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见了,福州
卢敏等/改编常青田2025-09-30 09:149,123

没有人注意外面传来的炮声的远近,福州绥靖公署作战室里人声鼎沸,忙作一团,却不见最高长官朱绍良。

参谋处长某甲在地图沙盘上向吴石作着汇报:“……北线,共军正猛攻林森;东线,连江刚刚易手,七十四军正收拢部队,向马尾转进。部队普遍反映没有坚固工事,无法固守……”

吴石打断了他的话,到旁边拿起电话:“给我接三一八师……介师长,你亲自带一部分人转进闽江南岸提前建立阻击阵地,与师主力互为掩护……对,就现在。”

参谋处长某乙谄媚地送来一本皮制文件夹:“吴次长,请您过目。”

“不是跟你们说过叫我副主任吗!”

吴石刚挂掉电话,接过来一看是前线电报,瞪着那个参谋处长发火道:“电报就是电报,不要拿这种东西装!”

朱绍良在贡秘书的陪同下快步走进作战室,吴石在一边在地图上比画着一边向聂曦口述电文,并没有注意到他。朱绍良则显得非常焦急:“虞薰,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主任,战事正酣,我能去哪里呀?”

朱绍良抬手做收声状,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怕什么来什么,三一八师临阵倒戈了!福州城区现在是彻底门户洞开啊。”

吴石惊讶地答道:“什么?!”

“别说没用的了!”朱绍良抬手看了看他那块劳力士手表,继续说,“虞薰,你去办公室收拾一下,我们一起直奔机场吧。总裁派来的飞机已经在机场待命了,暂定十四点整起飞。再迟了,福州机场就不保了。”

聂曦看着朱绍良的车在前面开得飞快,于是紧紧跟随。聂曦一边开着车,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吴石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吴石沉思了很久,终于开口道:“聂曦,把我送到机场后,你留下,以我的名义继续掩护协助三一八师起义官兵后续与解放军的接洽与整编工作。现在是时候了,但是有一条,解放军给你安排什么职务,你就干什么职务,不许挑三拣四。”

“老师!我申请跟您一起去台湾!理由有二:于公,我的任务是协助您的工作、保护您的安全,我不能当逃兵;于私,我的信仰是追随您建立起来的,我……我不放心您一个人去!”聂曦说罢从后视镜观察着吴石的反应。

“你走了,你夫人和爸妈怎么办?”

“阿美坚持要和我一起走,去台湾的船票我都给她买好了。另外,我已经给我弟写了信,让他从广州回来参加福州建设,也方便照顾爸妈。”

“那你的女儿呢?”

“孩子还小,我打算把她留在福州让我爸妈照顾。”

“你这么决定,阿美有意见吗?”

“没有!她完全同意!”

“好。你现在如果能证明阿美完全同意你的安排,台湾你可以去。”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刹车让福特车停了下来。

“老师,就算游泳,我也要游过台湾海峡的!您知道的,我水性不错。”

吴石看着后视镜里聂曦那张坚毅的脸说:“走!我们一起走。”

“是!”聂曦紧绷的脸舒展开来。

福特轿车再次行驶起来,高速向前。此时,远远近近的炮火声连绵不绝,往日喧嚣的街道反而清静了许多。老百姓大都关门闭户,祖祖辈辈生活在福州城生活的人们似乎是在等待黎明的到来。

炮声中,一架涂着国民党军队机徽的军绿色C-47运输机停在跑道上,旁边还乱七八糟停着几辆汽车。

李延年等在飞机舷梯前。

黑色福特紧跟着另一辆轿车停在飞机旁。吴石下了车,看见朱绍良和贡秘书从前面那辆车上下来。

“你们还真沉得住气。”李延年发起了牢骚。

吴石说:“主任,嫂夫人和孩子呢?”

朱绍良指了指前面说:“飞机上呢。”转向李延年道:“刘汝明呢?”

“早跑厦门去了。”

“走吧,到台湾再聊。”

李延年和贡秘书先后上了飞机。

吴石正准备登机,却发现朱绍良没上飞机:“主任,您还要等什么人吗?”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只见一辆轿车疾驰而来,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吴石的脑际。

轿车停在飞机旁边,车门打开,王碧奎带着学成和小健成下了车。小健成提着鸟笼冲吴石飞奔而来:“爸爸!”

吴石疾步上前拉起儿子,迎向王碧奎。聂曦也上前接过行李。

吴学成板着脸不看吴石。

“谁让你们来的?没上船吗?”

“是我派人去把吴太太和孩子们接过来的。我知道你担心台湾条件太差,怕委屈了弟妹和孩子们。但我也没办法,总裁电谕,素闻你与夫人伉俪情深,特别关照一定要安排专机送你们一家同行。”朱绍良打着哈哈。

“主任,现在飞机位置重金难求。我这一大家子实在不好意思劳烦您和总裁费心,所以我才想着让他们先去香港。”吴石严厉地望向王碧奎道,“碧奎,时间还来得及,你赶紧带着孩子去码头!”

“我要谢谢朱主任派车把我们接来,本来我就在发愁要怎么来机场呢。虞薰,你去哪儿,我和孩子就去哪儿。如果你不让我上飞机,我就回福州,等你回来。”王碧奎这几句话字字有力,不等吴石回答,她就拉着两个孩子,从容地踏上飞机舷梯。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嗒嗒声,明显是轻机枪来了几个短点射。

朱绍良催促吴石道:“虞薰,走吧!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

吴石和聂曦对视一眼,咬了咬牙。朱绍良紧跟着也登上了舷梯。

两台星型活塞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螺旋桨越转越快,渐渐看不出形状,只剩下引擎周围一个悬空的白圈,飞机附近的轿车也都开走了。

经过一段滑跑,C-47运输机腾空而起。

此时福州城外升起道道浓烟,不时闪烁着爆炸的火光。一片乌云的外面,东方的曙光照耀着八闽大地这座千年古城,为福州城披上了一层耀眼的金纱,仿佛金色的凤凰正在烽烟炮火中涅槃重生。而此时吴石的内心,即便有百转千回,也必须暂时放下,迎接命运安排的下一个考验。

阴雨绵绵,台北松山机场整条机场跑道都湿漉漉的。

飞机旁边停着至少有五辆轿车,车队前站着几个人,为首那人有副官撑伞,正是国民党东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陆军中将林蔚。

运输机的舱门打开后,朱绍良率先走出飞机。吴石、李延年紧随其后。

一排宪兵在他们身后站着,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副官们鱼贯而下。

朱绍良看见林蔚,顿感受宠若惊,急忙步下舷梯,趋步上前与之握手说:“不敢当啊不敢当,败军之将,林副长官还亲自冒雨迎接,惭愧啊惭愧。”

“朱主任误会了,我也是公务在身。”林蔚不苟言笑地握了握手。

此时,那一排身后的宪兵上前列为两队,将几人拢在中间。

朱绍良面色一凛,回身一看,吴石和李延年也到了。

聂曦担忧地看了一眼吴石。吴石面无表情。

林蔚从副官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东南军政长官公署陈诚长官手令。”

朱绍良、吴石、李延年三人立正。

林蔚却只盯着李延年,沉声念道:“国军第六兵团司令员——李延年,未经批准,擅自弃守平潭岛,犯擅自撤退罪,立即予以逮捕。”

林蔚宣布完命令,身后两名穿宪兵军装的军官立即上前,一人抓一只胳膊,逮捕了李延年。

李延年挣扎着停在林蔚旁边大呼小叫:“我要见总裁!”

“总裁说他不想再看见你了。”林蔚说着摆了摆手,宪兵军官把李延年押往其中一辆汽车。

“林蔚文!我是黄埔一期!党国忠良!我打过昆仑关大捷!我为党国立过功!你们不能这样卸磨杀驴!”

两名宪兵把李延年一左一右地架着,塞进了轿车。

轿车疾驰而去。

林蔚的眼神这一次对上了吴石,吴石一如往常那样显得淡然。林蔚方才冷峻的面色稍有缓和,向吴石伸出了雪白手套的手:“欢迎吴次长莅台。”

吴石也伸出了手,与之握手:“林副长官好。”

“不必客气,叫我蔚文就行。国防部尚未完全搬到台北,难免安排不周,陈长官就先派了专车和司机,现在房子还没收拾好,只能先委屈次长一家在光复电力公司的招待所暂住,待大安区的次长官邸修缮完毕后再行入住。”

“陈长官和蔚文兄百忙之中还要安排吴某的家庭琐事,吴某不胜感谢。”

“哪里,以后军事上还少不了要向吴次长汇报啊。”

“汇报可不敢当啊。”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王碧奎带着两个孩子已经下了飞机。一直插不上话的朱绍良已带上太太、孩子悄然上车离开。

此时,一辆威利斯吉普车一个急刹停在车队旁边,发出尖锐的轮胎摩擦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名身着空军上校军装的年轻人从吉普车下了车,东张西望地找人。此人正是王碧奎的堂弟——国民党空军上校参谋王济甫。

王碧奎看到了弟弟,朝他挥挥手:“济甫!济甫!”帅气的空军上校就飞奔过来。

林蔚的车已经开走了。机场上只剩下两辆车,一辆是王济甫开来的,聂曦和王济甫一人提着一只大皮箱放进后备箱;另一辆别克车是陈诚送给吴石的新款

轿车。

吴石对等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司机说:“你叫……?”

“报告次长,我是您的专职司机小钱!”

“小钱,请你把地址告诉这位王参谋,然后开车送聂副官去国防部宿舍。”

司机小钱指着身后崭新的别克车:“开这辆车吗?”

“对。”

“是!长官。”

“我还是先陪您和师母去招待所吧。”

“舟车劳顿的,你也去早点去安顿好新家吧!济甫送我们就行。”

聂曦点头:“谢谢老师。”

聂曦帮吴石拉开副驾车门。

吴石正准备上车,吴学成一个箭步,率先跳上了副驾:“我和舅舅坐一块。”

王济甫:“还是学成机灵,副驾视野好。”

司机小钱很正式地给聂曦拉开别克后门。

“我坐前面吧,正好认识一下。”聂曦说着上了别克车的副驾。

轿车驶离松山机场,道路两侧均是稻田,稻田后便是机场塔台。

田里上来一个农民,打着赤膊,袒露一身排骨,赤脚顶着一只斗笠,木然地看着轿车远去。

王济甫开车。吴石和王碧奎带着健成坐在后排。

“姐夫,也就您能干出这么洒脱的事,要是让陈诚长官知道您用他刚送的新款别克世纪车送副官,非得气死不可。”

王碧奎担心起来:“虞薰,是不是会得罪人?”

吴石道:“没事的,不用怕。”

“刚才我真是吓着了,济甫你是没看见,一下飞机,他们就把李司令给抓了,中将啊。那个东南什么署,到底是个什么单位,怎么一边抓人一边给你姐夫送车呢?”

“东南军政长官公署,理论上听国防部指挥,实际上所有东南沿海省份的军政大权都归它管,包括福州绥署。”

“公署长官陈诚将军是我在保定军校的学弟,不会因为用车这点小事多作计较的。”

“那我就放心了。”

轿车行驶在街头拐过一个弯,前面的黄包车忽然慢了下来,两边的路人也都伸着脖子往前赶。

吴石询问王济甫:“到台湾这段时间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自从那帮美国顾问撤走以后,我们这些留美回来的小参谋突然就成了香饽饽,忙是忙了点,但待遇没得说。”

王济甫按着喇叭说:“前面怎么了?”

轿车终于挤开几辆黄包车,开到了最前面。原来是十字路口戒严了,马路中间放着路障,戴着头盔的宪兵持枪松松地围成一圈,隔开围观的路人。最显眼的莫过于路口中间横亘着的两辆日式六轮卡车,卡车侧面挂着白布横幅,第一辆上写着“匪谍自首保障安全”,第二辆上写着“窝藏匪谍与匪同罪”。车上拉的全是被反剪双手五花大绑的“匪谍”,每人背上都插着一块牌子。

几个穿中山装的特务打开卡车车斗,把“匪谍”一个个推下来,其中几个被牵到距离轿车很近的地方,近到吴石可以看清他们背后牌子上写着的字——“《光明报》案要犯”。

吴石皱了皱眉头。

王碧奎急忙把怀中睡着了的小健成又抱紧些。

吴学成紧张地看着,担心之情溢于言表,不由得往前探了探身。

吴石目视距离最近的是一名女“匪谍”。她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却依然昂首挺胸目光炯炯。其他“匪谍”纷纷被特务们踹趴在地,唯独眼前的女人,无论特务怎么踹,她依然奋力地挺立着身体。特务不耐烦地掏出手枪,瞄准了她的后脑勺。

吴学成强装镇定,但手却忍不住地哆嗦。

吴石拍了拍前面的女儿:“学成,把眼闭上!”

小健成被嘈杂声闹醒。吴石迅速搂过小健成,捂住了他的一双眼。

王碧奎悄悄地说:“你怎么不捂我的眼睛?”吴石压低声音:“谁让你跟来的?”话音未落,吴石一把搂过妻子,把她的头埋在自己肩上。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有穿中山装的外地人,也有穿木屐、戴斗笠的本地人。一时间,整个路口趴满了动弹不得的“匪谍”,每人身后都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女“匪谍”昂首挺胸:“为解放全中国而牺牲,我们死而无憾!”

紧接着是一阵枪响声。

台北街道的马路上依旧是湿漉漉的。轮胎碾过,溅起雨水。

吴学成虽然扭脸看着窗外,但在仔细听着舅舅的话。

“姐,没事了,已经开过去了。”

王碧奎既心疼又担心:“济甫,你这一年一直在这种环境里做事啊?”

“其实也不是天天都能碰见。”

“舅舅,我看牌子上写着《光明报》案,这是什么案子?”

“是台工委的‘匪谍’把他们办的《光明报》投进了总裁和陈诚长官的官邸,听说保密局前一阵子刚破了案,抄了基隆一所中学,抓了几十号人。现在台湾就这样……”王齐浦压低声音说,“只要沾上匪谍两个字,不死也得脱层皮。”

“台工委又是什么?”

“共产党台湾工作委员会,是共产党在台湾的地下组织。”

王碧奎轻轻叹了口气,愁容不展。吴石神情严峻,一直目视着前方。

一座宽大但陈旧的二层日式宅院,院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光复电力公司招待所”,门牌号则是“杭州南路二十九号”。

王济甫的车径直驶过院门口,不久又倒了回来,停下了,说:“临时征用的房子,门牌都没来得及换呢!”

王碧奎开门下车,匆匆扫了眼显然已颇有年头的木制建筑。小健成就抱着鸟笼,冲进了院子,率先跑上了楼梯。王碧奎跟在小儿子身后提醒他:“慢点儿。”

王济甫提着两个大箱子,上了二层。

吴石站在楼梯口,让开身,想让女儿先上去。可是,学成没动,突然抬起头看着爸爸:“刚才我没闭眼,我都看见了。”

“先上楼。”

“说好的,以后家里的事会跟我商量,结果又把我当成行李一样带到了这里,谁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吴石踌躇着,欲言又止。

“骗子!”说罢执拗的女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吴石一个人站在楼梯口,孤独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学成已睡熟,穿着睡衣的王碧奎替女儿掖了掖被角,眼中满是疼爱。

王碧奎关了灯,轻轻合上门,准备往二人的卧室走。

经过客厅,这里家具不多,总共就是沙发、茶几和一个五斗橱。大皮箱放在墙角还未打开。推门见吴石在书桌前看书,王碧奎叹了口气:“学成因为白天的事做噩梦了,刚哄她睡下。别看她平时跟个小大人似的,其实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吴石答道:“这段时间你和孩子尽量少出门。”

“知道了,你也早点睡。”

王碧奎躺在床上难以入眠,睁着眼看天花板。

吴石继续翻书,却无心情细看,合上书。

王碧奎突然坐起来道:“虞薰,我是不是不该带孩子们过来?”

吴石叹口气,看着妻子说:“既来之则安之。我累了,休息吧,明天一早得去见陈诚。”

草木葱茏之间,藏着一幢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日本风格的石木建筑,这是著名的草山行馆,原是昭和天皇行宫,现在是蒋介石官邸。

石砌的拱形门廊前站着两名穿灰色中山装的便衣。

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缓缓停在门廊前。草山行馆的明暗警卫都认识,这是保密局局长毛人凤的专车。一名便衣上前打开雪佛兰的后门,恭恭敬敬道:“毛局长,请。”

作为陆军中将的毛人凤身着中山装从车上下来,整了整衣装,进入铺着木地板的走廊,面前是一扇装着毛玻璃的日式推拉门,透过身后的木格玻璃推拉门,就可以看见日式的中庭。

少顷,蒋经国从里面出来,又轻轻关上门,轻声对毛人凤说:“父亲休息了,毛局长这边请。”

毛人凤毕恭毕敬地说:“主委请。”

办公室非常朴素,一张办公桌,两张皮沙发,中间一张小茶几,墙上还挂着一副蒋介石的军装头像,像两侧挂着一副对联“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蒋中正题”,这些几乎便是这间办公室里全部的陈设了。

蒋经国伸手让了一下毛人凤,说:“毛局长请坐。”

毛人凤在给客人准备的那张皮沙发上浅浅地坐了。

蒋经国开腔道:“《光明报》案在省警备司令部查了半年都没查出来,交给毛局长两周就告破了,父亲连说了三个‘好’字,还特批了三十万新台币奖金,望毛局长再接再厉。”

毛人凤当即立正道:“为总裁分忧,卑职义不容辞!”

蒋经国在另一张皮沙发上坐下,摆了摆手:“请坐。这是你们应得的。奖罚分明,才能激励大家更好地为党国分忧嘛。对了,此次破获《光明报》案的侦防组组长谷正文,只身渗透共匪基隆工委,一举粉碎台工委在基隆的全部势力。我记得此前平津会战中,谷正文曾计划绑架傅作义,胁迫其率部南进。区区上校,能有如此胆识,实属难得。现在岛内匪谍猖獗,正需要谷正文这样的人才!既然你麾下有如此干将,就好好用起来。”

“我已经将原侦防科从行动处独立出来,单独成立了侦共防谍小组,直属局领导,与行动处平级,谷正文仍任组长。”

“可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像谷正文这样的人才,应当有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

“多谢主委肯定。卑职定将尽心竭力,不负总裁厚望。只是……自从总裁下野以来,保密局已经整整半年发不出薪水了,只能发点大米、黄豆勉强度日,总裁和主委的关怀,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

蒋经国抬手看看表,站了起来:“干好你们的本职工作才是最实在的。我一会儿还有会……”

毛人凤站着没动:“卑职还有一事。”

“讲。”蒋经国并没有不耐烦。

“不知主委能否替卑职向总裁请示,保密局的编制何时能恢复?没有正式编制,局里上下几千号人做起事来不成系统,怕耽误工作。”

“徐局长在重庆的保密局已经是在编单位了,国民政府总不能有两个有编制的保密局吧?齐五兄,甘苦来时要共尝。”

毛人凤第一次听到蒋经国称呼自己的字,不禁受宠若惊:“卑职明白了。”

吴石的别克车缓缓停在一座简朴的宅院前,院门前面空间有限,无法供汽车通行。

“老师,到了。”

吴石往院子里看了看:“你确定是这个地址?”

“确定。”

“把车开走。”

“好,我就在附近。”

吴石正要敲门,却发现院门开了个缝,便推门进了院子。院子里是一幢典型的日式木结构民宅,打理得很整洁,几只母鸡在树下自在地啄食。

一位穿着干净挺括的旧中山装,头发花白而精神矍铄的年长者唤道:“虞薰!”热忱的目光中充满期待。

“叙圃兄!”吴石急忙迎上前向他伸出双手,而此人顺势用双臂紧紧拥抱他,不肯松开。

何许人也?人人自危的情势之下居然毫不掩饰,真情外露?

此人正是吴石福建的同乡,长自己六岁的辛亥革命前辈何遂。何遂,字叙圃,因创立桂省同盟会而知名,北伐前曾任国民党第三军参谋长,后来当过黄埔军校代理校长。他的声名资历及洞察时事的远见,令吴石深深地折服。

“几年不见,虽又添白发,但气色不减当年啊。”

“伪装,这都是麻痹敌人的伪装!”

两人不禁哈哈大笑。

客厅里,二人坐在藤编沙发上。在何遂倒茶的时候,吴石环视四周,只见家具还没有墙上挂着的墨宝多。

“您来台北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不给自己找个好点的房子?”

“我现在又没有什么职务,赋闲在家,孩子们也都大了,要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就这个房子,我们两个还嫌住得太宽,要养几只鸡来凑数哦!”

吴石正色道:“《光明报》的事我听说了,有没有我能帮忙的?我刚见了陈诚,他对我态度还算客气,也许能说得上话。”

何遂收起笑容,完全不见了适才嬉笑的样子。

“这件事你不能插手。我们的情报网和台工委属于并行关系,绝不能产生横向联系。台工委这次损失很大,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国防部参谋次长是我们地下情工有史以来担任的最高职务,是插进敌人心脏的尖刀,组织上指示一定要保证你的绝对安全。现在老蒋在台湾搞白色恐怖,形势之严峻,手段之残酷,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你刚过来,两眼一抹黑,还是先安顿下来,安全第一。”

一番话令吴石倍感温暖。“兄长,除了家人以外,只有您和奋飞兄是真心替我考虑。”

“你可是组织上一个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你的安全非常重要,我就算不担心你,也要担心这些情报的安全哦!”

吴石忍俊不禁。

何遂看了一眼手表猛然叫道:“糟了!”

“怎么了?”

“忘了喂鸡了!老太婆买菜回来非说我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从房里出来,一人端着一碗米糠拌菜,蹲在木制回廊上开心地喂鸡。

吴石见一只小鸡总被抢食,吃不上,特意在那只抢不到食的小鸡面前撒了一把饲料。

“对了,孩子们怎么样?小康也过来了吗?”

“小康留在上海了,在军管会工作。老大、老二都在台湾的盐务系统任职,何嘉和女婿也过来了。”

吴石默默地说:“盐务系统……既能掌握民生命脉,又方便出入台湾,这可是很好的掩护身份啊。”

何遂笑笑:“你啊还是老样子,工作狂!我们花了三年时间在台湾搭建起一张情报网,每个节点都有可靠的掩护身份。我知道你的特长,你只用管一件事,就是把情报挖出来,然后这张网就自动把情报送到上级手里。”

“您这个安排太好了!不瞒您说,军事上的情报,再多再难我也不怕,但是外勤工作,我实在是没有经验。以前每次从南京送情报到上海,都没少让小康替我操心,这下我就轻松了!”

“组织上给我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给你当好后勤!我给咱们这张情报网起了个名字,组织上也批准了。虞薰,欢迎你加入‘东海情报小组’。”何遂说着伸出手,吴石双手与之紧紧握住。

“胸中块垒正须酒,东海可揽北斗斟!找到组织了!”

“敌人不是把我定义为在近代中国政治上最喜欢兴风作浪的捣乱分子吗?现在有你吴状元打头阵,谁知道我们能在东海掀起多大的风浪!”

两人哈哈大笑,笑得分外开怀。

“一会儿我做几个菜,你留下喝一杯。”

“好啊!”吴石指了指鸡群里的一只肥鸡,说,“就这只吧,炖汤应该鲜。”

灯影绰绰,学成和健成依偎在王碧奎身边,听王碧奎读信。

“……我在上海一切安好,虽医学院学业繁忙,但我也乐在其中。去年夏天,您送我的那盆鸭脚木长势喜人,又发了新枝,怕是要比健成还要高了。”

小健成跳起身来:“大姐大姐,健成也长高了!”

“大姐哪里听得见?”妈妈继续读信,“学成还好吗?此前在福州她曾给我打过电话,希望能到上海来找我。我虽也希望能与她团圆,但总归是要征得您和爸的同意才行。她心里藏事不愿和别人说,还要劳烦妈多关爱。如果她愿意,请多写信予我,我很想念她。”

念及此处,妈妈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学成感动了,抑制住哭腔:“妈,继续念……”

“台湾湿热,您要多注意保护膝盖,少操心事。也请爸务必少熬夜少饮酒,按时吃药。另,我去南京看望过韶成,韶成……”

念及此处,王碧奎皱起了眉,没再继续念,收起了信。

学成道:“信还没念完呢。”

“大姐说你们大哥在南京大学拿到奖学金了,其余没什么。很晚了,快回屋睡觉!”

学成一把抢过那封不知王碧奎读了几遍的家信,继续念:“……韶成在南京大学的学业一切顺利。只是前些日子感染了麻疹,高烧不退,我带他去鼓楼医院治疗后方才好转,所以没顾上给您和爸写信,还望见谅。我会多照应他,您不用担心。中秋快到了,盼归,盼团圆。兰成。”

王碧奎伸手拿回那封信,解释说:“不想让你们知道你们大哥生病的事,现在知道了,除了跟着担心还能有什么用?学成,带弟弟去睡觉,我等爸爸回来,也不知道他吃了晚饭没有。”

学成这才乖乖地带了小健成去了卧室。

过了许久,明月当空,吴石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见了个老朋友!”

“什么老朋友能让你这么高兴?”

“孩子们呢?”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都睡下了。给你留了晚饭,还吃得下吗?”

“吃饱喝足了,给我泡杯茶吧。”

王碧奎把手里的信交给吴石:“兰成的家信,你看看吧。”

吴石一下子醒了酒,高兴地接过信,急迫地阅读着长女的家信。

王碧奎泡了一杯茶递给吴石。

吴石喝了口茶:“我得再看一遍……对了……”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王碧奎:“你不是一直念着《秋海棠》没看完就来了台湾吗?我给你买了一本。”

这是民国三十七年版秦瘦鸥的畅销小说《秋海棠》。王碧奎瞥了一眼道:“我没看完的书可不止这一本!”

“那你写下书单,我一本本给你补足。”

“全部?”

“全部。”

王碧奎心中一暖,绷着的脸这才笑了:“算你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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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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