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阔来得挺早,进门便道:“衾温,你知道昨晚死的是谁吗?”
谢幽靠在床头,半死不活的瞟了他一眼。
他常年这幅德行,路阔也没多想,直接挥手让两个老仆退下,一屁股坐在他床边,“御京司有个叫程瑾的差使,你有印象吗?”
谢幽略略思索一下,“这人我知道……不过昨天醉袖居的案子,他没去。”
“他昨天不当班。”
“那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死的是他弟弟,叫程瑜。”
谢幽一直耷拉的眼皮挑开了。
路阔捻着手上的扳指,“程瑾最近也算是霉星照门,在御京司熬了十多年,眼瞧着要熬到副使了,偏赶上九王爷举荐了一个叫张涯的人挤了他的位置,被挤了官没几天,又没了亲弟弟……按理说这案子他是要避嫌的,但是这破事儿接二连三,天知道他憋着什么邪火儿呢……”
谢幽点头,“你这么一说,衿儿还真要在你那儿躲两天。”
“躲两天倒是好说,但你打算上哪儿找真凶去?三天一过,言则上门,我交人是不交?总不能带着府兵跟御京司打一架吧?”
谢幽点头,“倒也是个办法。”
路阔杵了他一下。
谢幽本就难受,这一拳下去虽然不重,却足够他刚平静下来的腹内又开始冒酸水,眼见着脸色白了一层。
路阔吓一跳,“你怎么回事?昨晚遭妖精了?”
谢幽确实难受,强忍着恶心说正事儿,“这个时辰,御京司仵作也该干完活儿了,你想办法打探一下程瑜的尸体有没有可疑之处,顺便帮我找个人。”
“找程瑾?”
谢幽摇头,“找醉袖居的掌柜。”
一个时辰后,谢幽勉强收拾齐整,在书房见到了路阔带回来的人——昨晚那个送酒的姑娘。
夏阑时似乎知道会有这一出,还是一副小丫头打扮,乖巧又拘谨的朝谢幽施礼,“见过公子。”
谢幽并不太意外,只是轻道:“昨晚主事的不是你。”
“主事之人的是我兄长,他一大早就被御京司带去问话了,公子有什么事问我也是一样的。”
谢幽慢悠悠起身走到她面前,开门见山,“昨日出事的那位客人和谁一起来的?都吃过什么酒菜?你可还有印象?”
阑时答话:“听兄长说,那客人是一个人来的,刚进门便起了冲突,应该还没吃过酒菜。”
“那他丢的玉佩,可有找到?”
阑时摇头。
“你昨晚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还是摇头。
谢幽沉吟片刻,垂眸瞟过她遮手的长袖,突然转了话头,“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
阑时警惕了一下,约莫猜到他想问什么,含糊道:“不记得了,可能在后厨帮忙吧……”
“哦……”他凑近了一点,语气温和,“我们是不是见过?”
阑时不动声色的将目光凝在他一滩雪似的眉心,却不直视他的眼睛,“自然见过,小女子昨晚给您送过酒的。”
“那……送酒之前呢?”
谢幽还是语气轻柔,眼神却十分专注,与前一晚隔着画的时候一模一样,似乎随时能把她看穿,
不知为何,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阑时反倒不像昨晚隔着幅画那么紧张了,不卑不亢回了三个字:“没见过。”
“如此笃定?”
“谢公子如此出众,若是送酒之前就见过,小女子定是不会忘的。”
这回,谢幽笑了,没再刨根问底,“说起你昨天的酒,差点害死我。”
“会吗?那可是上等好酒。”
“可是谢某足足难受了大半宿,姑娘打算怎么赔?”
他说着话,竟直接拉住她的手。虽然隔着袖子,这举止却着实轻佻了。
旁边儿的路阔一口水喷在地上,心道:“真遭妖精了?”
夏小寨主下意识想给他一掌,想到自己眼下只是个普通的酒楼姑娘,于是退了半步,把袖子抽回去,“谢公子是金贵人,小女子自然赔不起,不如等兄长回来,让他登门代我向您赔罪如何?”
“也好,你兄长……贵姓?”
“姓吴。”
“姓吴?怎么不姓夏呢?”
阑时眼皮一跳,她并没有说过自己姓夏。
她没工夫犹豫,只能硬着头皮笑,“是啊,怎么不姓夏呢?等他回来,我得好好问问他……”
路阔在一旁已经没眼看了,这俩人从头到尾没一句人话,竟还能聊得毫无阻碍,甚至还有点投缘?这不俩疯子嘛……
他嫌弃的这会儿功夫,那姑娘已经告辞离开了。
人一走,谢幽便重新疲惫起来,慢悠悠坐回到椅子上。一抬头,路阔正抱着手臂瞪他。
“我说谢衾温,你再落魄也是个世家公子,直接对人家姑娘上手,脸还要不要了?”
谢幽捻着方才沾了女子衣袖的手指,低头嗅了一下,笑了,“还挺干净的。”
“怎么着?你还回味上了?我明天……我一会儿就给你送十个通房丫头来,免得你寂寞!”
谢幽瞥了他一眼,“我是说,她身上没有油味。”
路阔的喋喋不休停了,立刻明白了谢幽在说什么。
谢幽继续道:“她昨晚穿的就是这件衣服,那么长的袖子,干干净净的,没有襻膊勒过的褶皱,也没有油味儿,她说她在后厨帮忙,你信吗?”
“那这丫头有猫腻啊!你还放她走?”
“她手上有茧,我摸了一下,非一日之功。兄妹俩人能在京城开这么大的酒楼,怎么可能是白给的?眼下没有证据说她就是凶手,又不知底细,倘若事情闹大了,该如何收场?”
路阔心领神会,“行,这两天我派人盯着她……”他又顿了顿,“那个,你,通房丫头还要吗?”
谢幽回敬了他一个面无血色的凝视。
路阔自说自话的找补了一句:“我还不是为你好……”
然而谢幽显然不太领他这份“好”,路阔自己也觉得有点没劲,于是吩咐人,将醉袖居一干人等全都盯死。
夏阑时没走多远就察觉有人盯着他。
她知道是谁,却懒得理会,自顾自往前溜达。
路过一间茶楼时,一个蓝衫男子正怒意冲冲的从里面走出来,和阑时撞了个满怀。
没等阑时说话,那人一把将她扒拉开,径直往前走,边走边骂道:“好狗不挡道!一边儿去!”
夏小混账的火气“噌”的冒上来了,回头正要叫住他,那人还没走出多远的脚步突然一虚,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