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克车在“国防部”校官宿舍楼停下,聂曦拿着行李箱和给阿美买的一套裙装下了车,对司机说:“小钱,明天一早准时去吴公馆。走吧。”
车走了。聂曦正要上楼,却看见不远处停了一辆吉普车,一个美军少校站在车边抽雪茄。
美国人散发着高温似的打招呼:“哈喽!”
聂曦淡淡地回了一句:“哈喽。”快步进了宿舍楼。
“阿美,我回来了。”
阿美已经穿戴完毕正准备出门,见聂曦回来有点意外。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走的时候不是说要耽误一些日子才能回来吗?”
“金门开战了,情况有变,就提前回来了。”
阿美“嗯”了一声。
“你这又要去加夜班吗?”
“对。”
“等一下,我在香港给你买了一套裙子。”聂曦把在香港给阿美买的裙装递给她。
“这么贵!”阿美看了看价签。
“哎呀,香港的东西都有点贵,但我觉得你穿上一定很好看,穿上试试,试试吧。”
“我在收音机里听说金门大捷了。”阿美把衣服挡了一下。
“你先穿上这裙子试试啊,看好不好看,合不合身。”
“陈主席说金门大捷了,反攻大陆就有希望了?”
“你先试试这裙子嘛,我觉得这颜色特别衬你的肤色,怎么样?”
“要是反攻大陆的话,什么时候能反攻到福州呢?”阿美像是没听见聂曦的话一样。 “你伸伸胳膊,我给你套上试试。”
“我问你话呢,什么时候能反攻回福州啊?”阿美不动弹。
“你就那么盼望反攻大陆成功啊?国民政府把国家搞成什么样你不清楚吗?反攻到福州还不是祸害福州老百姓。”
“你这种话,敢到介寿馆去说吗?我才不在乎反攻大陆能不能成功,我只想反攻大陆成功后,孩子尽早回到我身边来。我不需要衣服,也不需要你的礼物,我需要的是你多想想孩子和我们这个家!”阿美也生气了。
楼下的汽车喇叭响了一声。
“那个美国佬是来接你吗?”聂曦往下面看了一眼,有点绷不住了。
“对啊,台北的治安不好,我上夜班一个人走夜路,怕黑。”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我跟你说有用吗?你加夜班不是比我加得还勤吗?我上夜班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在家里过?”
“我加班……我加班不也是为了反攻大陆早日成功吗?……好,你让他走,我今天送你去医院加班。”
“不用,我跟人家约好了的。我不想失约。”阿美说完转身出门了。
聂曦颓然地呆坐在屋里,抓起那套裙装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次日清晨,吴石穿着军装衬衫站在镜前。
“抬抬头。”王碧奎悉心帮他穿上军装外套细心整理。吴石有点走神,好像没听见一样,一动没动。
“抬头呀,衣领扣不上了!”
吴石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让妻子整理衣领。
“不是去领奖吗?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呢?”
“你丈夫可是立了军功要拿勋章的人,怎么会不高兴呢?聂曦来了吗?”
“来了,在楼下吃早饭呢。对了,你们去香港期间,我几次打电话让阿美来家里吃饭,阿美都没来,情绪也不高,话里话外有点埋怨聂曦骗了她,没把孩子带到台湾来。他们小两口应该是闹别扭了。你别总是使唤聂曦,有空还是要关心关心他的生活。”
“夫人提醒得好,还望夫人也多关心他们。”
“知道你工作忙,肯定是不能指望次长大人的呀!唉,阿美的性格虽然倔强,但聂曦死活不把孩子带过来也是很奇怪啊,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你说是不是?”王碧奎叹口气。
“那副手套学成喜欢吗?”吴石点点头,拿起自己的白手套说。
“啥也没说。你给礼物的时候她没说点啥?”
“我去的时候,她睡着了。”
“那一会儿学成下来,你自己问问嘛。”
恰巧,吴学成提着书包下来。
“学成啊……那个手套……”
“哎呀哎呀,要迟到了。”女儿从餐桌上抓了两个包子从吴石身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吴石尴尬地咽下了后半句话。
“这孩子,脾气越来越大了。”
吴石上了等候在公馆门口的别克车,对司机说:“小钱,先送学成去学校。”
“好的,次长。”
“小钱,我看你今天挺高兴嘛!”
“我是替次长高兴,也是替我们全家人高兴。一会儿的授勋仪式咱们次长也会有勋章拿的吧?听说金门这一仗,我们赢得非常漂亮,以前我还觉得反攻大陆是笑话,现在看来还是有希望的嘛!”
“小钱,开好你的车。”
“家里的人全都过来了吗?”
“就我和我妹妹过来了,我妹妹是国军医院的护理员。我爸妈还在漳州老家,当初我妈不放心我和我妹妹过来,总说一家人应该在一起,但上峰有命令,我俩只好过来了。现在我们一家人分成了两半,次长,您说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
吴石闭上眼睛休息,轻声道:“快了。”
“次长说快了,那就一定是快了!那我们一家人也能早点团圆了。”
别克车停在求真中学校门口。
学成正准备下车,忽然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模样的人被五花大绑押了出来。
“李老师,那是教我们国文课的李老师。”
“别下车。”吴石拦住要下车的学成。
“我要给抓人的那些人说李老师是好人……”
“你要是希望我们全家平平安安,就什么也不许说,听见没有?”
学成恨恨地看了吴石一眼,拉开车门下了车。
“小钱,你跟着小姐,一定要把她送进教室交给老师你再离开。”
“是!次长。”小钱说着急忙下车跑着去追吴学成。
聂曦和吴石对望一眼。“老师,我开车送你去中山堂。”
求真中学校园里,学成快步走着,小钱在后面一溜小跑跟着。
“学成小姐,你别怪次长,现在沾上一点共谍的事,全家都会倒霉的,次长是为了你好。”
突然一个和吴学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拦住了吴学成。
“吴学成,走,跟我们一起去校长室声援李老师去。”女孩子叫李元珍。
吴学成正要跟李元珍走,小钱拉住了她。
“学成小姐,你还是先去教室吧,我要不把你送到教室,次长可能会怪罪我的。”
李元珍奇怪地看着学成问:“这是谁呀?”
“我爸的司机。”
“学成小姐,这位小姐是谁呀?”
“我的好朋友李元珍。”
“李小姐,你们可别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次长说了,弄不好全家都要掉脑袋的,你们还是赶紧回教室上课去吧。”
李元珍并没有理会,拉起吴学成就跑。
毛人凤这些天一直在惦记香港的情况。回想国共从合作到对决,作为“老军统”什么没见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保密局真的是被这小子绑架了。谷正文年轻气盛,要鼓励,乐见其成,不过这么急于立功,怕的是弄巧成拙、玩火烧身。
翻看着谷正文从香港带回来的照片,毛人凤气得把照片往桌上一拍:“我专门安排飞机,让李云山配合你,你就带回来这么几张破照片?给我看吴次长和美国人喝酒?”
“吴次长香港之行滴水不漏。但局座的机票没有白买,英国军情六处帮我恢复了两组从谢仲豪手里拿到的密钥,已经送去了四处,恢复经张灏小组发出的电文指日可待。”
毛人凤闻言来了兴趣,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多久能出结果?”
“把两个半月之内在台湾截获的电文全过一遍,工作量甚大,杨处长也很为难。”
“杨震裔这个老油条。”局长立即抄起电话,“接四处……香港带回来的线索,你调几个人专门负责,我要尽快看到报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九九,有困难就再派人,再不行就三班倒,电文译出来,也有你一份功劳。”说完挂掉电话。
“感谢局座支持!局座也怀疑吴次长?”
“怀疑是我们这行的本能。保密局不养闲人,台湾也容不下一个没用的情报机构。吴次长不是不能查,但他官阶太高,又是总裁钦点,必须胆大心细,才能不授人以柄。”
“局座才是真正的胆大心细。”
“马屁就省了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天色沉下来,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草山行馆的石制拱门沾了雨水,颜色也愈发沉下来。
拱门前,一辆豪华的凯迪拉克轿车虚位以待。
草山行馆客厅是中日西三方合璧的样式,几乎整整两面墙的日式木格窗让会客厅即便在阴雨天也颇为敞亮,木格窗对面则是西式的石砌壁炉,中间摆着一套样式古朴但材质不凡的中式木沙发。
蒋介石一身长衫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一本精装黑皮书,面前配套的玻璃板木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热气的白开水。
“父亲,车备好了。”蒋经国走到近前。
蒋介石轻轻咳嗽了两声。蒋经国连忙递上水杯。
“我伤寒初愈,就不去了。你给陈诚去个电话,让他代为授勋吧。”
“是,我这就去回话。”
中山堂会议厅主席台上青天白日旗下高悬着孙中山的画像。
第一排的座位空着。
第二排左手边依次坐着周至柔、吴石、林蔚、刘咏尧,右手边则是东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厦门防卫总司令汤恩伯、十二兵团司令胡琏、二十二兵团司令李良荣。
再后面坐的则是“国防部”几位厅长、办公室主任、“国防部”高参、各部军长师长等,无不扛着将衔。
陈诚站起来,主持今日的古宁头大捷授勋仪式。
台下逐渐安静下来。
陈诚讲话:“本月二十五日凌晨二时,我军利用大小嶝、大小佰等岛猛烈之掩护,大队适时出动,生俘五千余人,歼灭三千余人,登岛共军全军覆没,以致对岸的共军敌首叶飞只能望洋兴叹然!”
台下掌声雷动,群情激昂。
陈诚讲话的调门也逐渐升高:“师克在和不在众,金门一战之伟大胜利,每仰我国父孙中山先生之伟大渊博,及我总裁蒋公之宏恩厚泽,使我官兵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中心信念,是以有成!”
吴石微笑着跟大家一起鼓掌。
“现在请总裁训示!”陈诚言毕立正道。
台下将领全体起立鼓掌。
蒋介石从侧幕条后面慢慢走出来,坐在了第一排,抬手示意将军们坐下。
所有人都坐下后,蒋介石扫视了会场,开口道:“金门共军之歼灭,为今年以来第一次大胜利,意义非同凡响,对我军心民心都有极大鼓舞,这是戡乱救国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此战真转败为胜、反攻复国之转折点也!”
众人热烈鼓掌。
“我因身体抱恙,本不打算过来授勋,是辞修力劝我来。也是啊,我不能亲临一线指挥作战,怎能再不亲手为勠力救国、匡扶主义的将士们颁发一枚小小的勋章呢?”
众人再度热烈鼓掌。
礼乐鸣奏,勋章备好,由蒋经国送到蒋介石身边。
周至柔站在蒋介石侧后庄严发布:“十二兵团司令胡琏将军,率军奇袭金门,彰显了顾大局、救党国于危难的大将风范,特授予青天白日勋章一枚!”
一身戎装的胡琏在艳羡的目光和掌声中起身上台,在蒋介石面前立正敬礼。
“厦门防卫总司令汤恩伯将军、二十二兵团司令李良荣将军,先声夺人,振我军威,各授予一等云麾勋章一枚!”
众人恭贺,坐在汤恩伯后两排的一名中将,在大家起身鼓掌时自顾擤鼻涕,并未起身鼓掌,似面有不屑。
汤恩伯、李良荣两位上台,蒋介石依次为之挂上勋章。二人立正敬礼。
蒋介石赞道:“除了金门一线的将士们的勤力奋战值得嘉许以外,虞薰将军主动为党国分忧,巧用智慧,从美国人手里拿回了滞留香港许久的军援,足足可以装备五个师,这对目前的国军就是雪中送炭啊。”
众人热烈鼓掌。
“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临危受命,督导物资驰援金门有功,授予四等宝鼎勋章一枚!”
掌声中,吴石走上台,接受了蒋介石为他挂上的勋章,立正敬礼。
蒋介石语重心长道:“虞薰,此番赴港督办美援物资,效果显著,不愧是吴状元。以后还要多多为党国分忧啊。”
“总裁谬赞了,自当尽心竭力。”
中山堂休息室里,陈诚和周至柔坐在沙发上。
“辞公此番力主总裁亲自授勋,看得出来,总裁虽大病初愈,但心情还是颇为愉悦的。”周至柔说话一贯想给人春风拂面之感。
“唉,老头子这一年糟心的事情太多了,能有古宁头大捷这样的喜事冲一冲,总是好事。”陈诚应和道。
“依辞公之见,主委此番留我二人听命,所为何事啊?”
“断不会是什么容易的事。”
此时蒋经国进来,陈诚、周至柔都站了起来。
“二位请坐,我请二位留下,是因为父亲有事相托,还望二位多多襄助。”
陈诚抬了抬手,二人道:“主委请讲。”
“西南向来是党国最重要的后方基地,抗战期间,若不是依托大西南,党国危矣。现在,党国又到最危急的关头,父亲打算集西南的所有军事力量,与共军决战,誓死保住西南,此役若胜,可与台湾互为呼应,为日后的战略反攻奠定基础。”
“这是总裁的大手笔啊。”
“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人,为确保万无一失,总裁请来了化名白鸿亮的富田直亮和化名林光的荒武国光为国军出谋划策……”
陈诚和周至柔对望一眼。
周至柔会意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白鸿亮和林光都拜读过吴次长的大作,很是钦佩吴次长的军事才能和战略眼光,专门提出来,希望吴次长能给他们做翻译,总裁已经同意了。周司令,吴次长现在是您的部下,这事就请您给吴次长说一下。”
“这……恐怕有点难,学长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抗战时他的一个儿子就死于日本人的轰炸,他对日本人恨之入骨,让他去做翻译,在下真是开不了这个口啊……”
“这是总裁的意思,要不,您亲自去和总裁解释一下?”
周至柔的汗出来了,立即改口道:“我尽力而为。”
“辞公与吴次长是保定军校先后同学,可否与周司令配合一下,做做吴次长的工作?毕竟,党国的利益高于一切嘛。”
陈诚看了周至柔一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
中山堂宴会厅里军乐队演奏着欢快的交响乐。
将军们一扫半年来溃败的阴霾,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胡琏与一批来和他敬酒的军官寒暄完,紧接着林蔚和李良荣举着酒杯向胡琏走来。
“金门古宁头大捷,伯玉你是第一功臣,扭转乾坤,了不起!”
“林副长官过誉了。托庇总裁德威,在下不过是稍抒绵薄,何敢言功哪?再说我抵达金门,也只是激励激励士气,功劳属李将军才是。”
李良荣同样谦虚地对林蔚道:“不敢当,若无胡将军驰援,这一仗胜负难料。”
不远处的汤恩伯见胡琏应酬不断,自己备受冷落,神情不悦,一声冷哼,灌了一口闷酒匆匆离开了会场。
胡琏正举着酒杯朝吴石走去,言道:“虞薰兄,可算逮到机会和你说话了!”
“该是我先向胡将军敬贺才对。此番古宁头大捷,将军功不可没!”
胡琏本只是饮了半杯,但见吴石一口气饮尽一杯,也跟着喝完。
“素闻你极少饮酒,能得吴状元主动敬酒,在下的荣幸。”
“大获全胜,我替胡将军高兴!”
胡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说是大获全胜,其实我军的伤亡也着实不小啊。”
“我听说共军第一梯队登岛后,帆船因为搁浅都毁伤得差不多了,增援部队上不来,应该不难打吧?”
“是啊,退潮迅猛,此为天时;海峡天堑,此为地利;以七敌一,此为人和。可我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三个团的登陆共军像疯了一样往纵深制高点猛插,一支孤军,竟能坚持整整三天,为了围剿他们,兵团付出伤亡之大,始料未及!”
“我虽未亲临前线,但也清楚倘若共军当时广集船只,多点登陆,后续船团源源而来,我方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是啊,金门此役,其激战之烈,搏斗之雄,纵我戎马半生,也是少见。假以时日,若共军补足了两栖作战的短板,敌我态势会更加严峻。”
“学长!”不远处站在陈诚身边的周至柔叫了一声吴石,示意他过去。
胡琏正说得起兴,不得不停住,转头说:“陈主席今天是分外开怀啊,刚跟我喝过一巡,这会儿就来找你了。”
吴石无奈一笑:“那我先过去了。”
中山堂休息室,陈诚见吴石进来,递上茶杯:“知道你血压高不胜酒力,我以茶代酒,敬学长。”
吴石微醺,摆了摆手:“今天值得一醉方休。我给你说个秘密,其实人喝酒的时候,血压一点也不高……”
“学长宝刀不老啊,当年在保定军校读书,我就知道学长才学过人,果不其然!前线有伯玉那般虎狼之将,后方有虞薰兄此般谋略之才,我看不用三年,就能反攻大陆成功!”
“陈主席过誉了,军援物资送到的时候,金门已经大捷了,锦上添花而已,断不能与前线作战的将军们相比,领勋章已是受之有愧。”
周至柔打趣道:“学长总那么谦逊,风头都要被别人抢去喽。”
吴石矜持有度地笑笑。
陈诚和周至柔对望了一眼,伸手道:“学长,请坐。”
吴石顿时察觉到二人有些不一般,问道:“有事?”
陈诚先开口:“总裁经略西南,指挥近百万大军保卫大西南已有时日。为确保万无一失,总裁已经请来了化名白鸿亮的富田直亮和化名林光的荒武国光为国军出谋划策……”
“这两人,不都是参与过屠杀中国人民的战犯吗?中国好不容易赶走日本鬼子,抗战胜利这才几年啊,怎么能跟日本战犯搞到一起去呢……”
周至柔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和陈主席也是这么看的啊。”
陈诚继续说:“但是,目前党国危在旦夕,总裁请日本人出谋划策,也是为了主义和国家嘛。白鸿亮和林光都拜读过学长的军事著作,对您十分佩服,他们有个不情之请,总裁希望我们能转告学长。”还没收声,眼神就投向了周至柔。
周至柔只好硬着头皮道:“学长,我知道您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但是,国军中既有军事思想又谙熟日语的,非学长莫属啊,加上总裁还希望您后续拿出作战计划概要,所以……”
“所以,总裁是希望我给他和日本人做一下翻译和沟通?”
“是啊,主委来找我的时候,我是一口回绝了的,我知道学长您别的事都好商量,但跟日本人有关的事,您是绝对看不上,也不会去做的!”陈诚试探道。
周至柔趁热打铁:“我也给主委说,学长您是无欲则刚,不会答应这个事的。”
吴石淡然一笑:“你们猜错了,我可以去做翻译。”
这一句轻描淡写把陈诚和周至柔说愣住了。
周至柔喜出望外:“这么说,学长您答应给总裁做翻译了?”
“太好了,我这就给主委回话去。”陈诚起身告辞,步伐很快。
“哎呀,还是学长顾全大局啊。说实话,能给总裁和日本人之间做好沟通翻译的人,不仅在战略、战役、战术三个层面要有极高造诣,对西南敌我各部的情况也必须烂熟于心才行,学长是军界公认的“十二能人”,部里没有任何人的军事理论水平和日语水平能与学长比肩啊,所以总裁才亲自点了您的将啊。”
“总座谬赞了。总裁找日本人做参谋,也是为了党国的未来嘛,我不能因为自己曾经的丧子之痛就忘了总裁对我的栽培,更不能驳陈主席和总座的面子嘛。”
“学长这么顾全大局,真是让我感动啊。总裁生日在即,您代表国防部去做好翻译,拿出西南作战计划概要,就是国防部给总裁的生日大礼啊,学长您真是帮我的大忙了。”
“能给总裁和总座分忧,我也很荣幸,值得浮一大白。”
“学长,还是喝点茶吧,您这血压……”
“没事,我是高兴,我想喝。”
“来人,拿酒来。”周至柔拉开休息室的门唤道。
宴会厅外的庭院草坪上,几个中下级军官在扎堆喝酒。
众人围着王团长,抢着要看他的三等云麾勋章。
一个满脸羡慕嫉妒,问道:“王团长……你是怎么指挥坦克在滩涂阻滞共军登陆的?具体和我们说说呗。”
周围的人跟着起哄。
王团长显然是喝高兴了,说:“行!那我就跟你们好好讲讲!”
吴石也有些飘飘然,步履蹒跚走过宴会厅二楼的楼道。庭院里的欢呼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王团长还在滔滔不绝,那阵欢呼声正是来自此处。
不远处,之前擤鼻涕的那个中将从宴会厅出来,穿过草坪小路,往大门走去。
王团长的声音在户外也十分响亮,说:“所以要说金门古宁头这场胜仗,首功绝对要归我们十八军!对,还有战略顾问林保源,别看人家是打了败仗的日本将领,但用兵之道的确是有一套!”
“用日本战犯当战略顾问,传出去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底下还是有起哄架秧子的。
“死脑筋啊,咱们现在的敌人是共产党,只要能和我们并肩击退共军保卫台湾,怎么不能合作?任人唯贤才是我国军风范!”
突然一记飞拳,捶到了王团长的脸上,正是适才那位擤鼻涕的中将。
王团长被打蒙了,半天没说出话:“陈宝仓……”
“混账,你知不知道林保源是什么人?”
这位一直黑着脸的高级将领,正是“国防部”中将、高级参谋陈宝仓。
“林保源就是根本博!是杀害过中国人的战犯!日寇害我山河破碎,3500万军民的伤亡才换来抗战的胜利,而今国军竟让侵华日寇做战略顾问,残害同胞,简直是与虎谋皮,是所有抗日军人的奇耻大辱!”
“只要能反共复国,用日本人有何不可?陈将军,您真要不服气,就上前线去打共产党!知道您也风光过,参加过日本人在青岛的受降仪式,但今非昔比,现在不是您拿以前那点儿成绩装腔作势的时候。”
“这里人多,我给你小子一个面子,以后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否则我就替你父母教教你怎么做中国人!”
“莫非陈将军是资共资出了感情,与共军惺惺相惜,今天是想来替他们出气?我们胡司令在前线英勇抗敌,却有人在后面拆自家门板与共军沆瀣一气,实在是愧对您身上这身军装!”王团长声音越来越大,引起一阵窃窃私语。
“陈将军真资过共?”
“听说他在山东送过去几万斤粮食,前一阵还在被审查。”
陈宝仓一声冷笑,显然不屑一顾。离开之际,众人看见吴石走了过来。
王团长立马变了态度,肃然敬礼。
脸色酡红的吴石呼唤道:“陈将军请留步!王团长,请向陈将军道歉。”
王团长立正道:“报告吴长官,恕卑职不知道何事需要道歉。”
“陈将军资共一案去年年底就已经彻查清楚,纯属子虚乌有,联勤总部已经出公示证明了陈将军的清白。你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再提此事,是何居心?往小了说,是以下犯上,对尊长不敬!往大了说,是在党国存亡的关键时刻,陷害忠良,其心可诛!”
王团长刚才那股子蛮横劲儿遇到硬茬了。
“陈将军当年在前线抗击日寇保卫国家的时候,你应该还在读书,陈将军的一只眼睛,就是在和日寇的作战中受伤失明的。今日我们能偏安一隅喝酒聊天,是像陈将军这样无数的抗日将士用命用血换来的!”
“我知道你年轻气盛,此战在古宁头不过是你属下的坦克碰巧抛锚在共军登陆的沙滩上,胸前的勋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王团长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
“胡琏将军也曾在前线与日寇厮杀,他就在里面宴会厅,如果你仍然觉得心有不服,可以进去找他诉冤,胡将军会不会当着里面那么多抗日名宿的面,为你刚才的这番话开脱暂且不论,但是现在,你必须向陈将军道歉。”
虽然吴石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威严。被次长教训的王团长瞬间酒醒了大半。
“这种人的道歉,我不稀罕!”陈宝仓或许只是自言自语。
胡琏从宴会厅出来了,快步走近,李师长紧跟在他身后。
“虞薰兄切莫动气,陈将军也不要与小辈一般计较,这种小事交给我来处理。”胡琏转身对李师长道,“把人带走!”
吴石伸手拦住说:“等等。”
难得见一贯温和的吴次长如此动怒,在场人都愣住望向吴石。
“伯玉,八年抗战,我们付出了多少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今天王团长是一定要为自己的不当之词弯这个腰的。日本人欺负了我们整整十四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挺直了腰板,今日在场的哪个不是流着一样的血,难道是要让中国人寒了中国人的心吗?”
胡琏的脸色也难看了。
吴石毫不退缩:“王团长,向陈宝仓将军道歉,向所有为抗日流过血流过泪的将士们道歉,希望你别忘了自己的根。”
胡琏瞪了一眼王团长:“还愣着干什么?”
王团长对胡琏立正:“是!”转身对陈宝仓深深鞠了一躬:“卑职口出狂言,愿受军法。”
陈宝仓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嗯。”
胡琏对李师长说:“带回师部,禁闭反省。”
“是!”李师长带着王团长和两个军官走了。
“我驭下不严,也有责任,二位将军放心,我一定严管所部,改日请二位将军喝酒赔礼。”胡琏也像霜打的茄子般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散去,只剩吴石和陈宝仓两人在对视。陈宝仓示意吴石往礼堂外走。
两人一齐走下了台阶。
“多谢吴次长仗义执言,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
“自箴兄……言重了,眼下总裁重用冈村宁次、根本博等臭名昭著的日本战犯,我和你一样愤恨不已啊!但这是总裁的意思,国军上下敢当场申斥的怕是没有几人,我是发自内心敬重自箴兄的仗义执言啊。”
1945年10月,陈宝仓代表国民政府在山东青岛与美国海军陆战队第六师谢勃尔少将共同接受日本军人投降,因其出色的表现深受陈诚欣赏。但这并没有改变他的不利处境——自从对抗战中国民党的不抵抗和迫害共产党人的行径表示不满,就不断地被审查和排挤至今。
此时吴石的挺身而出,对这个爽直不羁的冀东汉子不啻久旱逢甘霖。
陈将军眼睛里熠熠生光,说道:“虞薰兄……”
吴石端详着眼前阔别已久的战友道:“四战区一别,有四年了吧,要不要到敝舍坐坐?”
“今非昔比,虞薰兄现在是国防部的参谋次长,而我如今刚摆脱资共通共的嫌疑,就不到府上给你添麻烦了。改日找个方便的地方我请你,咱们好好叙叙旧。”
“好,我等着和自箴兄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