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三)(下)
尹松筠2024-09-30 09:567,392

  他顿时豁然开朗。孩子那句无心之言,尤其那声“太太”,无端端挑破了他掩埋已久的心思。今日之前,他未曾拿定主意,是否再进一步。过了今晚,先前隐没在云雾中的飘渺之物,逐渐成形。原先飘忽不定的,蓦然间,竟也定了型。叶涣彰坦然道:“原来你忧心这个。君岚,相识以来,我从未这么唤过你,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君岚始料未及,本是关于孩子的谈话,猝不及防地撇入另一个方向。她下意识背过身,不敢看他,饶是同一屋檐下,共处数月,面对这般直白的询问,她仍旧免不了羞赧:“本来是谈那孩子的出路,怎么无端端说起我了。您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叶涣彰气定神闲道:“我这么问,自是有我的道理。或者说,你的事,还有圆仔的出路,我们应该放一处谈。容我再问你一遍,君岚,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你若不乐意,也无妨。但求你告诉我真心话。我不愿,你有分毫勉强。你只需顺着你的心意,不必顾虑别的,告诉我,你乐意吗?”

  君岚心知肚明,此刻应允,意味着两人的关系自此越了线,再不复从前。只依着自己的心意回答,她自是心甘情愿,听他唤她名字。然而,两人身份有别,他又随黑袍和尚,信了他的主,只能有一位夫人。眼下他虽未婚配,可他要重返仕途,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是迟早的事。人再聪明,再强大,也逆不过运转了上千年的古制,除非他彻底弃绝仕途。可她又算什么呢,凭什么让他放下他的志业抱负。

  她理应拒绝,偏生对上他凝视她的灼灼目光,又想起他近乎恳求般,让她顺着自己的心意作答。天人交战之际,鬼使神差的,君岚的心意先占了上风,朱唇轻启,回应道:“若无礼教世俗,只问我本人的心意,我自是愿意的。遇上您之前,我受过情殇,差点一蹶不振。自那之后,我只想封心锁爱,再不陷入男女情事。没成想,我有幸认识您,跟您处得越久,我愈发觉着,我要对自己食言了。”

  叶涣彰先是欣喜,再是了然:“你想说,你不是不乐意,只是碍于世俗、礼教和规矩,你没法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那我答应你,至少在我面前,你不必拘礼。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告诉我,我力所能及,就竭尽全力替你办到。”

  君岚摇头道:“我相信您的心意是真诚的。可我跟您不一样,您不到三十,就中了探花,前途无量,入世出世,进退皆可。我,还有圆仔,我们本都是命如草芥之人。若给了我们希望,再抛弃我们,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跟我们牵扯,任由我们沦入泥淖里,彻底死心。我有幸遇上沈夫人,这才找到了出路。可那孩子呢,您先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再把他打回原形,倒不如一开始就别让他看到。”

  “君岚,我明白你顾虑什么了。我说我们心有灵犀,你刚才还不信。你瞧,你不也把那孩子的出路,跟你自己的事,还有我们的事,放在一处说了。关于那孩子,我不止要教他学问,更打算收他为养子。他若没有姓氏,自己也愿意的话,就跟我姓吧。”

  君岚不禁捂住嘴,全然没想过他居然有这般打算,惊诧道:“您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你别顾虑,我不是一时兴起,为了同你在一块儿,才想着收养他。早在我们收留他那日,我就有这个考量。而你……我不是木头,同一屋檐下,处了这么久,我对你,亦心生好感。你出身清寒,经历坎坷,却始终不放弃自己,一直试着不断突破世道强加于你的桎梏。尤其是那天,我们出游,你为了那孩子,不惜冒着染上水痘的风险,也要救他。我怎会不喜欢你呢。只是,我比你大了快一轮,先前订过两次婚,两回都是女方尚未来得及过门,就病逝于闺阁中。自此,我也落下个’克妻’之名。我不知道,我若告诉你实情,是否会给你带来灾祸,就像……前两个姑娘那样。”

  “那……您为何改了主意?”

  “还得感谢圆仔。他那声’太太’,点醒了我,我必须给你个交代,就算不为了你我,也得为那孩子考虑。他见我们住一起,又不似寻常夫妻,以他的聪明劲儿,铁定会好奇,究竟怎么回事。我们不说,就怕他像今天似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心里想了很多,却都憋在心里,不敢同我们说实话。憋不住了,才透露点实情。长远来看,这么做,于我们三人都不好。我打算收养他,不解释清楚,这孩子心思重,又要顾虑重重了。再者,我接下来准备一路西行,去云南游历。我想你跟我一起去,你愿意吗?”

  君岚暗自叹口气,终是对自己食了言,但好像也没预想得那么糟,至少这一刻,她知晓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只是脑子里的弦,并未就此松掉。他给了她胆色,该说的话,她亦有了底气,和盘托出:“我愿意。只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得跟您说清楚,省得日后出了变数,咱们不讲清楚,会徒增不必要的烦恼。”

  “你说。”

  “叶先生,我愿意跟你在一块儿,此为情分。只是,你我身份有别,您也不会纳妾,倘使您打算重返仕途,我们就不可能当夫妻。别误会,我不是逼您出世,隐居终南山。我只是想说,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怪您。只希望,到了那一天,甚至日后你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你还愿意把咱们一起养过、救过的孩子,视如己出。至于我自己,有一技之长,总能活得下去。”

  “我答应你,不只是那孩子,我会一直视他为亲儿子。我不会再娶别人了,我也无所谓传宗接代。人各有命,没有亲生骨肉,也有别的法子,把所思所想传下去。你在我心里,就是我唯一的妻子。”

  越往后说,他语气愈发急切,好似疾风过境,全无刚才同她解释时,那般云淡风轻的气度。好似他不这么说出来,君岚就会变卦。

  得到他这般允诺,君岚既欢喜,又忧心,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背,亦急切道:“您千万别说得这么绝,我怕……我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他反握住她的手心,打断道:“真出了岔子,那就一并出在我身上,不要殃及你们。”

  君岚心底一软,眼眶噙着泪,点点头,算是默许。是夜,月明星稀,蝉鸣并蛙声齐飞,时不时间杂着野猫求偶发出的呐喊。二人歇在君岚屋内,她终归卸下了一切防备,柔荑落入他的怀中。

  翌日,东方既白,君岚已睁了眼。她一贯醒得早,纵使前一晚,各式缘由凑一处,不得已睡得迟,到了点,她就按时醒来。枕边人仍在熟睡,待她洗漱更衣完毕,那人也悠悠醒转,趁她不注意,凑近她脸颊亲了一口。君岚撇过头,好巧不巧,瞥见肩膀上残留的淡红印子,愈发赧然。她不敢看他,阖目说道:“我们待会儿告诉他?”

  “嗯,还得给他起个名字,你来起吧。”

  君岚听闻此言,顾不得羞,睁眼直视着他,仿佛透过目光再三确认:“我?你当真要我给他起?”

  枕边人耸耸肩:“是你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他已随了我姓,你来起名,再合适不过。当然,你若实在为难,那我起也行。”

  君岚思量道:“我想想,那日我们不去江边,便是去云山。去了江边,我们才遇上他。我名字也有’山’,他生身父母不要他了,形同石头缝里蹦出来。他到我们身边,或多或少,是他自己替自己争取来的。两重意思合在一处,要不,就叫’叶峥’?不过,我说了不算,还是得问问他,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叶涣彰道:“行呀,那我出门给你们买些点心,你去告诉他。你看行吗?”

  君岚点点头。收留圆仔第二日,两人便给他量了尺寸。君岚忙于照顾孩子,抽不开身,叶涣彰便去裁缝铺,请裁缝为圆仔裁了几身竹布衫新衣,日日更换。其余的,则洗净了置于房中显眼处。君岚施施然走到主屋门口,正欲敲门,已然听见屋室内生了动静。指弓刚触上门板,门已被屋中人推开。圆仔学着叶涣彰的样子,换了长衫。然而,他先前在自家船上,素来只穿着肚兜,至多天冷了披一件破洞外衣,再套条幼时穿过的粗麻布开裆裤,边角磨破也好,布条开线也罢,也换不掉它。只因他爹娘,既无闲钱,也无意愿,精心照料他。水上人家,无地可依,勉强维持生计,已耗干了精神气力。一个残废儿子,脑子再灵光,于他们而言,亦无济于事。出了贵子的寒门尚有门槛,他们连门槛的边儿都摸不上。留他一口饭吃,没让他露宿街头,自生自灭,做父母的,更是仁至义尽。

  君岚见他换了新衣裳,腰带却系得歪歪斜斜,不得章法,一边关上门,一边示意圆仔回屋。她蹲下身子,重新替他系好腰带,并问道:“怎么自己就把衣服穿好了,我和叶先生还想着你病没好全,又是孩子,这几日为你更衣呢。”

  圆仔不禁垂下头,目光移向发育不全的手指,下意识缩进另一只手掌心里,略显羞惭道:“昨夜先生说,要教我学问。我……我总不好像先前在船上那样穿着。被先生看见了,多不好啊。”

  君岚闻此言,蓦地为他心酸。庶民的孩子,若非天上掉馅饼,逆天改命,约摸是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再将同等命运,代代相传,永不止息。偏巧他资质出挑,好容易天赐良机,时来运转,自是不敢出分毫差错,唯恐触怒力助他改命的恩人。思量再三,君岚伸出双手,覆住他的小手,轻柔抚摸着残缺处。起初圆仔有所抗拒,只恐眼前待他如母亲的女人,一旦发现他手指有疾,弹指间,会换上另一副面孔,如同他亲生父母那样。

  他忧虑之事并未发生,君岚的面孔仍像初识那般,温柔和善。抚摸他的那双手不大,却藏了足够的力道,一举托起他摇摇欲坠的性命,赐予他新生。眼见他不再如方才那般惶惧,君岚浅笑道:“你说你怕叶先生见你一身短打,就不肯教你了。我且问你,当日我们在江边救下你,你是否也穿着长衫?叶先生有没有因为这个,而不愿救你?”

  圆仔摇摇头,耷拉着脑袋,答复道:“没有,他还是收留我了。可……可我那时候病着呢。现在病好了,人的想法会变的。”

  “那我可以替他作保,他想法没变。不仅没变,还有另一重打算。叶先生想收你为养子,从此之后,你跟着他姓。名字呢,他让我给你起一个。我想了想,就叫你叶峥。“说话间,君岚展开他的手心,右手食指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给他起的名字,”虽说你同我们相识,缘于江边偶遇,可一切偶然,细究下去,皆有注定的成分。你身残志坚,不畏权杖,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发现不对劲,又被你父母轻视,甚至当你是妖怪,你却还是指明了他们的错处。也因此,我们才会相遇。你替自己争取了时运,身陷泥潭,仍保持着良善高尚的天性。用’峥’字,再合适不过。当然,还得看你自己。你好好想想,这名字合不合你心水【1】。”

  圆仔不假思索道:“合,我中意这个名字,多谢您赐我名字,还有叶先生赐我姓氏。”

  君岚莞尔一笑:“不必这么着急,你可以再想想。哪怕不大喜欢,也无妨。我和叶先生问过你的意思,再拟一个合你心意的新名字便是。”

  圆仔脱口而出:“不,您误会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不是为了讨您喜欢,才这么说的。”

  见他眼中的怯意一扫而空,全无刚才她握住他的小手时,那般谨小慎微、抗拒而畏缩的神色,君岚信了他的说法,还是嘱咐道:“我信了。不过,往后有人问你什么,无论答案几何,不必急于回答,还是多想想再说。”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教诲。”圆仔的小眼珠子转了转,终究问出了声,“既然叶先生要当我父亲,我……我该称呼您什么?太太?还是母亲?”

  君岚怔了怔,拿不准他是当真没看出来,自己和叶涣彰不是夫妻,童言无忌方出此言,还是看出来了,却固执地要认她为母亲。无论如何,他不该为了自己,而毁了唾手可得的机遇:“你不必称我为母亲。叶先生随黑袍和尚【2】信了他的主,只能有一位夫人。我……我的身份寒微,配不上他,不可能当他的正室夫人,所以不会是太太。日后他娶了新夫人,那才是你该称呼母亲的人。你就叫我方姑吧。待会儿叶先生买好早点回来,你就这么叫我。”

  叶峥没再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窗外风景。君岚权当他默认了,只是眼下境况,于一个五岁孩子而言,太过复杂,不说话,大约是需要点时间想透她说的道理。

  不多时,叶涣彰提了两屉食盒回家。他揭开盖子,艇仔粥犹冒着热气。君岚取了匙羹,准备喂叶峥喝粥时,被叶涣彰截了胡,空出的手指了指另一个食盒,说道:“有你爱吃的虾饺和糯米鸡,我来喂他吧。”

  叶峥忙婉拒道:“不必麻烦您,我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怎么好意思让您服侍我。我自己来就好。”

  叶涣彰却未应允,舀了一匙粥,递到嘴边轻轻吹了吹,适才伸到养子嘴边:“你的病痊愈与否,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这屋子里,唯一一位懂岐黄之术的,是君岚。得由她定夺,你是否需要长辈照顾。”

  君岚未动筷子,笑道:“我今早为你诊了脉,你的病气还没散。现下你父亲照顾你,喂你喝粥,你承接他的好意便是。”

  叶峥见此情形,只得客气道:“好吧,多谢父亲照拂。”

  一碗粥下肚,叶涣彰引叶峥和君岚来到书房,坐在酸枝木椅子上,又示意君岚与他并排坐着。君岚本犹豫着,又恐节外生枝,以及叶峥敏感多思,终归依照他的意思,与他平起平坐。叶涣彰等她坐定,适才说道:“想必君岚刚才也跟你说了,我想收你为养子。方才你也称我为父亲,我就当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儿子了。我信了主,就不搞磕头跪拜那一套了。规矩也好,礼仪也罢,都是人定的,可改,可调。你朝我鞠个躬,就算是我正式收你为义子。”

  叶峥依他所言,弯下腰,朝他深深鞠了一躬。直起身后,他踌躇再三,仍旧开了口:“父亲,您对我恩重如山,我本不该再跟您索求什么。可有件事,我心里总惦记着,不跟您问个清楚,我又会觉着蚊子咬我了。您看,我是否该问您?”

  叶涣彰坦率道:“问吧。”

  叶峥道:“您是我的父亲,方姑救我于水火之中,又悉心照料我。于情于理,我都该视她为母亲。我……能否像刚才跟您那样,朝她鞠一躬?”

  君岚未料到,这孩子猝然来了这么一出,忍不住蹙眉,却也被身旁的叶涣彰捕捉到。他摊开掌心,扣住她的手掌,与她十指交握,凝视着爱人的双眸,旋即转向叶峥,笑道:“自是可以。你不主动说,我也会让你认君岚作母亲。也是奇了,明明我们不是血亲,结果我们父子俩想到一块儿了。也许,你合该是我儿子,主就把你送到我身边了。”

  叶峥喜上眉梢,行至君岚跟前,神情添了几分恭敬。如刚才那般,他深深鞠了一躬,亲切唤道:“母亲。”

  君岚眼神来回闪着,又微微仰首,瞄了眼横梁,终是认命般叹了口气,回扣住爱人的掌心,深深睇他一眼,算作对他无声的回应。随即侧身,面向执意认她作母亲的孤孩,开腔答允道:“嗯。”

  叶峥见事态当真朝自己预想般运转,决意乘胜追击,追问道:“我还有一事,想请教父亲。烦请父亲替我解惑。”

  叶涣彰忍俊不禁:“这孩子,都唤我父亲了,还这么客气。哪有当父亲的,眼瞅着儿子碰上难题,还故意为难儿子,不告诉他的道理。有什么疑惑,尽管问。”

  “那我就问了。您口中的’主’,和常人说的’老天爷’,有何分别?为何叫老天爷的人,能娶妻纳妾,而您只能有一位夫人?还请父亲告诉我,那黑袍和尚引您走的路,有何独到之处。”

  君岚闻此言,暗自替他捏了把汗,斟酌起措辞。唉,终归是孩子,心智过人,城府多些,一旦得了大人的允诺,也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说出来,全然不顾后果。万一他一不留神惹了叶涣彰不高兴,甚至不再收他为养子,还得她斡旋一番,竭力让昨夜的新郎官改主意。

  “好问题。老天爷也好,主也罢,若说相似,无非是人需举头三尺有神明,时时告诫自己,常怀敬畏之心。不巧赶上绕不过去的难题,也能靠着信念,吊住一口气,拼尽全力挺过去。本事再大的人,能做的事,终是有限的。除此之外,黑袍和尚给我指的路,走着走着,我就看到了原先没见过的学问。我们曾说,天圆地方,看了他们绘制的海图,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地才是圆的。至于天,眼下尚且不知方圆。也从他们那儿,我见到了先前从未见过的花果作物。若能引进来,推广种植,多少能缓解这些年歉收的情状。对了,当日我听船夫说,你擅长算术,想必对几何图形也有兴致了解一二?倒不是为了功名,只因它们在那儿。还有天文地理气象,这可都是八股里没有的学问,却能助你看透先前看不到、想不出的天地。多习得一门学问,就算只是略知一二,说不准也能看到先前看不到的。你要是想学,我一并教你。”

  “我当然乐意。”叶峥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陡然意识到,父亲并未回答他关于娶妻纳妾的疑问。只是,比起他所说的,经天纬地、透视机理的学问,被父亲回避的问题,显得微不足道。再者,父亲不肯解释,约摸有他的道理,他还是孩子,不足同他道尔。继而,叶峥开口道:“多谢父亲指点迷津。倘若您方便,可否明天就教我学问?横竖我也不爱考功名,就当学着玩。”

  叶涣彰和颜悦色道:“你这孩子当真有趣得紧。现下读书人用心治学,多是为了考取功名,进而金榜题名,步入仕途。你倒好,对此毫无兴致,一门心思捣鼓乍一看无用的学问。也好,人活一世,该是功名为己,而非己为功名。顺序弄反,便是本末倒置,成了功名利禄的囚徒和奴才。倘使功名成了负累,就该果断甩了它。你小小年纪,能这么想,日后长大成人,多半是腹有经纬诗书的洒脱之人。”

  叶峥听他提及“诗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谬赞了,我不懂诗呢。但我爱读书,这您大可放心,我会尽心学的。”

  “自是放心,好了,我和君岚有话单独谈。遇上你之前,我抽空整理了几何数理,你若乐意,现在就能看。我这就拿给你。”

  叶峥欢天喜地抱着书出了书房,叶涣彰平白添了个聪明儿子,亦是喜上眉梢,徒留君岚一人忧心忡忡。叶涣彰瞧出她心生顾虑,顿生歉意:“抱歉,他问我娶妻一事,我倒是想告诉他,此生只爱你一个。可又得同他解释,何为身份之别,为何它会阻碍我正式迎娶你为妻,免不了提及贱籍之类的伤心话,他心思太细密,我若没拿捏好分寸,只恐伤了他。对不住。”

  君岚摇摇头:“我忧心的倒不是这个。”

  这回轮到叶涣彰不解:“哦?那你忧心什么?”

  “我忧心你,还记得我们出门前一晚,你说哪有皇帝几十年不上朝,却不许臣子丁忧期间踏青的?你入仕以来,大体一帆风顺,这话只我们私房里说,在外头,你断然不可多言。我也忧心这孩子,我说不准,你方才同他讲的,是否会引他走上一条艰险的荆棘道。我先前读话本子,作者佚名,却留了句话,令我迄今记忆犹新:’咱们这世道,出挑的人,与众不同,只怕是灾祸。’”

  “君岚,你大可放心,我这话只对你说,只因咱们能交心,我才对你和盘托出。对外,我就是个谨言慎行的锯嘴葫芦,时不时琢磨些无用的学问,不会有人知道的。”他不疾不徐道,“至于叶峥,儿孙自有儿孙福。君岚,你冰雪聪明,想必也看出来,他压根无意科举仕途。我便是逼迫他研读四书五经,八股学问,只怕他自己也不乐意。既然如此,何必强人所难。再说,我说的学问,眼下是无用之学,换不来仕途官身,指不定哪一天,就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本事。就像龙椅上那位,谁能想得到,他会几十年不上朝。你也别太操心了,我相信这孩子,怎么着都有办法活下去,还能活得不赖。”

  君岚忧虑虽未全然消褪,到底被他说定了几分心,遂切了话头,问道:“昨晚你说要去云南,那我们何时起身?”

  “我想下个月走。不过,还得看叶峥何时好全了。不得不说,人当了父母,原先不必操心的,也得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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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1】粤语:指心意,偏好。

   【2】晚明时期,部分天主教传教士来中国传教,会打扮成和尚,以获取民众信任。又因其身着黑袍,故而被部分民间人士,戏称为黑袍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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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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