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很小心,但阑时答得很利索,几乎想都没想,“先阉后杀。”
其实她很想说“把他们那玩意儿剁碎炖成肉汤灌进他们鼻子里呛死”,但谢幽毕竟不是小隆山上那帮牲口,这种话还是得咽回去。
她这个答案显然在谢幽意料之中,他露出一点笑,“那你报了仇之后,会自杀吗?”
“不会啊,他们活该,我凭什么……”阑时脱口而出,转而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凶手既然无声无息的弄死两个人,便该趁着御京司找到线索前无声无息的逃走才是,没道理偷偷摸摸的杀完人,却大张旗鼓的闹自杀。尤其眼下御京司还没查到她身上,她自己莫名跳出来,这的确不合常理。
谢幽又道:“还有,程瑜死在戌时三刻,而春月楼每天戌时开始,四段歌舞一段琵琶,到戌时正刻结束,一直雷打不动,她如何能有时间杀人?她又是如何杀的人?”
“既然玉琵琶从不露真容,会不会有人替她弹琵琶?她出去杀人了?”
“之前虽没人见过她,但她的琵琶技艺乃是一绝,能代替她的人极少,再加上她比一般女子都瘦弱得多,若是换了人,老客们看影子也能看出端倪。”
这倒是实话,阑时自己就不怎么长肉,但是玉琵琶明显比她还要单薄很多,这体态,除非是个半大孩子才能代替她,可哪个半大孩子能有技艺冒充玉琵琶呢?
她想了想自己今天在春月楼上上下下的逛,确实没见到哪个女子有玉琵琶这样的身量,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让邱延再把春月楼的女子上上下下的看一遍,若有可能,最好看看她们手上有没有长期弹琵琶留下的厚茧。
安排完这些,她思绪还是停不下来,“既然玉琵琶没时间杀人,那会不会有人在帮她?如果是这样,玉琵琶就是在替这个人顶罪,她这些行为就说得通了。”
“确实说得通,可那人究竟是谁,又如何杀掉了程周二人,咱们一点线索都没有。”
想到言则眼下可能已经在审玉琵琶了,叹道:“或许我们这些问题,言则已经审出来了。”
“玉琵琶既已决意赴死,倒未必会开口……不过言则手段多的是,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阑时也听过言大人威名在外,“这姑娘怕是要遭罪了……”
谢幽想了想,“不过玉琵琶这样一来,反而拖住了言则,咱们可以趁机做点别的。”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程瑜和周礼究竟是怎么死的,找出他们的死因,或许就能有真凶的线索……”他又开始抠扇骨,低低念叨着:“御京司的仵作,为何会查不死因呢?”
阑时想了想,目光投向站在不远处的陆元驰,她上下打量他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对谢幽道:“把你的随从借我,我把程瑜偷出来给你。”
夜深,御京司后院。
院墙上方冒出两个脑袋,安安静静的观察一切。
言则一向治下严格,即便近两日出了人命案子,院中的守卫却并不松懈,领头的竟是烛影。
阑时轻道:“她这一天干了多少活啊?不用睡觉的吗?”
路元驰:“我们也没睡。”
阑时心说也对,不再说话了。两人耐下心来,直等到一片云慢慢将月光遮严,这才飞身跳到院中,无声的溜到了验尸房门口。
她伸手慢慢推开门,谁料那门轴有些老旧,轻轻一推便吱嘎作响,不远处巡逻的守卫立刻警觉,朝这边冲过来。
阑时隐约骂了句什么,一闪进了屋,“咣”的关上了门。
等守卫们冲过去,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烛影抬脚踹了一下,没开,显然里面有个功夫不赖的人挡着。她依然冷静,飞快的安排道:“你们俩守门,剩下的人堵后窗。”
几个守卫利落而有序的就位,烛影跃上屋顶,猫似的俯着身,小心观察四周的动静。
片刻后,她无声的对后窗的几个守卫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冲进去,然而几人刚起势要破窗而入,那窗户突然被人打开,有人朝窗外洒了一把灰,几个守卫头脸正对着窗,赶紧抬手遮住眼睛。趁着这个空隙,两个黑影在灰尘中闪出,箭似的没入夜色。
烛影几乎是同时跟着那两人飞出去的,守在门口的两个人也立刻追过去,等余下几个眯了眼的倒霉蛋缓过来,人都跑没影了,几人暗道不好,赶紧进屋查看。
两具尸体依然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身上盖着白布。
守卫们舒了口气,“还好尸体没丢。”
其中一个稍年轻些的却仍不放心,上前掀开一块白布,周礼赤条条的躯体露了出来。他的皮肤已经开始泛出一块块青紫的尸斑,或许是因为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很大,被仵作剖开的腹腔还没缝起,就那么敞着,像是什么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几个守卫强忍着恶心给周礼重新盖上。只有刚才上前的那个年轻人没什么表情,转头还要去掀程瑜的白布,旁边的人赶紧把他拽住,“行了行了,这玩意儿看多了会倒霉的!”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出去守着,万一再让什么飞贼钻了空子,烛老大回来得拆了咱们。”
年轻的守卫还不死心,被其余几个连拉带扯的拽出去了。
验尸房里,原本盖着程瑜的白布下,闭气装尸体的陆元驰无声的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那个一脸混账气的小姑娘肯定有两把刷子,但是没想到她这么厉害,一个人能带走程瑜的尸体,还要佯装是两个人在逃跑,个子不大,劲儿倒是挺大……
夜已近子时,外面的街巷空旷无人,远远可见有两簇人影一前一后如风般疾驰。
御京司另外两个差使早就被甩丢了,只剩烛影还紧追不舍。追了这么久,前面的脚步似乎也不像之前轻快,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追上了,可前面的黑影始终不远不近,像是故意吊着她。
天上遮月的云终于慢慢躲开了,月光露出来,将城中千家屋脊照出层层叠叠的霜色,也将跑在前面的人影照得清晰起来,烛影心里咯噔一下——追出来的时候明明是两个人,什么时候剩一个人了?另一个去哪儿了?
跑在前面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脚步略微一顿,烛影立刻趁机上前,揪住了那人的胳膊,对方立刻回手阻挡,几招过后,她终于扯下了那人遮脸的面具。
月光下,她看到一张略带混账气的少女的脸。
“吴姑娘,果然是你。”
阑时朝她一笑,“烛姐姐,一天见了三次,真是有缘啊。”
烛影懒得跟她废话,“跟你一起的人呢?”
“什么人?”阑时故作惊讶,“一直是我自己啊,姐姐突然冲上来,倒是吓了我一跳。”
“大半夜的,你在街上瞎逛什么?还带着面具?”
阑时一脸苦闷,“烛大人,我身上背着人命官司,心里乱出来走走而已,至于面具……”阑时看了看烛影手中的面具,“戴面具也犯法吗?”
“我怀疑你方才和另一个人夜闯御京司……”
烛影说着,突然抓起阑时一只手,笑了,“你指甲里的灰就是证据。”
“什么灰啊?我怎么没注意?”阑时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烛影,突然笑了,“是这个吗?”
随着话音,她猛的伸出另一只手朝烛影挥过去,烛影下意识抬手挡住脸,夏阑时趁机抽手跳开一丈开外。
片刻后,烛影意识到上当了,这丫头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手比划了一下而已,自己竟着了她的道。
烛影登时起了火,眼瞧着那小混账要跑,直接抽刀追上,将她拦住。阑时也不再装无辜,两人很快打在一处。
烛影的功夫相当了得,招式精熟,稳中带狠,步步紧逼,不给阑时一点喘息的空隙。阑时一边招架,一边默默盘算着:方才把程瑜的尸体放在约好的地方,邱延现在应该已经带人取走了,谢幽想把程瑜从头到尾验一遍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再加上还要偷偷把程瑜送回御京司,她至少也拖住烛影近两个时辰。
论打架她自然是绰绰有余,但两个时辰啊,就算她打得动,烛影难道会一直跟她纠缠吗?夏小寨主欲哭无泪,天底下有什么招式是能让对手越打越上瘾,打得欲罢不能的吗?
此时,御京司验尸间,陆元驰隐约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慢慢走近,立刻屏息凝神,佯装尸体。
门开了,方才那个年轻的小差使,他显然一直不放心,找了个机会又折了回来。
这次,他毫不犹豫的走到程瑜的位置,伸手掀开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