在亭子内四处游移,最终又落回萧辰身上:
“如今时间紧迫,若是我们能离开这儿,或许还能想出别的办法。可是……”
她的话音未落,却见萧辰突然行动起来。
昏黄烛光下,萧辰身影在窗格上快速掠过。
他走到亭子窗边,一一将窗门合上,随后帘子也被轻轻拉下。
外头喧嚣尽被隔绝,两人之间格外安静。
亭内,一片柔和烛光笼罩,一切都变得朦胧。
落儿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萧辰的举动。目光随他身影移动,心中涌起莫名紧张之感。
萧辰走到亭子中心软榻旁,他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看向落儿,眼中有一份少年的狡黠:
“过来。”
落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迈开步子,缓缓走到软榻旁。
萧辰双眼始终凝视着她,那眼底漫开的温柔,让她不由生出几分羞涩。
软榻上,绣的是海棠春睡图。
每一笔都漾开旖旎风情。
这是下人们为了讨好萧辰,而特意从外头置办来的。
落儿逃荒出身,对风情之事并不了解,但萧辰却因此而偷偷红至了耳根。
萧辰稳住了心神,只目不斜视,轻轻放下了软榻边的帐子。
两人与外界彻底隔开。
他伸出手臂,环住了落儿腰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萧辰的气息在落儿耳边轻轻拂过,带来一阵陌生酥麻之感。
“别怕,有我在。”
他声音在落儿耳边低低响起,伴着他亦越发急促的心跳。
萧辰轻轻动了动落儿身后软榻的扶手。
身下一阵轻微晃动,落儿还未坐稳,这软榻竟然缓缓向亭子底部陷了下去!
随着软榻下陷,一条秘密通道逐渐显现在他们面前。
通道两旁,石壁上镶嵌着萤火之灯,勉强能照亮前方道路。
落儿脚步一时不稳,萧辰却牢牢扶住了她的身子。
他便这样带着她,一步步走入这神秘通道。
*
黑暗中,他们心跳紧密交织在一起。
落儿好奇心被激发,不由轻声问道:“这条秘道是怎么回事?”
萧辰眉毛轻轻一扬,带着一丝得意笑容:
“我幼时调皮,经常被关禁闭。母亲心疼我,就偷偷派人瞒着父亲挖了这条秘道。只要我在父亲回来之前、能回到这个亭子里,大家就都不会再管我。”
“那……王爷他知道这件事吗?”落儿忍不住继续追问。
萧辰笑了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所有人都知道,但大家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为了彼此面子过得去。”
落儿震惊地张大了嘴巴:“那王爷说要关你三个月的禁闭……”
“那只是为了对外有个交代。”萧辰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对父亲的理解和感激,“我父亲心里其实一直很爱惜我,他只是希望此事莫要将我卷入。”
确实,这个湖心亭子布置得如此精致,样样器具用物都准备得妥妥帖帖,还有这条为孩子留出的秘道……
既体现了家规的严肃性,又保留了孩子的一线性灵。
落儿的心中涌起一股羡慕之情:萧辰的父母,真是将他宠到了骨子里。
可萧辰也并没有因此变得骄纵跋扈,大概这就是在充满爱的家庭中,一路顺遂长大的孩子吧。也难怪他能够如此慷慨,给予他人无尽的爱与怜悯。
想到自己从小无父无母、漂泊无依的经历,落儿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她又想起了五哥,虽然他从未提及自己的父母,但从他在帘后展现出的非凡教养来看,他的家世背景……应该不会像自己这样吧。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让她有归属感的,只有蒿莱坊的那些老人和孩子们了……
萧辰察觉到了落儿的情绪变化,他转头道:
“但……若你愿意,以后,就别叫我世子了。”
落儿不由好奇:“那我叫你什么?”她想起有些富贵人家,都会给孩子起个字,“您可有字?”
萧辰沉吟片刻:“是有一个,我的字是子琛。”
“子琛?”
琛,珍宝,寓意着贵重与珍重。
“但那是皇上和太子殿下他们的称呼,总觉得太过生分拘谨了!”萧辰的话语中透着一丝犹豫,他的脸颊微红,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他回想起那话本上,神女在庙中喊的那句“阿远”,想起那唱词里的——
“与阿远,一双一对做夫妻;想赠你,生生世世长欢喜”……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我想你唤我‘阿辰’!”
他顿了顿,似掩饰般,不敢直视落儿的眼睛:“那样……更觉亲近。”
落儿闻言,只觉萧辰不似其余世家子弟那般拘泥于繁文缛节,竟还有此朴素天真的一面,不由抿嘴轻笑,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阿辰。”
萧辰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他应声而答:“我在。”
这一刹,他不想做权贵世家金与玉,只想做她眼中心底那个人。心中只默念着一句不曾宣之于口的话:阿辰会一直在落儿身边。
无论风雨飘摇,无论世事变迁。
*
“姐姐,我们有消息了!”
平平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如一缕初阳在寂静的早晨中激荡开来。
落儿与萧辰刚刚偷偷溜回蒿莱坊,天光已经大亮。
阳光透过稀疏云层洒下,为这破败坊间添了几分暖意。
平平与安安自从看到落儿平安归来,兴奋得又蹦又跳。
而季奶奶也已苏醒,此时摸着落儿换上的脸,又是泪、又是笑。
萧辰微笑着,看落儿与平平、安安围坐在一起,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期待。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为了能顺利通过坊口的守卫,他用钱打通了许多阻碍。
他伴她走过这一路蔓草荒烟,此刻,看着这群在艰难中相互扶持的人们——
这一切,都值得了。
“这两天,我们偷偷地去城里打听了所有逃荒的、逃难的头儿。”
平平继续说道,稚嫩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我们没说是为了谁,但他们都知道我们是你带出来的。他们把每一个可能见过那种白色石头的人,都给问遍了。”
萧辰不由侧目。
天珩都城中逃荒的人数多达数千,想要在短短两日内打听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然而,看着落儿那自信满满的眼神,他知道这其中必有关窍。
落儿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声解释道:
“其实逃荒人的传信之网,远比外人所知的紧密。
“我们有着自己的一套联络之法,只要找到每一群人的头儿,就能迅速获得信息。”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萧辰仿佛看见了,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连接着这个脆弱的群体。
这是一种在艰难环境中,形成的独特而高效的传信之法。
这是一张巨大的网。
每个人都像是一个节点,通过口口相传、手势、甚至是特定的符号来传递信息。
一旦有放粮、施粥的消息传来,这张网就会立刻活跃起来。
消息会像野火燎原一样迅速蔓延。
从一个节点传递到另一个节点,再从一个群体扩散到另一个群体。
逃荒的人们,会利用一切可用的手段来传递这些关乎生计的信息。
有的人会派出信使,沿着固定的路线奔走相告;
有的人会在显眼的位置留下标记或符号,以便其他人能够及时发现并跟进;
还有的人会利用特定的口令或暗语,在人群中秘密地传递消息,以防被不怀好意的人截获。
这张网的高效性,得益于逃荒人们之间的紧密的纽带和相互的信任。
在长期的逃荒生活中,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和共同语言,能够迅速理解并响应彼此传递的信息。
落儿解释道:“因此,每当放粮了、施粥了,我们这些逃荒的人们啊,总是能够很快聚集在一起。”
人们扶老携幼、互相搀扶着赶来现场,也不过为了得到一份微薄的施舍以度过难关。有人拼尽所有,跋涉而来,不过图一份温饱。
只是这一次,这张网燃起、活跃,为的不是一粥一饭,而是为了平民之志——是这张网中升起的那个几乎摘到了星辰的点:
出自他们当中、长自他们当中,也是他们最信任的人——
落儿。
平平点点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咱们还真问到了,有个姓张的大伯说他见过那种白色石头。
“我们怕传话不清楚,还特意把他给带来了。”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老者。
萧辰与落儿顺着平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张大伯正颤巍巍地向他们走来。
走到近处,他们才惊觉张大伯的异样——
他的左腿,以一种僵硬的角度扭曲着,竟是瘸的。
他在落儿身边缓缓坐下,动作吃力而笨拙。
他不曾问落儿的来历,也不曾探究她脸上疤痕背后的故事。
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双眼凝视着远方的虚空,似回忆着那些久远的岁月。
“我这条腿,是在战场上废的。”
难以言喻的沧桑,将所有人的思绪,都带回那片硝烟弥漫的战场。
*
那是一个严冬的夜晚。
张大伯是一名运粮草的老兵。
战场多年,他却永远忘不掉那个可怕的冬。
那一年,他们的任务,是将粮草运送到一座秘密矿山。
大雪覆盖着矿山,冬日阳光映照下,更显洁白无瑕,与周边雪景融为一体。
那矿山所隐藏的秘密,对于张大伯这样的普通士兵来说是个谜。
他只知、它与天珩国的命运紧密相连。
因为事涉机密,所以他们不知驻军主帅是谁,只负责运粮,其后便当离去。
却不料待要离开的那一夜,大雪纷飞,寒风凛冽,要将天地都冻结。
宁静的洁白下,却暗藏着杀机——
敌国夏阳,趁着夜色发动了猛烈的袭击。
混乱战斗中,张大伯不幸被一柄长枪击中腿部,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刺骨的血泊之中。
他强忍剧痛拔出那柄旧枪,但枪身内部的碎屑,却无情地留在了他的伤口里。
军医束手无策——
唯一办法,是用刀将整块伤口的肉都挑去。
可这样的创口太大,张大伯也必死无疑。
夜幕降临,他伤口化脓,疼痛难忍。
张大伯在绝望中苦苦哀求,只愿军医能给他一个解脱。
然而,军中只当他已是一个死人,将他无情遗弃在寒冷军营之外。
*
听到这儿,平平与安安的小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们几乎感受到了张大伯当年的痛苦与无助。
落儿看着这两个孩子,心中涌起一股温柔与怜爱之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
“你们去陪陪奶奶吧,让她不要担心这里的事情。”
支开了两个孩子后,落儿回过身来与张大伯对视。
她的目光中透露出深切的关怀与好奇:
“后来呢?您是怎么逃脱的?”
张大伯顿了顿,又忆起那段艰难的过往。
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与敬畏,缓缓道:
“我当时疼痛难忍,一直对天哭嚎着,到后半夜时,已没了气力。想着必将命丧黄泉……“
*
……雪已经半覆住了他的身体。
就在张大伯垂死挣扎,当自己要在月光下结束残生时——
那雪白的矿山之中,忽然奔出一骑红鬃烈马!
烈马在雪地中奔腾而来,仿佛一道火焰划破了寒冷夜空。
马上少年,银盔金甲,在月下闪着耀眼光芒。
皑皑白雪被他抛到了身后。
他飞驰到张大伯身边,从马上一跃而下,关切地察看着这位奄奄一息的伤兵。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块月白色的石头,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张大伯的伤腿上。
在那一刻,奇迹发生了——
伤口中那些带着鲜血的铁屑,被那块石头缓缓吸附而出。
张大伯的痛苦逐渐减轻,他的生命正被这位少年所拯救。
而当夹杂着铁屑的鲜血渐渐覆盖那枚石头,只见那月白光华渐渐黯淡。
像是所有月光都消逝,那莹润如玉的白石,成了一颗普通的石头。
就在这时,后面追来几人愤怒地大喊:
“那可是军中圣物啊!整座矿山一年只能炼出几枚而已!
“您怎么能用在一个卑贱之人的身上呢?”
少年却毫无畏惧地回应道:“他为我们而战,就是我的兵!
“难道一块石头,还比不上战场上的一条命吗?”
他的话语坚定有力,是对张大伯身为士兵的尊重,亦是对他这条命的珍视。
说完,他轻轻地拍了拍张大伯的肩膀:
“你安心养伤!我会灭了夏阳,为你报仇雪恨!”
少年转身,飞跃上了那匹赤色的烈马。
雪山下,烈马少年,直奔敌军大营而去,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
“后来,有好心人将我救走照料。可伤好之后,我拖着那条残腿,再也无法跟上军队行进的步伐,只好成了个逃荒之人。”张大伯的声音低沉而颤抖。
那段过往,仍历历在目。
无尽辛酸、多少无奈,他叹气时,听者无不动容。
落儿心中一阵唏嘘。
她不禁想象着,那神兵天降的少年英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竟能将士兵的性命看得如此珍贵,甚至堪比皇亲贵戚。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好奇与敬意,似想要透过张大伯的描述,一窥那位少年的风采。
就在这时,萧辰突然插话问道:
“那座矿山,是否位于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