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求生】2
Marie2024-09-20 16:165,184

  姜越岭吓得一激灵,正要大喊,忽听那人道:“你怎么来了?”

  姜越岭一怔,“是你?”

  她听到是苏茂时的声音。

  此时,旁边店铺的灯烛复又重燃起来,一片荧煌。借着烛光,她看清了,的的确确是苏茂时,这才把心放下来。

  苏茂时看到她惊魂甫定的模样,淡淡问道:“我吓到你了吗?”

  姜越岭长舒一口气,摇摇头,“不是你,是我……哎,我太紧张了。”

  苏茂时一面拿出钥匙找锁孔,一面说道:“哦,没事的话你就回家吧。”

  姜越岭觉得更奇怪了,“楚掌柜说让我干三天,今天是第三天,我想有始有终。”

  门大开了,苏茂时进到大厅,先去找了火石,将前厅点亮。

  “姜姑娘,我以为你知道就没跟你说,咱们这逢七休沐,今天十七,别人都休息,轮到我值班,你也回去吧。”他声音不高,只是刚好能听见的程度。

  他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姜越岭心想他应该也有难为外人道的心事,或许是债主又找上门了,“我能在这待会吗?回去客店也只有我一个人。”她试探着问道。其实她有点害怕回客店,虽然在心底蔓延的莫名恐惧多半只是因为她神经过敏。

  “随你。”说完他就去了后堂。过了半晌,单手提着满满一篓煤炭回来,倒在西侧火炉中,点燃给大堂取暖。

   

  平常福邸牙行都是杂役李一万在前厅负责接待上门的客人,今日李一万休沐,自然是谁值班谁就坐在前厅。

  苏茂时道:“你也待在前厅吧,后面书房就不用点火了。”

  姜越岭把公文袋放在前厅,跑到苏茂时身边,“那点炭不够用吧,是不是还要取炭?”

  “怎么了?”苏茂时侧过脸看她。

  姜越岭伸手就要从苏茂时手里拿过盛炭篓,“我去拿吧,你手臂不是受伤了?”

  苏茂时退后半步,拒绝她:“不必了,还有个胳膊能用。”

  姜越岭很意外,“你……生气了吗?我只是想帮帮忙。”

  “是你帮我吗?还是你又有事要我帮?”

  一阵狂风刮过,霍地把前厅的大门刮开,还刮进来不少鹅毛大的雪片。苏茂时放下盛炭篓,一个箭步去关门。他步伐很利落,像猫一样敏捷。

  现在好了,外面飘大雪,不用争,谁也别出门,只能等雪小点再出去盛炭。

  姜越岭拿起地上的门闩放上去,门闩很长,苏茂时站在门那边帮忙。

  姜越岭道:“难道我就不能单纯只是想帮你吗?一定要有别的目的吗?”

  “你不是吗?做的每件事都有目的有算计,一件事不多做,一句话不多说,这么一看,你还真适合当账房。”

  “我的确适合当账房,但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误解我了。”

  “不是吗?”

  “你今天很反常。”门闩上了,姜越岭小步到火堆旁取暖,在门口站得时间久很冷。

  “你才认识我几天,你知道我平常是什么样吗?”

  “我不知道你平时什么样,但我知道你有烦心事,我也有烦心事,我们还是别说话了。”

  没人再说话了,大堂内只能听到外面呜呜的风声。

   

  *****

   

  晁宝宝用五贯钱贿赂了府司西狱的女监牢头,才得到见汪清岚的机会。

  “给你一刻钟,进去吧。”

  晁宝宝肩抗床褥,手提食盒,东西太重,导致她走得斜斜歪歪,但总算进去了,赶在天空飘下鹅毛大雪前进去了。

  牢房十分狭小,里面暗无天日,还有股腐败发霉的味道。

  晁宝宝身上的幽香味道和牢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作呕。

  她第一次来监狱,这里实际模样比她想象中要糟糕多了。昨晚她到姜越岭的住所,觉得已经是很差了,但和这里比起来,姜越岭住的那小破客店简直是天堂。

  汪清岚瑟缩在角落里,裹了两件厚袄,却仍然在发抖。见晁宝 宝进来,她挣扎着站起身。

  晁宝宝见状,忙把床褥给她铺开,两人披着一条大红被子,并肩坐在褥上,晁宝宝打开食盒,让汪清岚吃点热汤饼暖暖胃。

  汪清岚又冷又饿,顾不得斯文,狼吞虎咽吃了碗汤饼。

   

  “你家里怎么会有飞镖呢?”晁宝宝急着问。

  “随便买留着防身的,没想到起了反作用。”

  “你是不是改供词了?没人搜查姜越岭家。”晁宝宝又问。

  “嗯,情况有变嘛。”汪清岚嘴里嚼着食物,含糊说道。

  晁宝宝的脸色有点不对,“是不是现在你处境很危险,才没在供词里提到她?”

  汪清岚假装忙着吃东西不理她。

  晁宝宝脸色越来越白,要不是在监狱,外面就有人把守,晁宝宝肯定会大叫,然而现实处境让她只是表情张牙舞爪,声音仍是压低了,“你要气死我吗?你这么危险,先想着把别人撇出去,那我呢?我算什么?我以为你跟我才是好朋友,你跟她不是刚认识没几天吗?”

  汪清岚仰着头把碗里的汤都喝光了,她抹抹嘴,对晁宝宝说道:“祖宗,别,别激动,她是外乡人,卷进来这场无妄之灾对她没好处,她不是要走回家吗,赶紧让她离开吧。你没事的,最差最差的情况,也就是我最后认罪嘛,最后我也会把你撇干净的。但我昨天要不跟判官提到你,你得猴年马月知道我被抓了?”

  晁宝宝不得不承认:“倒是也有点道理。”

  “你没跟官差说什么吧?”

  “没说,昨天在你那一盆冷水浇下去,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天。”

  “那就好……呃,不是你卧床好,是你没跟官差交代,嗯,好。”

  晁宝宝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不许笑!”

  汪清岚听命地收敛了笑容,“如果之后有人问你供词,你就按咱们商量的说,姜越岭跟咱们吃饭,你先走,又回来了,但是姜越岭已经走了,就这样,其他不变。”

  “对了,我跟她商量过了,她也是这个意思,让我们不提跟她一起走夜路,说她自己去逛夜市了。”

  汪清岚点点头,“也好。”

  “其他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能每天给我带碗汤饼吗?”汪清岚还是笑着,很没正形。

  晁宝宝简直比她还急,“你不害怕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害怕也没用。”她说话的语调像是个已经活了九十岁的老太太。

  “对了,姜越岭暂时不会走,她想帮你。她说认识开封府的两位判官,想贿赂他们试试,当然他们能查出凶手最好,如果查不出来,非要拿你顶罪,她还有个办法——”

  汪清岚疑惑地看着晁宝宝,“啊?”

   

  *****

   

  生死有命,听起来很洒脱,但实际上她没那么洒脱,说给晁宝宝听只是为了让她别太担心。晁宝宝多少有点冲动,让她太担心反而会坏事。

  总之,汪清岚当然想活命,她只是个普通人,对人间还有留恋。

  她知道马闲不是自己杀的,但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如果着急开封府要断案,她一定凶多吉少。晁宝宝说的贿赂官差,可能会有用。姜越岭想出来的办法很取巧,也可能会有用。但没有哪个办法能保证有用。

  她想起今年秋天看到有人被斩首于街市。

  那时她坐在那街市旁的一个二楼茶坊临窗的位置,在等一个人,是个挺重要的人,不过是谁来着?汪清岚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那人来晚了,于是汪清岚朝着窗外看。

  她看到有颗头颅几乎在刽子手挥刀的瞬间掉下来,脖颈断头处如同红色画笔,骨碌碌滚动着在地上画出一条血线,温热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当时她并没什么感触,更多的是不满:她见的人怎么还没来?她没想过她看见的是一个生命的中止,是死亡。

  “死亡”,这个词突然击中了她,她的心颤了一下。她突然想到姜越岭,她是否也在牢房有过同样的心境?而她正是因为想活命,才想到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

   

  巳时,外面的雪小了一些,但仍彤云密布,暗无天日。

  审讯室燃起了火把,照得室内很明亮。

  汪清岚被押送进来,坐在犯人凳上,周围有几个手持刀枪的士兵,对面是一条长桌案,刀笔吏和林真坐在桌案那边。

   

  她看到林真穿着和昨日一样的常服,眼角流露出倦色,不知是不是通宵处理案子没空休息,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挺直身板,哪怕他站在一排官差里,只看背影,汪清岚也能认出他,因为他一定是站得最直,小动作最少的人。

  审讯不是他在问,而是他旁边的刀笔吏在问,他一边问,一边记:“上月你在潘楼街的徐家兵器铺,买了数枚五芒星飞镖,买飞镖干吗?”

  汪清岚义正言辞地反驳:“不是含糊的数枚,就是五枚!你们可以去问店家,我买的是五枚,在我家找出来的也是五枚,我一个没用过。买是因为我看小报上说最近入户抢劫的泼皮无赖变多了,就想买来防身,也没觉得有什么用,买个心安,买回来就放床头边了。”

  “你在案发当晚穿的衣服肩膀有几处血点,怎么解释?”

  汪清岚舔了舔嘴唇,看向林真,她之前抱着侥幸的心态以为林真会将这件“证物”不了了之,她的希望落空了。

  林真并没有看她,只是盯着他面前的桌案,一言不发。

  汪清岚硬着头皮道:“前些天穿耳洞,不小心滴了血在衣服上。”

  “是吗?”

  “当然是。”

  “你有耳洞是新穿的吗?”

  “没有。只穿了一半,就不想穿了,现在看不出来,已经长好了。”

  刀笔吏显然不信,站在汪清岚背后的那几个士兵也不信,他们对望两眼,嘴角露出不屑的微笑。林真依然面无表情。

  刀笔吏继续发问:“衣服上的血真的是你的,不是马闲的吗?难道不是你杀了马闲,血溅到你身上了吗?”

  “不是。官人你想想,如果真是我用飞镖杀了马闲,发镖需要有一段距离对吗?那血怎么会溅到我身上?”因为那飞镖确实不是汪清岚发的,所以她总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从这点来看,她的确是无辜的,并且有理有据。

  “是吗?”

  “同样的话你还要问几遍?我知道很难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

  刀笔吏被噎得说不出话,一杆笔悬在半空中,悻悻瞪着汪清岚。

  林真看了看刀笔吏,他站起身,扶着拐杖走到汪清岚身侧,缓缓道:“汪姑娘,我说个猜测,你听听合不合理。”他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马闲前几天因为被你骂了一顿,他怀恨在心,案发当晚,他盯你的稍,半夜在你回家的必经之地埋伏,想要从你身上抢点钱去喝酒。后来,你果然走那条路回家,可马闲没想到的是,你不是一个人,如果他没喝酒,可能就撤退了,但他喝了酒,脑筋不转,依然想从你这抢钱,你就……”

  “发一个飞镖杀了他,是吗?”汪清岚抬头看着林真,微笑道,“林判官,你不去写话本可惜了。你的故事听起来挺合理,但现实不是故事,听起来真的未必是真,看似假的也未必是假。我没有杀马闲,这是事实。我为何要杀他?我没有任何动机杀人。我是个做街头生意的,信仰的是和气生财,能笑脸相迎就不冷脸相对,能动口就不动手,我怎么会杀人?我还是牙人,帮掌柜招人,帮人找工作,我会从任何人身上看到优点,马闲也一样,虽然他酗酒,但我不觉得他无可救药,我为什么要杀他?”

  林真缓步走回到桌案后,刀笔吏在旁边奋笔疾书。

  “能说一遍十一月十五日那天晚上你跟谁在一起,怎么回的家吗?”

  “那晚戌时左右,我和两个人,晁宝宝和姜越岭在州桥南岸的刘家酒肆吃夜宵,晁宝宝中途离开,我跟姜越岭稍后离开,姜越岭说要去夜市逛逛,与我在酒肆楼下分手,我走回家,途中又碰到折返回来的晁宝宝。她住熙熙楼客店,离我家不远,我们结伴而行各自回了家。”

  林真望着刀笔吏,见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对站在汪清岚身后那几个士兵道:“诸位先出去,我要单独审问犯人。”旁边的刀笔吏手指了指门口,意思是我也出去吗,林真微微颔首。

  汪清岚看着几人出去,又望向坐在桌案后面的林真,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审讯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林真俯身向前,拿过刀笔吏刚记下的一沓笔录,右手快速翻着,左手手指轻轻叩击桌案。

  刚开始汪清岚没觉得什么,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林真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仍是翻着笔录。他到底想干什么?汪清岚渐渐能听得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她看着林真的脸色和手上动作,发现他有些页面看的时间长些,有些页一翻而过,她试图从其中分析出点什么,但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甚至怀疑林真根本没在看笔录,而是在跟她玩心理战。

  突然,林真抬头道:“汪姑娘,我们算是朋友吗?”

  “当然。”

  “但你不信任我……我相信案发当时你就在现场。你做了什么?你看见了什么?我相信马闲不是你杀的,就算是你杀的,你也有你的理由,他本来就想抢你的钱,按《宋刑统》,你有保护自己的权利,最差的结果,是判你防卫过当,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府尹断案反而会认为你有隐瞒,而加重你的刑罚。”

  汪清岚看着林真,她不是不信任林真,她是不信任开封府的有些尸位素餐的人,姜越岭之案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深吸一口气:“我没什么好说的。”

  林真拄着拐站起身,缓缓走到汪清岚对面,俯身看着她,目光焦急而热切,“你到底是为了自保,还是在保护谁?是姜越岭吗?你之前没提过那天你是跟她吃夜宵。”

  汪清岚否认:“不是我有意隐瞒,是你从没问过我。”

  林真盯着她,“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只能不采信你的口供了。汪姑娘,我怀疑你当晚见过马闲,并且曾跟他交过手,等会我会派个女狱官,检查你身上是否有搏斗过的痕迹。大概半个时辰后过来,请你准备好。”

  汪清岚很不满,她霍地站起身,极具侵略性地盯着林真,“为什么不现在就检查?你不怕过了半个时辰,我身上的痕迹就消失了吗?”

  林真看着她,不自觉地喉头一滚。

  他们相对而立,瞪视着对方,僵持着,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

  突然,审讯室外传来敲门声,林真觉得松了口气,转身去开门。

  门外人告诉林真,上司祝允峥找他,让他马上过去。

  他答应那人,转头对汪清岚道,“汪姑娘,一会有人会跟你核对供词,请你配合。”

  汪清岚点了点头,绥绥缓步上前,抬起一只胳膊道:“谢谢你借衣服给我穿,府司西狱很冷,等我出狱了洗干净还给你,可以吗?”

  林真凝视着她,火把焰头摇晃,映在汪清岚脸上,他突然觉得汪清岚像一只狡猾的狐狸,面对她的问话,他既不能说可以,因为他无法承诺她可以出狱,也不能说不可以,那样显得太小气。

  林真只道:“随便”,便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此时天空放亮,大雪已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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