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堂药店的霓虹灯招牌很是显眼。吴石进药店只见一个伙计,搜寻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万景光的人影。
那个药店伙计看见一身军装的吴石,说:“长官,您需要点什么?”
“硝酸甘油片。”
话音未落,药店外的马路边停下一辆黑色轿车,探出余骁男的头。余骁男正想推门下车,另一辆车从对面开过来,也正在往路边停。那是张处长,从车上下来往这边看了一眼。余骁男赶紧收回了腿,摇上车窗。
余骁男的车迅速离开了。
吴石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情况。他问那个伙计:“怎么就你一个人当班啊?”
“掌柜的不愿意值夜班咯。”伙计背对着吴石在取药。
车灯闪过来,吴石瞥见外面停了一辆车开始心焦。
万景光此时从后间走过来,对上了吴石的眼神:“长官,这么晚来买药啊。”他示意伙计让开,从柜台里拿出一只棕色小药瓶,倒进一个写着“NG片”的小牛皮纸袋,包好双手递过去,说道:“长官,您的药。”
此刻,张处长已经推门进来了。
吴石此时心已放下,于是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藏在钞票里递了过去。
万景光刚要接过钞票,张处长伸手挡在了他们中间。
“张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处长一脸谄媚的笑容:“次长,您是为党国操劳才身染微恙的,买个药怎么能再让您破费呢?我来。”他掏港币递给万景光。
万景光低头接过:“谢谢长官。”
吴石只好把那张夹带有纸条的钞票放回自己兜里。他拿出药片含于舌下,站在永春堂药店门口,长长地喘着气。
张处长紧张地看着他问道:“吴次长,好点了吗?”
吴石没说话,缓缓点了下头。
张处长这才松了一口气,殷勤地扶着吴石上了车。
万景光在店门口鞠躬送客:“两位长官慢走。”
吴石和张处长先后坐进车里,戴姆勒轿车缓缓驶离药店。
万景光望着轿车的尾灯渐行渐远,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中式的餐厅包间里,圆桌上摆了虾饺、蒸凤爪、烧鹅等粤港小吃,却只坐了谷正文和李云山两个人,余骁男站在一旁刚汇报完。
李云山给谷正文夹的虾饺停在一半,说道:“还有个二厅的人?他们发现你们盯梢了吗?”说完又继续送到谷正文碟子里,戴着金表的胖手放下公筷,脸上恢复了笑容。
“我觉得应该是看到我们的车了。”
“看到了也不怕,反共防谍,也是二厅的职责。那家叫永春堂的药店查过了吗?”
“我派人冒充税务部门的人员进去查过了,手续齐全,开了几年了,暂时没发现问题。”
“听上去天衣无缝啊。不过,我建议还是要派两个人盯着那个药店,万一吴次长去药店就是有他的目的呢?”
“是。”
李云山表示怀疑道:“您为什么觉得吴次长有目的呢?也许就是顺路呢?吴次长不会带着二厅的人去接头吧?”
“这就是位高权重的坏处啊,吴次长在香港的日程每个小时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今晚的半岛酒店之行不在计划之内,吴次长来不及安排,要想今天接头,只可能是从酒店回军舰的路上,香港这么多药店,他为什么偏偏要去这家药店呢?”
“哦,从半岛酒店过来,这家药店应该是最顺路的。有没有可能,吴次长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谷正文思索着,完全没动筷。
“不管今天吴次长是否发现我们,明天也是他最后接头的机会了。这么多人轮流盯着,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可咱们吴次长能怎么办呢?他不得不接头,于是只能选在那种人多眼杂,方便浑水摸鱼的场合,比如……明天晚上的交接仪式。”
李云山一愣,赶紧放下筷子道:“吴次长应该不敢在交接仪式上搞什么名堂吧?毕竟是外交场合,搞不好要身败名裂的,他混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图什么啊,你说是不是?”
“也许,他就是另有所图呢?”谷正文狡黠地看着李云山。
“这事局座也这么认为吗?”
“局座没跟你说吗?”
“说了,让香港站全力支持!那……谷组长明天什么打算?”
“李站长在香港深耕多年,想在半岛酒店安插些人手,应该不难吧?”
“不难,不难,我马上安排。”李云山谄笑着。
太康号静静停泊在维多利亚港湾里,在海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聂曦在楼梯下等着吴石回来。看到吴石回来,四目相对,发现身后的张处长就保持沉默。
等张处长走了,吴石跟着聂曦回到了船舱,关上了舱门说:“我去药店的路上,看到那个余骁男了。”
“谷正文跟到香港来了?”
“我来香港的事当时是保密的,能够迅速得到消息,还能在飞机上拿到座位,也只有毛人凤能办到了。”
“这个谷正文真是阴魂不散,竟然都跟到香港来了!难怪我们一出酒店就被盯上了,保密局在香港是有个甲种站的,码头附近,包括明天的会场,恐怕都少不了保密局的眼睛。”
“明天夜里就是天文大潮了,最后一天时间,我们必须把消息送出去。”吴石望着舷窗外的维港。
聂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看着,说道:“明天是军援交接仪式,您一整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当当的……要不我替您去药店吧?我一个人行动目标比较小,更容易甩掉尾巴。”
“万经理不认识你,这是一;今天我不得不带着张处长去药店,对于万经理来说已经很危险了,这是二。万一谷正文再在药店设伏,强行接头,对你和万经理都是灭顶之灾。”
“如果老师和我都被盯着不能动,万经理能不能动?”
“你安排几个记者,明早出发前做个采访,把半岛酒店的军援交接仪式酒会大大宣传一下。”
“对啊。交接仪式事关国府与美国的关系,这种爆炸性的新闻,当天就……”
“嗯,明晚半岛酒店的酒会,应该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希望万经理能看到报纸。”
“就算他能看到报纸来到半岛酒店,又怎么和我们联系呢?估计保密局会在酒会上严密监视您的一举一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办呢。”
“只能赌一下了。”
清晨的微光照亮维多利亚港,太康号静静地泊在港里,一艘没有升帆的木制船从旁边驶过,破衣烂衫的渔民一边摇橹,一边木讷地抬头望着威风凛凛的军舰。
太康号船舱里,吴石敷衍着张处长。
“今天的安保工作安排得怎么样了?”
“报告次长,都安排好了,我们跟港英当局、美军方面以及半岛酒店都进行了协调,会场内外都有我们的人员,保证您的绝对安全。”
“我是次要的,交接仪式和酒会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在英国人的殖民地上跟美国人打交道,出一点差池,都是外交事件,万万马虎不得,这就是为什么总座点了你们二厅的将,而不是保密局。”
张处长立正敬礼:“是!二厅绝不辜负总座和次长信任!”
“昨天晚上跟踪我的那辆车追到了吗?”
“嗯……我们不太熟悉环境,跟丢了。”张处长很不好意思。
吴石一脸不高兴。
“您这样的身份,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的意思是我判断错了?那好,一会儿你跟着我的车,再有人跟踪,你甘愿受罚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想,谁敢呢?”
“查一下对方究竟是什么人,跟共匪有没有关系,总座点了你们的将,可不是让你们来香港游山玩水的。”
“请次长放心,卑职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张处长赶紧起身鞠躬。
“好了,你去吧。”
张处长立正敬礼,退出船舱。
旭日东升,军容整齐的吴石出现在甲板上。一群记者立刻围了过来。镁光灯不断闪烁,将军微笑地面对着不同方向的镜头。
“请问吴次长,中美这次军援交接对国民政府有何意义?”
“后续还会有这种军援给到台湾吗?”
“请问吴次长,您怎么看待今后中美关系的发展?”
面对不同记者的发问,吴石笑容可掬。
“今天特别邀请各位记者朋友来到太康号,是因为太康号原本就是美国援助国民政府的军舰。因此,今晚的军援交接仪式,意味着中美自抗战以来的友好合作关系,非但没有减弱,还在继续加强,美国并没有抛弃盟友,中美关系的前景,一片光明……”
记者采访完毕。聂曦为吴石拉开车门,吴石坐进戴姆勒轿车,聂曦则坐进了副驾。戴姆勒轿车前后还各有一辆车子,车队一齐驶离码头。
一辆沃克斯豪尔轿车停在码头出口附近,车队从码头一出来,沃克斯豪尔便跟了上去。车队驶过一个路口,沃克斯豪尔刚跟到路口中间,侧向突然冲出来一辆车,横在前面将其截停,沃克斯豪尔见势不妙立即倒车,后面又窜出来一辆车堵住了退路。
两个特务下车夺路而逃,被埋伏在附近的二厅外勤先后按倒在地。
指挥行动的正是张处长。
摩理臣山道上,只见一名瘦弱的报童挥舞着一份报纸,怀里还抱着一摞。
“号外号外!独家头条!美国加大力度支持国民政府!中美关系前景广阔!”
几个行人纷纷买了报纸,万景光也买了一份,展开一看,《香江日报》头版头条标题——重大经济援助,国府与华府再度携手。头版新闻配图正是吴石在接受记者采访的照片。万景光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匆匆来到窗前,万景光与电台台长加紧谋划,同时拨开窗帘一角。一辆沃克斯豪尔车停在街对面不远处。
“多长时间了?”
“早上七点半来的。”
“今天有紧急任务,所有安排全部取消。你找个公用电话打给警署,就说在这附近看见了刺杀杨杰将军的车。”
“我这就去。”台长出去了。
万景光看着那份报纸上的新闻内容:今晚于半岛酒店举办盛大酒会。
半岛酒店门廊外的喷泉好似一扇屏风,恰好遮住了驶入门廊的戴姆勒轿车。
酒店套间沙发旁边是正对维多利亚海湾的落地窗,整个海湾和香港岛都尽收眼底,甚至能看见港里泊着的太康号和那十艘自由轮。写字台上放着一份今天的《香江日报》。
吴石正在给张处长打电话,电话里传来张处长的声音:“次长,跟踪您的人我们已经抓到了,正在全力审讯,交接仪式开始之前肯定能问出来。”
“那就太晚了,给你两个小时,要是问不出究竟来,交接仪式时间就得调整。”
“是,两小时之内一定给您答复。”
吴石挂掉电话。聂曦走到他旁边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尾巴抓住了,二厅的手段可不亚于保密局,很快我们就能抓到谷正文的把柄了。”
“我核对了今晚酒会上所有三十九名侍者的名单,发现有十几个人都是三天之内替换进去的,应该都是谷正文安排的特务。”
“其他地方也还会有,看来不是个小数目,他本人呢?”
“还没发现。”
“不知道小万看到报纸了没有。”吴石看着号外不禁忧心忡忡。
阴暗狭小的底舱里,两个被抓的特务戴着黑头套被绑在铁管子上,舱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徒劳地左右张望着,一个则继续默默低着头。
张处长看在眼里,使了个眼色,手下过去摘掉了一个的头套。
只见他嘴上勒着绳子,慢慢适应了光线,看看面前的张处长,又看看旁边还戴着头套的另一个,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嗯……嗯……”
“接下来我问的,是,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明白吗?”张处长坐在手下搬来的椅子上十分老辣。
这一个点点头。
“想活命吗?”
这一个点头如捣蒜。
“是匪谍吗?”
这一个赶紧摇头。
“我再问一遍,你是共产党吗?”
这一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处长,次长给的时间不多了。”手下看看表,小声提醒张处长。
张处长顿时冒汗了:“我看你还是不想活!”
“我们是保密局的,保密局香港站,我们是自己人!”
“保密局跟踪吴次长干什么?”
“我们听说有匪谍要行动,奉命保护次长安全,我们跟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张处长抬手朝这个机智过人的特务的大腿打了一枪。
另一个吓坏了,哆哆嗦嗦道:“我说,我说……香港站来了一个毛局长的特派员,是他让我们查的吴次长,连我们李站长都听他的……”
“毛人凤的特派员怀疑吴次长是匪谍?”
“对。”
“目前有什么发现吗?”
“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就是跟踪……对了,有好多同事都在半岛酒店当服务员,我就知道这么多。”
介寿馆“国防部”的上空乌云密布,猛然砸下一声惊雷。
段退之端着一杯茶望着窗外,愤愤然道:“天天下个没完,台湾这什么鬼天气!”
“厅长,香港急电。”是秘书的声音。
段退之忙接过来看张处长发来的电文:
保密局派员赴港调查吴次长通匪事宜,余从中何处?请明示。
段退之想了一下,拿起了电话:“周总长吗?有个事情要向您汇报。”
电话里传来周至柔的声音:“吴次长是代表国民政府去接受盟友军援,这个毛齐五简直胆大包天,保密局的手也伸得太长了,闹不好要搞出外交事件的。”
“明白了,卑职这就安排人控制他们的行动。”
“但是,反共防谍也是二厅职责所在,国防部绝对不能出现共谍渗透的情况,二厅该怎么办,你清楚了吗?”
“卑职明白。”挂了电话,段退之交代秘书,“马上给张处长回电,反共防谍也是二厅安身立命之本,决不能让保密局占了先机。”
“是。”秘书记录完毕。
摩理臣山道上两个裹着红包头、拿着警棍的印度锡克警察远远走来,注意到永春堂药店斜对面停着的沃克斯豪尔轿车,径直走了过去。
开车的特务提前打了火,手放在挡把上。
警察逼近轿车,正要拿警棍敲车窗玻璃,沃克斯豪尔车忽然在轰鸣中开走了。
两个警察徒劳地追着:“停车!”
半岛酒店里余骁男和一名西装革履的香港站外勤匆匆穿过走廊来到一个房间前,按照两下、一下、两下敲了房门,房门应声打开了。开门是个小特务,房间里窗帘紧闭。谷正文和李云山正坐在沙发上讨论着什么。
“组长,跟踪吴次长的两名外勤还没有归队,在码头盯梢的人说看见他们跟上吴次长的车队走了。”
谷正文思索着,沉吟不语。
“站里呢?是不是回站里了?”
外勤道:“站里,家里,都找过了,没有。”
李云山有点慌:“他们俩都是站里的老人了,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已经跟上目标却突然失踪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谷正文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露出熟悉的微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恭喜李站长,咱们要收网了。”
“谷组长的意思是?”
“咱们吴次长也不是单枪匹马来的香港,还是从二厅带了不少人马的。”谷正文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李云山,照片是张处长走在半岛酒店大堂。
“吴次长昨天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了,所以就让二厅的人把我们当匪谍来防,但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祭出这招的,这说明,咱们吴次长已经迫不及待要接头了,最好的机会就在今晚的酒会。”
“被抓的可是我的人,要是被二厅扣个通匪的罪名,麻烦可就大了,就算往轻里说我们搞内斗,也吃不消啊。谷组长,我给你全力支持,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怎么会呢,只要咱们今晚抓住吴次长跟匪谍接头的实证,不仅手下通匪的罪名不证自清,还能立下保密局成立以来第一大功,所以我才要提前恭喜李站长啊。”
“我是开玩笑的啦,谷组长怎么还当真了?哎,说正事,晚上的酒会那么多人,请来的都是工商界名流,吴次长要是真在酒会上接头,还确实有些棘手啊,谷组长可有妙计啊?”
“筹备这个酒会的时候,吴次长的交通线已经断了,他没有机会和香港的匪谍同党通气,所以那个来接头的同党,一定不在邀请名单之列。”
“妙啊,这样一来调查范围至少能缩小一半。”
“这样还不够。”
“还能进一步排除?”
“是咱们的人手不够。”谷正文递给李云山一份材料,“这些位置都需要有我们的人,李站长应该还有不少人马,对吧?”
“全力支持。”李云山笑得非常凝重了。
半岛酒店套间。
吴石坐到沙发上问话:“结果怎么样?”
张处长站在对面答话:“招了,他们是保密局香港站的。”
“保密局?他们跟着我干什么?”
“保密局得到消息,说匪谍想破坏军援交接,于是就让香港站派人进行调查,同时暗中保护您的安全。”
“这么说,是我冤枉他们了?”
站在门边的聂曦也看了张处长一眼。
“他们的工作确实有疏漏,不过万幸的是,次长您警惕性高,总算有惊无险。”
“嗯,你们辛苦了,看来总座果然没有点错将。”
“次长过奖了,我此行的任务就是保证您和交接仪式的安全。”
“好了,你去吧。”
“那保密局那两个人……”
“他们也是在执行公务,既然是无辜的,就放了吧。”
“是,卑职明白。”说完张处长离开了。
聂曦关上门,感到事态越发复杂。“张处长这是两边下注啊。现在除了保密局的人,又多了几双二厅的眼睛盯着我们,就算万经理混进了会场,也很难安全接上头啊。”
吴石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维多利亚港叹了口气:“也不知小万能不能想出办法。”
半岛酒店会议厅里挂着写有“中美第七次经济援助交接仪式”的横幅,会议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桌,中间插着青天白日旗和美国国旗。吴石和沃克将军穿着笔挺的军装分坐左右,签署各自的文件,随后又交换文件再次签字。记者不时按下快门。
两位将军放下笔后,分立左右的聂曦和一名美军校官分别拿走了各自的文件夹。
吴石和沃克将军面向记者亲切握手,站在会议厅两侧的国府随员和美国军官们热烈鼓掌,彻底引爆了记者们的闪光灯。
华灯初上,一辆接一辆的轿车驶入半岛酒店,一位接一位的贵客被门童请进大堂。
酒会完全是西式布置,会场中央不设座位,间隔摆放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花卉、冷盘、甜品和酒水。客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军装笔挺者,有西装革履者,亦不乏穿中山装和长衫马褂者,侍者不时举着托盘穿梭其间,一派歌舞升平景象。沃克将军用茶匙敲了敲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声,热闹的酒会瞬间安静下来。
沃克将军用浑厚的嗓音热情发言:“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今天能聚在这里,一起享受和平,享受美酒,要感谢一个人,一位杰出的军事家,我热情的朋友,吴石将军!”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沃克将军、聂曦、张处长、角落里记者打扮的谷正文和余骁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个地方。吴石微笑着接受大家的掌声,稍稍举起手,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沃克将军刚才提到我们今夜一起享受和平,我认为这个提议非常好,正是因为我们尚未拥有和平,所以才更要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我这次代表国军来到香港,正是为了寻求和平,为此我要感谢我们的美国盟友,感谢他们一如既往地给国民政府提供经济援助。朋友们,我提议,为了中美友谊,为了和平,干杯。”言毕吴石举起酒杯致意,回敬远处的沃克。
众人纷纷举杯:“干杯!”
吴石带头一饮而尽。
吴石成了酒会上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物,每位客人都想过来跟他喝一杯酒、聊两句天。
三位工商界大佬簇拥在吴石身边,两个侍者特务故意放慢动作在一旁收拾酒杯,竖着耳朵听着。
“吴次长刚才讲的那番话真是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看来,美国对国民政府的支持并没有改变,我们也就敢大胆地把生意做到台湾去了。”
“实不相瞒,我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到台湾办厂,今天这个交接仪式算是吃了定心丸了。”
吴石对几位资本家笑容可掬:“希望大家对中美关系有信心,对台湾的未来有信心。”
假扮成记者的谷正文把脸藏在相机后面,镜头对准吴石的方向。
吴石端着酒杯穿过会场,不时微笑着举杯回应敬酒的客人,空着的左手始终清晰地暴露在视线中。
随着一声声快门声,画面定格成不同的照片。
宴会厅门口一阵骚动,古稀之年的香港商会查会长坐着轮椅姗姗来迟,身后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一直低头推着轮椅。直到推进了宴会厅,他才慢慢抬起了头——原来是多了胡子、戴着眼镜的万景光。
查会长显然德高望重,路过的每一位客人都向他欠身甚至鞠躬致意。
一瞬间,所有记者都把镜头对准了查会长。
“查老。”
“查会长。”
“那不是香港商会查会长吗?”
“查老多久不出山了,吴次长的面子就是大。”
面对各种惊奇和议论,查会长一一报以微笑和点头。
所有记者都把镜头对准了查会长,唯有谷正文例外,只有他的镜头还死死地盯着吴石。
吴石对几位资本家说道:“抱歉,失陪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朝查会长方向遥遥举了一下酒杯,动身去迎查会长。
聂曦则靠近保持紧张状态的张处长小声说:“张处长,谷组长一直在找你,他好像对你很有意见啊。”
万景光看见吴石举酒杯的动作,心领神会,俯身到查会长耳边:“查老,吴次长来了。”
“快过去,不能劳动吴次长。”查会长指示道。
万景光推着查会长走到吴石跟前。吴石假借和查会长握手的机会,顺手把酒杯放进旁边一名侍者的托盘里,欠身与查会长握手:“查老屈尊驾临,虞薰不胜荣幸。”
查会长握住吴石的手:“早就听闻虞公是一员儒将,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啊。”
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吴石与查会长。
谷正文正紧张拍摄着,张处长突然拉住了他。
“谷组长,误会,都是误会,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大水冲了龙王庙,你的人我已经叫他们送回去了,不知道到了没有,你放心,绝对毫发无伤。”
谷正文不受干扰,眼睛一秒钟也没放掉吴石:“不要紧,大家都是为了反共防谍嘛,再说,他们也不是我手下的人。”
“既然是误会,我们更应该密切合作,资源共享啊。”
谷正文持续摁着相机的快门:“那当然。”
此时,万景光放开轮椅,目光死死盯住了侍者端着的托盘。
侍者游走在参加酒会的人群中,不时有人从托盘里端走一杯红酒,托盘里的酒杯越来越少。
万景光终于找到机会,从侍者的托盘里端起了吴石刚才放下的那杯酒。白色餐巾陪衬下,酒杯下面粘贴的白色小纸条完美被隐藏。
突然间,一名侍者殷勤地提醒道:“对不起,这酒已经有人喝过了。”
万景光放下酒杯,微笑着另外端起了一杯红酒,而吴石酒杯下的小纸条,已经被他藏进了手心里。
余骁男拿着相机一直对着聂曦拍摄。突然,聂曦的脸填满了整个画面。
余骁男放下相机,聂曦正站在他面前。
“好巧啊余队长,怎么改行到香港当记者了?”
“聂副官,我正在执行秘密任务,请你不要打扰我。”余骁男连掩饰都不会了。
“是余队长一直在打扰我啊,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我想,你既然对我这么感兴趣,咱俩不妨找个地方聊聊?”聂曦亲热地搂着余骁男,拽着他向宴会厅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