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谢家迎来了一位贵客,言则。
在他身后,跟着那位才离开不久的酒楼姑娘。
言则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御京司主司是有道理的,他行动极快,路阔派去盯梢的人刚跑回来,正被御京司的人堵在门口,以至于当他进门的时候,这院子里的人对外面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
谢幽听着外面动静,还没来得及起身,路阔已先一步冲到院子里,见是言则,火气平白涨三分,抬手拦在言则面前。
“我听说言大人许了三日,才不到半日,就按捺不住了?”
言则站住脚步,压下眼皮瞧着路阔横在自己面前的手,平静回道:“今天又死了一个人,死状与昨晚的程瑜一模一样。”
路阔略微思忖,眉峰微微上挑,“既然两人死状一致,此事便与谢衿无关了。”他收回手负在身后,“这孩子昨晚从医馆回来就在我家,一直没出过门,言大人可别说我将军府周围没有你的眼线。”
“我知道谢衿没出过门,但此事是否真的与谢家无关,可不好说。”
路阔刚压下去的火又重新窜起十丈,“姓言的,我给你脸了是吧?”
言则倒还冷静,侧过身朝旁边的夏阑时指了指,“她今天到过谢家。”
路阔飞快的看了她一眼,“怎么?来趟谢家也犯法?”
“她从谢家离开后不久,在街上撞到一个人,转眼那人就死了,便是这第二位死者,周礼。”
言则说完,看着路阔又慢慢收紧的眉头,正色道:“本官并非针对谁,只是人命关天,有任何线索都要仔仔细细查问才是。”
路阔身后有人说话:“言大人是觉得谢某故意安排这位姑娘去杀人,用以洗脱衿儿的嫌疑吗?”
谢幽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脚步依然慢悠悠,长袍遮着倒看不出腿脚不便,一眼瞧过去,只觉得这人一身倦懒,欠揍得很。
言则静静看他,直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才开口道:“两位死者的死状一模一样,这么巧的事,谢公子信吗?”
“确实挺巧的,”谢幽点点头,“所以在言大人眼里,我谢幽已经蠢到会安排这种小把戏吗?”
二人对视片刻,言则没回答他,而是转向夏阑时,“你,近前来。”
夏阑时看热闹还没看够,突然被点,赶紧装出一副怯懦的模样小步上前,看看谢幽,又看看言则,又立刻低下头去。
言则垂眸看她:“本官问你话,需如实回答。”
“是。”
“你是何人?今日为何会到此处?”
“民女是醉袖居掌柜吴烬的妹妹,昨晚谢公子在我家酒楼吃坏了肚子,今晨派人来问责,兄长不在,民女不敢怠慢,只能自己登门道歉。”
“就只是问责?”
“是,谢公子见我一个小女子,并没有太为难与我,说了几句话便让我走了……”
言则看了谢幽一眼,后者已经走神了,眼神飘忽忽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言则只得收回目光,继续问阑时:“街上的死者,你作何解释?”
阑时听了这话,赶紧装出一副慌措模样,“我不知道,他自己撞到我的,我一转头的功夫,他就那么倒下去了,真的和我无关……”
她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眼圈都红,“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大人明鉴。”
言则不为所动,轻声唤道:“烛影何在?”
在他身后有人上前,开口便知是个女差使,“属下在。”
“带这女子下去,搜搜她身上有没有可疑之物。”
“是。”
这位女差使的眉眼很端正,可惜脸色和言则是同一个冰窖里挖出来的,一言不发带阑时进了旁边的空房间,仔细查看了门窗是否关好,然后才转头搜阑时的身。
阑时没话找话,“姐姐,御京司有几个女差呀?你能在御京司当差,功夫一定很好吧?”
烛影的目光扫过阑时手上的茧,冷声道:“你功夫也很好。”
“……”
阑时就知道瞒不住,习武之人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就不配在御京司当差了。
“我跟着兄长走南闯北,学点皮毛防身而已……姐姐,我会一点功夫,不会被怀疑是凶手吧?”
“我会把一切如实向大人禀报,他自有论断,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那言大人他……”
“转身。”
“哦……”
阑时瞧这女差使的架势,知道自己是套不出什么话来,索性闭了嘴。
烛影也不说话,把阑时上上下下搜摸了一遍,除了几两碎银子啥也没有,于是重新把人带回院中,走到言则身边耳语了几句。
在她说话的这功夫,言则的目光一直盯着阑时,似乎要把她看穿了似的。
路阔顶看不惯御京司这幅做派,“言大人,查个案子还鬼鬼祟祟的?搜不到证据就赶紧走吧!”
言则依然没什么表情,“此女子身上的确没搜到什么,但三日期限依旧作数,期限一到,若此案仍无进展,言某不光要带走谢衿,连同这个醉袖居的女子,也要一同带回御京司审问。”
阑时暗道干得漂亮!刚要跟谢幽套套近乎,言则一句话直接把他们绑到一起了,还真是想吃冰下雹子。
她偷偷美着,路阔却又开口了,“姓言的,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想方设法的逼着我们帮你查案呢?你若没本事坐稳这个御京司,趁早滚回家给你哥喂马去!”
一旁烛影冷声道:“依我朝律法,凡与死者有牵连之人,御京司皆有权审问。”
路阔还想说话,谢幽伸手拦住他,含笑道:“言大人放心,谢某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言则看着谢幽的眼睛,“三天。”
“好。”
言则似乎微微沉了口气,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带人离开了。
路阔瞧着御京司的人风一样没了影,冷笑道:“绕来绕去,不就想逼着你跟他比一场嘛?瞧瞧跑得这快,看来是憋着抢在你前头查出点儿什么呢。”
谢幽还是不紧不慢,“我都这样了,他还不肯放过我。”
“姓言这小子当年在虚壹斋就乐意跟你较劲,后来你不能参加科考,他恐怕是除我之外最遗憾的人了。”路阔扶着谢幽慢慢往回走,“这些年一直有人说,倘若你谢衾温能参加科考,当年的状元也不会是他。就他那个小心眼儿,若不能跟你名正言顺的比一场,这话能压他一辈子。”
谢幽诚恳的给了三字评价:“真矫情。”
“你还别说,言则这次也算有脑子,你若能先一步查出真凶,这么多年浑浑噩噩就白装了。你若查不出,他可就得意了。这一局,怎么算都是你吃亏。”
“那就让一个与谢、言两家都不相干的人先查出真凶,恶心恶心言则。”
路阔笑了,“你想找谁?”
谢幽停下来左右看了看,“那个小姑娘呢?”
那个小姑娘此时已经回到了醉袖居。
后院一个房间里丫丫叉叉塞满了人,桌上整整齐齐码着十根金条。夏阑时靠在桌边儿,“来吧,一个消息一根金条,先到先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拿假消息诓我,这根金条就留着给他置办棺材。”
一屋子人都笑了,很快有人抢上前去,“小寨主,昨晚死的人叫程瑜,是御京司差使程瑾的弟弟,这个程瑾……就是被咱家大寨主挤了副使之位的那倒霉蛋。听说程瑾平时特别护着这个弟弟,如今已经一病不起了。”
阑时点点头,递给他一根金条,那人嘴咧到耳后,退到旁边儿去了。
后面立刻有人接上:“小寨主,小的查到御京司仵作的验尸结果,说程瑜身上没有外伤,甚至也没有中毒……”
“那他是怎么死的?”
“说是……经脉爆裂而死。”
“没有外伤,经脉爆裂……难不成,有高手能纯靠内力隔空震碎人的经脉?”她看看这一屋子人,“你们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屋中静默了一会儿,才有人答道:“小寨主,这么玄乎的功夫,怕是只有江湖话本子里才有吧?”
阑时也觉得玄乎,即便真有这样的功夫,想要在醉袖居那么多人面前毫无痕迹的杀掉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第二个死者就死她眼皮子底下。
她勉强递过根金条,转朝众人问:“今天死去的周礼,查了多少?”
本来还在往前挤的一帮人瞬间停下来。
有人小声道:“小寨主,周礼才死了不到两个时辰,还没来得及查。”
“是啊……”
角落里突然有人说话:“周礼,我知道一些。”
随着话音,一个黑瘦的年轻人在后面冒出一个头。许是因着他那张黑得发亮的面皮,又或许是他又穿了一身黑衣,阑时觉得他从人后挤出来的动作极为顺滑,跟条泥鳅似的。
年轻人站到阑时面前,规规矩矩施了个礼,这才开口道:“周礼是前街绸缎铺老板周祥的独子,与昨日的死者程瑜算是酒肉朋友,他们隔三差五就会在一起喝酒逛青楼。这二人都是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会吵架,但是吵过之后用不了多久又会和好,然后继续结伴出去花天酒地。”
果然两个死者是有关系的。
阑时看着这个“泥鳅”,“才这么一会儿,你就能查到这么多?”
“小人查程瑜的时候,便把常与他往来的人都查了一遍,周礼正是其中之一……哦,我这儿有个名单……”
年轻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夏阑时,那纸上不长不短的一列,约莫十几个人。
“这些,你都查了一遍?”
“能查的都查了,但时间太短,肯定还有疏漏,我等下再去。”
夏小寨主笑了,把桌上还剩的八根金条一股脑都推到“泥鳅”面前,“来,先把你查到的都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