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话音一落,旁边的张涯“嗖”的没了影,隐约能听见外面一句“奶奶个腿的” 。
赵钦看着言则,“大人,他刚才是不是说粗话了? ”
言则没吭声。他有些懊恼,暗骂自己真是晕了头,竟因为一个小差使的几句话就忽略了孰轻孰重。或许他只要早半刻安排下去,那女子就可以活下来了……
赵钦见言则愣神,小声提醒道:“大人,咱们也去监牢看看吧?
言则很快回过神来,恢复了清醒冷肃的面孔,“张副使现在肯定在骂人,先让他骂吧,咱们一会儿再去。”
他把目光投向墨淳,“交给你一个差事,若是办得好,明年给你的御字换红线。”
墨淳眼睛一亮,“您刚才说让我跟着张副使,是让我监视他吧?”
言则看着这个年轻人,“你很聪明,但是……”他指了指旁边的赵钦,“你可以等我支开赵副使再问这些话。”
墨淳似懂非懂,“哦……”
赵钦听言则点他,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出去了。
言则没在意他,继续对墨淳道:“还有,昨晚你察觉有人将尸体偷梁换柱,为何要一个人去查验?”
“因为其他人都不愿意陪我去。”
“你只要放把火,其他人不想去也得去。”
“这样也行啊?”
“事急从权,只要能查出真凶,一把小火御京司还烧得起……不过你如今尚无心机也并非坏事,在张涯身边,不会惹他怀疑。”
“大人……不信任张副使?”
“每个新来的副使都要经历这些,并不是针对他一人。”
“哦……”墨淳用力点头,“那我该注意他什么?”
“你觉得该注意什么就是什么,全凭你自己。”言则清冷的目光落在小差使的脸上,“这件事不光在考验他,也在考验你。”
“属下明白!”
言则点头,转身往外走,“张副使应该骂得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
“是。”
玉琵琶的确死了。
言则赶到时,那姑娘歪坐在刑椅上,血还在从她口中往外冒,她血色有些淡,浇满了衣前襟,像极了那晚裹在笼外的浅红轻纱。
春月楼的老鸨子已经被带回了牢房,只有之前奉张涯的命令盯在这儿的两个差使垂头站着,被骂得面色惨白。
言则冷着一副眉目看张涯。
从这位副使到御京司那天起,就只抓过几个不疼不痒的小毛贼,其余时间就是耀武扬威的到处溜达,或是顶着个副使的头衔训这个训那个,甚至还曾经打着九王爷的旗号硬拉着另外三位副使跟他去喝酒。总的来说,就是活脱脱的小人得志。
言则有些纳闷儿,九王爷虽然不务正业,但好歹是自小生在帝王家,朝廷六部九司都是什么习气他总该是知道的,为何会举荐这么一个江湖人到如此森严的御京司来?九王爷若想报张涯的救命之恩,养在自己府中做个门客不好吗?
他开口叫张涯,“张副使,玉琵琶在你手里自杀,你作何解释?”
张涯一脸无辜,“我不知道啊,刚才我跟您在一起,他俩在这儿盯着的。”
“我今日上朝前亲自把玉琵琶交到你手里,出了任何问题都是你张副使的责任,切莫推到下属的头上。”
两个挨训的差使听到言则这话,立刻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家言大人,几乎要哭了。
张涯似乎有点懵,“啊?怪我啊?那咋办?我是不是得一命抵一命啊?”
他这江湖习气是一点没改。言则有点头疼,“玉琵琶已死,你抵了命也于事无补,眼下本官再交给你一个差事,将功折罪吧。”
“行啊!”张涯痛快的应下,“要我干啥?”
“近前来。”
张涯走过去,言大人侧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张涯:“这简单啊,我这就去!”
“若是此事再出岔子,本官就要将张副使送回九王府了。”
“大人放心!再出岔子,我老张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夜壶!”
言则是一刻也不想再看见他,摆了摆手,“去吧,带墨淳一起去。”
张涯看了看旁边的小墨淳,又看看言则略显无奈的脸,老实巴交的“哦”了一声,带着那年轻人一道出去了。
赵钦的面色也有点痛苦,“大人,这张副使着实……粗糙了些。”
言则:“但愿他是真的粗糙。”
“您……”
赵钦方才已经听到,言则也就不瞒着,“人心不可窥,让那孩子先盯着吧。”
“大人好像很喜欢这个姓墨的小孩。 ”
“他脑子够用,心够细,胆子也不算小,只是缺少历练,倘若能多生些心计…… ”
赵钦接话,“那不就成大人您了吗? ”
言则瞟了他一眼,“你不用去崔家吗?”
“哦,去去,这就去!”
人都跑了,言则转头看着玉琵琶的尸体,她的脸因惨白显得有些发灰,没了生气后更显消瘦。
言则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抱歉,或许你本可以不用死,是我疏忽了。”
没人回应他的道歉,只有墙上高高的小窗投进几缕翻浮着灰尘的光。言则凝眉片刻,在这道光中抬腕颔首,对玉琵琶缓缓施了一礼。
玉琵琶靠坐在光照不到的暗影里,安安静静的受了他这一礼。
言则重新站直身体,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玉琵琶的脸上带着点解脱的笑意。
他不再停留,抬步出了监牢的门。
此刻,离程家不远的街上,阑时、谢幽和元驰正在往回走。
阑时老远就瞄到前面茶摊有个人,那人她根本不用辨认,瞄见个影儿就知道是张涯。
她大爹爹旁边还坐着个年轻人,年轻人目光四下踅摸,虽警惕,但显然十分青涩。
她直到自己不可能过去打招呼,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路过那个茶摊的时候,耳听得张涯粗粝的嗓音在说话:“你说这姓崔的也真是命大,程瑜周礼都死了,偏偏他没死。”
那年轻人跟着说道:“是啊,郎中说他今晚就回醒了,到时候肯定还能问出很多事。”
“他可快点醒吧,等结了案,我好出去痛痛快快的喝顿酒,这几天憋死我了……”
三人走得远些,阑时低声问路元驰:“元驰兄,你消息准吗?崔琼到底死没死?”
路元驰:“小将军的消息不会错,绝对准,死的透透的。”
“可是方才那个御京司的差人为何说崔琼还活着?”
谢幽接口道:“你看那位差人选在如此热闹的地方,说话声音又这么大,显然是故意说给众人听的。言则可能是想引蛇出洞。”
“你是说,言则想引凶手出现,再去杀崔琼?”阑时挠挠下巴,“他这办法倒是没什么毛病,就是……万一凶手不上钩怎么办啊?”
“若是不上钩还好,怕只怕真有人上钩……”
阑时没听懂,“此话何意?”
谢幽正要开口,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两个官差,朝他们拱手。
这二人谢幽认识,“何兄,岳兄,是来找谢某的?”
何林道:“谢公子,吴姑娘,言大人请您二位去御京司一叙。”
阑时:“三日期限不是还没到吗?”
“言大人并非为了三日约定,而是另有要事请二位前去。”
谢幽点头,“正好,我也有事想和他说——不过你们没有马车吗?御京司那么远,我可走不动……”
他从昨晚折腾到现在几乎没合眼,拖着破腿和阑时到处走都没说过一句累,轮到御京司请他,突然就娇气起来了。阑时忍不住笑,帮腔道:“是啊,我也走不动。”
路元驰站在他们身后左右看看,也跟着说了一句:“我也走不动。”
从此处到御京司本就不算远,何林岳壑双双抱着手臂看他们装,但这两个小混蛋显然是要装到底的,他们身后那个大个子定然也是什么都听他俩的。
双方僵持片刻,还是何林先投降了,“等着,我去给你们找马车。”
阑时笑眯眯的看着何林离开的背影,忽听身后有人说话,“岳副使,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一句话的功夫,那人的声音从两丈外到了跟前。张涯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伸手勾住岳壑的肩,“说说,言大人给你派啥差事了?”
岳壑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依然客客气气,“各司其职罢了。”
张涯“哦”了一声,转头看看谢幽和阑时,“你们俩……就是那两个杀人犯吧?”
岳壑赶紧拦着,“张副使,不可乱讲。”
阑时面露不悦,“案子尚未查清,御京司的差使已经开始当街冤枉好人了吗?”
岳壑面露愁容,“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吴姑娘别介意。”
“哦,原来新来的就可以胡作非为了?你们言大人连个新来的都调教不好,看来也就是徒有虚名而已,实则不过如此。”
张涯瞪着,“哪儿来的臭丫头,老子替你爹管教管教你!”
他说着竟真上前要动手,阑时立刻不甘示弱的迎上去,两人刚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比划,岳壑就赶紧把张涯拉到旁边,谢幽也立刻侧身挡在阑时身前,轻轻摇头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阑时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恶狠狠的瞪了张涯一眼。
在她手里,一个小小的纸卷正顺着她动作的力道无声的滑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