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求生】4
Marie2024-09-20 16:185,456

  今日开封府比往日热闹,平日里推诿十天半个月才能拿到的批示,今天都顺畅到几乎不用等。

   

  林真正在官廨翻阅马闲一案的案卷,正这时,有人进来通传,有个叫姜越岭的人想见他,说有重要的事要面谈。

   

  *****

   

  这是姜越岭第二次来到林真的办公廨宇,这里跟上次没什么区别,只是桌案上的卷宗堆得更高了些。

  林真接待了她,“我有种预感,你要跟我说关于汪清岚案子的事,是吗?”

  “汪清岚?……她怎么了?”姜越岭似乎感到很疑惑。

  林真也意外,“不是为了汪清岚的案子吗?那……能等过几天我们再沟通吗?现在是非常阶段……”

  “你们在忙别的事?好吧,跟汪清岚相关是吗?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我是想说前天晚上路过青木巷的事,越想越觉得奇怪,你们要是忙我过两天再来。”姜越岭说着便打算往出退。

  林真忙叫住她,“稍等!前天晚上青木巷的事?”

   

  *****

   

  ——“那天晚上,我跟汪清岚和一个姓晁的姑娘一起吃夜宵,散场后她们要回家,我想逛逛州桥夜市,就没和她们一起走。

  ——“我逛了半天,想买点东西但是没带钱,就想回去,但是越走越是冷清,有点害怕之前没跟她们一起走。

  ——“走到一条小巷口,看到里面有两个男人,我没敢进去,硬着头皮很快走过去了,里面的人应该没注意到我。

  ——“第二天我就看到小报上说州桥那边死了人,我就想是不是我看到的那两个人,说出事的那条巷是青木巷,我重新回去走过那条路,看见那两个人的地方也是青木巷……”

   

  林真问道:“路过青木巷的时间你还记得吗?”

  “三更左右吧,打过更鼓,但是三更前还是三更后就不知道了,这个重要吗?”姜越岭看起来有点战战兢兢的。

  “没事,有个大概时间就行。”

  时间对得上,林真心想,他很是振奋,如果姜越岭说的是真的,新的案件侦破方向就有了。很可能之前的方向是错误的。也就是说,汪清岚并非凶手。

  “你确定那两个都是男人吗?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

  “不太记得了,两个人个子都比较高,身材挺像男人的,但也没看得太清楚,好像穿着暗色的衣服,月光下能看到,但长相就看不到了,他们应该也没看见我。”

  林真边听边点头思索,匆匆走过看不清楚,也很正常,“好,我了解了,很有用的信息,能做个笔录再走吗?”

  姜越岭微笑道:“当然可以,你帮过我的忙,我也希望能帮到你。”

  林真叫了小吏进来,交代两句,到旁边接待室去做笔录。

   

  *****

   

  林真坐到桌案后面,整理卷宗,时间紧急,他不能浪费时间在无用功上,于是他开始重新审视证据证词。

  天色慢慢暗下去,林真去掌灯,却不小心碰到桌上飞镖边缘,小拇指顿时划开一条口子,一道细细鲜血喷出。

  十指连心,林真“嘶”的一声,疼痛不已。忙打开抽屉找纱布包裹。

  包了伤口,林真再看那飞镖,刀刃滴血不沾,他好奇心起,拿起来要仔细看看,突然发觉这飞镖沉甸甸的。

  林真心念一动,这飞镖虽模样寻常,但其实大有乾坤,这样上好的钢铁,寻常兵器铺未必能买得到,或许从飞镖入手能查出些线索。

  他本来还姜越岭说的有过一丝怀疑,如果她过来就是为了给汪清岚脱罪的呢?但是那点怀疑在此刻就被打消了,因为案发现场留下的飞镖和在汪清岚家里搜到的飞镖看似相同实则不同,这点证据也有力地证明,凶手另有其人。

  他叫几个小吏拿着飞镖,到城中找行家打听都哪里能做出这样质量的货。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有人回来复命:“林判官,飞镖的来源查清楚了,是开宝寺旁边的朱家铁铺。但是……”小吏有点吞吞吐吐的。

  林真问道:“但是什么?”

  那小吏道:“我去了朱家铁铺,那的掌柜很奇怪,说只接待打铁的客人,开封府的人问话一概不理。”

  林真也觉得奇怪,“掌柜是个老顽固?”

  “不是啊,看起来很年轻。”

  “走,你再叫上两个人,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位掌柜。”

   

  *****

   

  到了铁铺门外,林真扶着旁边的小吏往里走,他的腿已好些了,不必时刻扶着拐杖。

  铁铺里几个十来岁的学徒在前面忙活着,林真他们四个人进来,但学徒都仿佛没看见。

  这店铺的确古怪,京城中这样不理上门客人做生意的恐怕不多。

  林真站在堂前,高声喝道:“谁是管事的?”

  一个高瘦的男子从后面站出来,走上前,“我就是,官人有和公干?”

  他叫江北,年龄不过二十上下,比后面的学徒大不了几岁,但目光冷冽多了。

  “想请教掌柜,这枚五芒星飞镖可是出自贵店?”林真拿出那枚飞镖,递到江北面前。

  江北只一打眼就认出来,不耐烦道:“刚才不是有人问过了吗?是我打的。汴京城能打造这样血不沾刃的兵器,除了我还有谁?”

  “请问托你打造兵器的客人是……”

  江北打断林真的话,“我刚才也说了,客人的信息我不会透露,你们查案的该去哪去哪查,别在我这碍事。”

  林真向前半步,“这人很可能就是一桩命案凶手,若你家人有一日是受害者,你希不希望我们这些开封府的人调查呢,你希不希望知道些许信息的人透露呢?”

  江北冷哼一声,“你们开封府的人本事没多大,只会说这些废话。滚吧。”说着,就要回到后院。

  “如果不配合,只能请你到开封府走一趟了。”

  江北当做没听见,依然往后远走。

  林真给后面两个士兵使眼色,士兵走上前,迅速从身后押住江北。

  “掌柜,得罪了。”林真对江北道。

  正这时,江北大声道:“慢着,我说一句话!”

  林真跟士兵点头会意,士兵暂停下脚步。

  却只听江北扭着头,冲着一个小徒弟道:“小林,我走了你锁了铺子,把钥匙给我大哥送去。”

  林真看着江北,心想,这人虽然古怪,但心还挺细的。

   

  *****

   

  小林按师父说的,锁了铁铺大门,把钥匙拿给师叔朱子厚。

  朱子厚一见钥匙,又听小林说江北被开封府官人押走了,心想大事不好!江北还没来得及把飞镖偷放进文诚家!

   

  现在江北被抓走,这件事,现在必须由他来做了!

   

  *****

  喧闹的街道声,街道混杂气味,不停移动的人、船、河水,对于朱子厚而言陌生又熟悉。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人畜行走之声、车轮碾过地面之声;寒冷的微风卷过来小吃的香甜味道、地面上未清理的牛马粪味道、河水的味道……

   

  朱子厚很久没出过家门口那条街了。

  他今年刚好三十,而立之年,却丝毫没有而立之年的喜悦,父母因为二老年岁已高,开的铁匠铺今年交给小徒弟江北经营,他则靠给人写状子文书为生。

  他从小的志愿就是入朝为官,辅佐君王,青史留名。然而天不遂人愿,他自负学富五车,却屡试不中,心气极高,却备受磋磨,渐渐不愿出门,只在家所在的那条街打转。

  今年妻子提出和离,两人结婚七载,最初婚时,也是郎才女貌,两情相悦,然而这两年,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整日说不上几句话。朱子厚虽然心有不甘,最终也同意了妻子的提议,写了放妻书,一别两宽。

   

  现在他信任的人,只剩下江北了,他不能失去江北,他深呼几口气,迈开步往宜秋门走去。

   

  *****

  暮色已降临汴京。

  宜秋门,四周都是高槐古柳,不像是在繁华汴京,反倒像是在乡野山间,带着一份宁静、悠远,而漫长的气质。

  文府就在宜秋门旁。

  不过,朱子厚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尤其是今天。

   

  他吃力爬上比他高一截的文府外墙,胳膊撑在墙头,双眼搜寻着里面是否有人经过,很安静,无人。

  他身材又高又胖,翻墙对他来说毫无疑问是高难度动作。

  他用尽全力让自己半个身子在墙这头,半个身子在那头。还好,总算保持了平衡。

  正这时,朱子厚听到文府内有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走过来,他稍一不留神,扑通一声,掉到文府种的荆棘上,一株只差半寸就扎进他眼睛里。他忍住没惊呼,就这么趴在荆棘丛上。

  就这么忍着,脚步声终于过去了,听说话声音,是几位女眷,她们聊着今日下午出去听戏,没注意有个庞然大物从墙边掉了下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朱子厚小心翼翼爬起来,摸了摸腰间口袋,几枚飞镖仍在。他猫着腰,看觑四周,寻思把飞镖埋在哪里,既不会太隐蔽,也不会太明显?

   

  *****

   

  开封府西南角偏院“府司西狱”内,除了有牢房,还有刑房。

   

  江北现在就在刑房,狱卒已打了他几十小杖,打得身后一片血肉模糊。

  再问他,到底是谁让他打的飞镖。

   

  趴在地上像块抹布一样的江北终于开口了。林真让狱卒到他嘴边听听说了什么。

  狱卒一字字转述:文……诚……文……

  林真问问周围,“你们认识叫‘文诚’的吗?还是叫‘文诚文’?”

  大家都摇摇头。

  林真对江北道:“再说详细点。这个姓文的,是姓文吗?他是做什么的?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江北气息游离,还是狱卒转述:住……在……宜……秋……门……外……

  突然有个狱卒道:“呀!杨参军,我好像知道了,宜秋门旁边,有个‘文府’,主人好像就叫这个名。”

  林真让狱卒问江北,到底是不是“宜秋门外,文诚”?

   

  *****

   

  文府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两进院子,住了一家七八口人,算上丫鬟管家,有十来口。文诚是一家之主。

  林真带十余个士兵过来的时候,文诚已经在卧室自缢身亡了。

  宅子里还有些女眷小孩,林真叫两个人组织这些家眷移步到一间空房,其他人分散开来搜整个宅子。

  不多时,就有士兵高声叫道:“好像在这里!过来几个人!”

  林真循声过去,在花园入口,一块青石板四边有土泥翻动过的痕迹,上面还压了块巨石。

  林真弯腰仔细看觑,青石板四边的泥土有些湿,像是新鲜翻动的,也不太确定。

  他起身,让人搬开石头,挖开石板,那石板地下,有个布袋,打开来看,正是五枚五芒星飞镖!

   

  忽听墙外扑通一声,好像什么重物掉落了。

   

  林真看着这飞镖。人自杀了,凶器藏在家中,算得上人赃并获,可是,这过程是不是太顺了?

   

  *****

   

  此日五更,还未天亮,青木巷男尸案就已经开庭。

  很仓促的一场庭审,除了林真,所有人都在不断翻着面前的各类文件。他们边听林真的汇报,边看文件,每个人,包括府尹,都有些局促和手忙脚乱。

   

  发现文诚死亡后,并且在他家中找到和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飞镖之后,林真就开始调查动机一项。

  在之前查过的,马闲欠了多少酒家酒钱,那一长串名单上,有文诚家开的文家酒肆。而且马闲还在那里酒后大闹了一场,砸碎了两张桌子。——这就算是动机了。

  如果时间更充裕些,他们还能深挖一些信息,比如,文诚和马闲有什么私下恩怨等等,但再过一天官家就要来巡视,没时间了。

   

  *****

  审判结束后,祝允峥叫林真到酒肆喝酒,顺便吃饭。

  林真一直很沉默,只是默默吃东西。祝允峥端起酒杯,“恭喜你又破了一案。”

  林真兴致不高,恭敬道:“祝军巡,我不喝酒,以茶代酒敬您。”说着喝了碗茶。

  祝允峥一愣,开封府不喝酒的人,就像不喝茶的人一样稀有。他看出林真心事,便问他在想什么。

  林真惶惑道:“我在想,崇尚狱空,这是件好事吗?”

  祝允峥不答。

  林真继续道:“如果我没有查到文诚这个人,汪清岚会怎么样?”

  祝允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一下看出了林真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说,如果他没查到文诚,是不是为了应对狱空,汪清岚就不得不认下罪,然后被处刑?因为找不到其他嫌疑人了,而案件必须要了结。开封府断案不公,作为官居正八品的祝允峥,他就眼睁睁看着这些发生?为了个狗屁狱空而做戏?

  无疑这个问题有很强的挑衅意味。

  祝允峥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问他,“喜欢冬天吗?”

  “跟冬天有关吗?”

  “当然有关,喜欢冬天吗?”

  林真摇了摇头,“冬天写字,一只手冷得像冰块,一只手热得像火炉;冬天出门,穿多了出汗遇到冷风得病,穿少了遇到冷风也得病;活人冬天难捱,死人冬天也不好过,冬天冻土没法下葬,不能入土为安,只好火葬……”他越说越茫然,也越说越明白,“但不管我多讨厌冬天,也不会没有冬天……”

  他好像明白了,军巡使是想告诉他,世间之事不以他的喜好为转移。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气候怎样我们决定不了,但怎么审案是人在起作用,这也不能改变吗?”

  “相不相信,有的地方从来没有冬天?”

  “有那样的好地方吗?”

  “好吗?可能比有冬天的地方还要坏。铄石流金,终年大雨,瘴气弥漫。”

  林真被说糊涂了,但他觉得还是不对劲,放下筷子反驳道:“终年大雨,太极端了,有四季如春的地方。我是想问,如果我查不到文诚,汪清岚会怎么样?”

  祝允峥道:“但你查到了,不是吗?”

  “如果不是我来查这个案子呢?如果两个查案的人都是刘融那样的人呢?”

  “不会的。”

  林真激动地问道:“为什么?!”

  祝允峥以一种超乎寻常的严肃口吻说道:“因为我,开封府的军巡使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你是我从几百个及第举子中选出来的,还记得吗?”

  林真愣住了,他的激越一瞬间消失无踪。

  两人沉默着。

  过了不知多久,林真低声问道:“如果,我是问如果,还是发生了呢?”

  祝允峥审视着林真忧郁而坚定的眼神,忽然叹了口气,“到了那一天,可能国将不国吧……但何必那么悲观?”

  祝允峥目光落在远处,最后道:“我也不喜欢冬天,‘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在烦死人的冬天,当个盖房子的,也不错。”

   

  两人吃完了饭,下楼,祝允峥还有事,先不回开封府。林真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忽然,一个小吏跑到林真旁边,“林判官,我能跟你说个事吗?”

  林真有点心惊,他好像预感到小吏要跟他说什么,“说吧。”

  “文府那个文诚死了,他不是自杀的吗?用床单打结挂在梁上自杀,但是,他自杀的那条床单有剪刀剪过的痕迹,但房间里没有发现剪刀。”

  “这点跟别人说过吗?”

  小吏摇摇头。

  “先不要声张出去。”

  小吏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知道长官有所顾虑,他也深谙在开封府少说话的必要性。

   

  *****

   

  太阳渐渐升起,福泽大地。

  林真送汪清岚离开开封府。

  林真这一生中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憔悴过。他几乎连着两夜没睡了,不过这还是次要的,心理上的折磨更加致命。

   

  两人并肩走着,因为还在开封府内,谁都没说话。

  出了开封府大门,林真又送几丈远,停下脚步,说道:“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吗?”

  汪清岚也站定,回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良久的沉默。

  “谢谢你。”汪清岚道。

  “不用谢我,谢谢文诚吧,他死得真是时候。”林真转身回去了。

  汪清岚一个人站在开封府门前,开封府前的路很宽,汪清岚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放目四顾,京城人烟滚滚,朝日晨晖灼灼,霎时间觉得世间一切都那么美轮美奂,令人心醉。

   

  *****

   

  苏茂时早早来到福邸牙行,他正在修剪盆景的枝杈。修剪完成后,去拿水壶浇水,于是把剪刀放在花盆旁边。

  那是一把很小、很便携,也很锋利的剪刀。

  

继续阅读:【四、掠夺】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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