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总裁手谕
卢敏等/改编常青田2025-09-30 09:147,648

绥靖公署的大门敞开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偌大的作战室里一片混乱,从外到里,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发报机和收报机前的值守人员最为紧张,一个中校参谋拿着电文冲发报员命令:“直接发二十五军,快!”只见发报员的手指仿佛成了一种自动化的机械装置。

一个少将参谋处长在靠里侧的桌子边对着听筒大声呼喊:“共军提前对福州外围阵地发起了进攻,我代表绥靖公署命令你部立即进入预设阵地……记住,主任有令,一定要控制住!不!谨防哗变……喂喂喂,听到了吗?”

另一个少将参谋处长正带着几个校级参谋进行图上作业,把最新的前线战场态势画在地图上。

一个中校参谋送来一份电报,交给这位少将参谋处长。

参谋处长看了看电报:“他妈的,永泰失守了?这才打了多久?!”

不知何时,吴石已经站在作战室里。他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会议桌,这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此时那两个少将参谋才仿佛看见救星般立正敬礼。

“吴副主任。”

“吴副主任,您可算来了!共军今天六点突然发起了进攻……”

吴石打断二人的话:“慌什么?主任呢?”

“主任……还在休息,已经打过电话了,几位兵团司令也都通知到了。”

吴石迅速看完递过来的电报,来到地图前指着永泰以西地区说:“共军主力昨天白天距离永泰还有一百多公里,今天一早县城就失守了,难道会飞吗?马上给二十五军发报,让他们先按兵不动,以静制动,弄清敌情以后,再做打算。”

“是。”那个少将参谋处长答道。

“总裁和主任已经作出了最优部署,我军以逸待劳,共军却是劳师远征,随时会变成强弩之末,你们不要自乱阵脚。”

那个参谋处长终于长舒一口气,欣慰地说:“吴副主任,有您这番话我们就放心了!”

“等主任来了,就说我去前线阵地视察了。共军这么快到达永泰,必定是连续急行军才行。我再强调一遍,都不要自乱阵脚。”

两个参谋处长一起说:“是。”

吴石担心碰到朱绍良会脱不了身,快步走出了作战室。直到坐进了福特轿车,也没见到朱绍良。聂曦驾车快速驶出公署大门,把卫兵的敬礼甩进车尾的暗影里去。

吴石低声对聂曦说:“去三一八师!解放军的总攻时间提前了五天,必须去三一八师作新的部署,保证起义顺利。”

聂曦担心地说:“老师,您亲自去,会不会目标太大了?要不叫王副师长过来?”

吴石摇摇头:“上周程潜、陈明仁在长沙通电起义,震动朝野,朱绍良一直严防部队投共。现在不冒点小风险,阵前起义的时候就要冒大风险。”

聂曦只得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加大油门,绝尘而去。

黑色福特轿车很快出现在三一八师设在一座地下工事里的师部外。两名站岗的卫兵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吴石,连忙立正敬礼。吴石俯身钻进地下工事里去。

跟往常一样,聂曦没有下车,把这分外扎眼的福特车开走了。

吴石环顾地下师部,工事略作了加固,比之前更隐蔽安全了。三一八师王副师长和两个上校团长围在桌边商议着什么。

一个团长听到脚步声,警觉地:“嘘……”

王副师长等人看清来人是吴石后,马上敬礼:“吴副主任。”

两个团长也跟着敬礼:“吴副主任。”

吴石微笑着回了军礼,看了一眼门口。王副师长会意了,对两个团长说:“你们两个出去看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两个团长齐声道:“是。”

吴石目送两个团长走远了,这才回过头来。

“吴副主任,果然工事不用再修了。”

吴石点点头:“嗯。准备得怎么样了?”

“解放军总攻提前了好几天,我们还没完全准备好。”

“你们现在能控制多少部队?”

“九五二团,九五三团,加师直属队,师部除了师长都支持起义。”

“好!还有什么困难吗?”

“师长介景和特别顽固,起义时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加以阻挠。我和参谋长提议他先撤到闽江南岸建立阵地,他没上钩。”

“我记得他是汤恩伯的老部下。”

“对。”

吴石思忖片刻:“起义前,我想办法把他调开。”

王副师长兴奋地说:“太好了,这下就解决大问题了。”

“你们守的是福州的东大门,起义的成败事关福州解放,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明白!”

“记住,一定要再做一次连以上军官的动员工作。”

“是!”

吴石边伸出手边说:“预祝三一八师起义顺利成功!”

王副师长一愣,随即双手紧握吴石的手。在这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的国民党军队中,高级长官主动真诚地同下级握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辆威利斯吉普车开道,一辆轿车紧随其后,停在了三一八师师部门口。

贡秘书一身军装从副驾座位下来,径直走向师部工事入口。

刚才从师部出去的那两个三一八师团长看着吉普车上四名全副武装的宪兵,对视了一眼,急忙守在工事入口处,挡住了贡秘书的去路。

贡秘书看了他们一眼:“干什么?让开!”

“我们王副师长有令,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入内。你是哪个部分的?”

“我命令你让开。”

“对不住,没有上级命令,我们不能放行。”

贡秘书径直往里走。两个团长身后的卫兵很紧张,一人挡住了门,另一个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栓。

贡秘书察觉有异,没有多说,回头看了一眼吉普车。吉普车上的四名宪兵立即端着M3式冲锋枪跳下车,包围了两个团长。两个团长也不二话,掏出手枪就上了膛,身后的卫兵也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

“你们搞什么?”聂曦不知道从哪里快步过来,站在了双方中间,对三一八师的人说,“这位是绥靖公署主任的机要秘书,赶紧把枪放下。”

两个团长对视了一眼,收起手枪,向贡秘书敬了个礼。

卫兵们也随即放下了步枪。

聂曦笑着:“贡秘书,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贡秘书面无表情地说:“我找吴副主任。”

“有急事?我这就去汇报一下。”

“不必了,一起去吧。”不等聂曦回话,贡秘书径直进了师部。

聂曦只得紧跟其后,脑子疯狂运转,想着如何提醒吴石。于是,老远就大声道:“老师,主任办贡秘书来了……”

吴石等到贡秘书和聂曦都走近了,才变了变看地图的姿势。

“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不等聂曦回答,先瞧了贡秘书一眼。

“吴副主任,主任请您立刻回绥靖公署。”

“嗯,知道了。”

看到吴石并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贡秘书客气但坚定地说:“主任说有要事相告,烦请吴副主任即刻移步。”

吴石觉察有异,仍不动声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也是奉主任命令。”

聂曦瞟了一眼师部的电话,余光已见王副师长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配枪。

“王副师长,给你一天时间调整部署。”

王副师长听到吴石发话,立正敬礼:“是!”

吴石看着王副师长,语重心长地说:“好好打!”这才转身离开师部。

贡秘书紧随其后。

聂曦迅速拿起师部桌上的电话一听,是通的,心想难道是起义暴露了?

王副师长耳语道:“他们要是把吴副主任抓了,我们该怎么办?”

“原地坚守,等待起义,解放军很快就到。吴副主任那边,我去救。”

王副师长抿抿嘴唇道:“好。”

贡秘书为吴石拉开车门,吴石登上满载宪兵的吉普车。贡秘书拒绝了聂曦上车的要求。

走到朱绍良办公室门外,贡秘书敲敲门,汇报道:“主任,吴副主任到了。”

“请进。”

贡秘书推开门,吴石毅然走进。门被迅速从外面关上了。

“主任,您找我。”

“虞薰,你瞒得我好苦啊,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一点风声都不透啊!”

吴石听罢,顿时忐忑起来,因为摸不清朱绍良掌握了什么情报,于是不动声色。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朱绍良自信地拿起一本皮制文件夹说道,“总裁手谕!”

吴石忙立正,静待命运的安排。

朱绍良亲热地递给吴石:“放松点,这里没有外人。”

吴石打开一看,只见蒋介石的手迹。

虞薰吾弟,忆武汉会战期间,每周必见弟咨询,思维之清晰,情报之熟练,印象甚深,时值戡乱救国成败之关键,还望贤弟殚精竭虑,捍卫主义,特调任国防部参谋次长。兄,中正。

朱绍良手指了下沙发:“总裁对你颇为赏识啊。”

吴石一时错愕:“总裁上月不是还在问我是否有厌战倾向,为何又突然要我去国防部当参谋次长?”

“老头子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现在想来,总裁上次来视察会专门问起你,大家都以为是怀疑你,没想到是准备重用你。你认为总裁为何点了你的将?”

“无非军事上略通一二……”

朱绍良笑着打断吴石,说:“更重要的是因为你无门无派!不错,你和白崇禧是同学,军界不少人因此说你是新桂系,可现在白崇禧卸任了国防部长,李宗仁这个代总统当得更是有名无实,桂系已不足为虑。此时不用你吴状元,更待何时啊?”

吴石仿佛顿悟一样:“全靠主任您在总裁面前替吴某美言。”

朱绍良举起茶杯,似有似无地晃了晃,敬贺道:“如今僧多粥少,总裁对你委以重任,总归还算是好事啊。愚兄就以茶代酒,祝老弟前程似锦。”

吴石也举起了茶杯,回应道:“今后无论在哪里,在下都不会忘记主任的关照和提携。”

朱绍良开心地笑了:“朱某以后还得仰仗您吴次长的照拂啊……”

聂曦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看见吴石走出长廊急忙迎了上去。不等聂曦发问,吴石把那本皮制文件夹递给了他,聂曦打开一看就明白了。发动福特轿车后,聂曦开口道:“老蒋一向偏爱嫡系,任人唯亲。就说桂柳会战,他全然不顾您亲临一线制定的作战计划,罔顾事实,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岂能不一败再败?抗战胜利了,他又将您调去没任何实权的史料局写战后总结报告,却滥用那些无能败将。眼下他溃不成军,民心尽失,反倒想起重用您了,晚了!等福州解放,这手谕不过是废纸一张。”

聂曦不吐不快。然而,后视镜里看老师心事重重,只好一路无话。

回到公馆,吴石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的细雨敲打窗棂出神。

聂曦敲门进来,把热茶放到吴石手边,退到书桌后。

“老师,对那封手谕您有打算了吗?”

老师没有回答,却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叶罐,说:“递给我。”

吴石把茶叶罐上的一圈商标纸拆下来,把一封信仔细粘在罐体上,再重新贴好商标纸。他的脸上除了倦色,还有一份决绝。

“今晚尽快送到华东局。”

聂曦知道吴石的答案了。面对递过来的茶叶罐,他却不肯伸手。“师母眼下最期盼的事就是一家团圆。您期盼的那一天,就近在咫尺了!”

吴石又递了递,柔声道:“辛苦你跑一趟了。”

聂曦无法回避老师坚毅的目光,伸手接过茶叶罐。“今晚保证送到!”说着一转头走了出去。

“老吴!你看谁来了?”

吴石听到大门口传来王碧奎的声音后快步向外走,只见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笑盈盈站在院子门口。正是吴仲禧,中共地下党员,国民政府“国防部”原部员,陆军中将。

吴石惊喜不已:“奋飞兄!”过去紧紧握住吴仲禧的手:“你怎么来了?”

“正好来福州公干,怎么能不拜访一下虞薰兄和嫂夫人哪!”

“盼你久矣!”

两位老友默契一笑。

王碧奎道:“你们先聊着,我去沏茶。”

“碧奎,你去准备两个小菜吧。让聂曦给我们沏茶。”

“那我就先少陪了。”

“麻烦嫂夫人了。”

“走,咱们去书房说。今天破个例,我去拿点酒来!”

两人对坐在书桌边,桌上有几道小菜和一壶酒。

两人先碰了一杯,吴石再次斟满。

吴仲禧压低了声音说:“虞薰,你送出的消息组织上已经收到了,华东局有关领导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让我转达上级给你的指示。第一,你最近提供的情报都很有价值,我代表组织向你表示诚挚的感谢。”

吴石迫切地说:“然后呢?任务的事怎么说?”

“第二,没有硬性任务,是就地起义,还是继续做情报工作,组织上完全尊重你个人的决定。”

“完了?”

“完了。接下来是我个人的意见,不要去。”

“为什么?”

“我们在南京共事这些年,虽称不上险象环生,但遭遇的危险情况也不在少数。前不久,我见到一位刚从台湾撤回来的情报员,根据他的描述,现在台湾白色恐怖的程度,比你我所经历的情况严峻甚多,每天都有我们的同志牺牲,还有更多无辜群众被当作匪谍枪毙,加之海峡相隔,一旦暴露,连撤退转移的纵深都没有。福州解放在即,在家乡迎接新中国的诞生是幸福的事,你戎马倥偬半生,已经为新中国立下大功,不宜再冒此奇险。这样,对你、对嫂夫人和孩子们,都是最好的选择。”

“奋飞兄,我已经反复斟酌衡量了走和留的利弊,说实话,完成此次起义,迎接故乡解放,我盼望已久。但是,你还记得淮海战役前夕,我们是怎么拿到徐州‘剿总’情报的吗?”

“怎么不记得?可费了不少周折哦。”

“我得先给你在国防部监察局安排个职位,再请我当徐州‘剿总’参谋长的学生关照你,让他带你去机要室看作战地图,这样你才能了解全部。”

“得亏了你桃李满天下!”

“也得是你记性好,把图都背下来了。”

两人提起并肩往事,又是一杯。

“如果我当时就是参谋次长的话,拿到这些情报可就方便多了。国防部制定的作战计划,就会同时出现在毛主席和蒋介石的办公桌上,这不比我留在福州等待解放更有意义?”

“道理我明白。咱们干地下工作,冒点风险都是应该的。只是你此去台湾,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嫂夫人怎么办?孩子们又怎么办?”

“你这是怕我回不来?”

“虞薰,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和我抬杠了吧。”

“奋飞兄,就算有去无回,此行我也无怨无悔。我打算把碧奎和孩子们先送到香港。你在香港路子多,我想拜托你多照顾他们。”

“你这是在向我托孤?”

“言重了,我只是请奋飞兄替我暂时照应一下而已。”

吴仲禧摆摆手:“这个忙,我不能帮!”

“奋飞兄,你答应,我会去;你不答应,我还是会去。”

吴石的声音平和,却掷地有声。吴仲禧不言,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口干了。

“嫂夫人和孩子,我不会替你照顾太久,你必须尽快回来!”

“那是当然!我又不是去孤军奋战,还是在上级组织的领导下工作。”清脆的碰杯声一响,两位老战友慷慨一笑。

天色已晚,吴石在漆黑的客厅里和衣卧倒在沙发上。

“怎么不上楼去?吴先生送走了?”

“嗯,已经太晚了,太晚了……”

王碧奎费力地想扶起丈夫,却使不上劲。“知道你还喝那么多,再晚也得回屋里睡啊。”

吴石拉住王碧奎的胳膊,往后挪了挪身体道:“陪我坐一会儿吧。”

王碧奎温柔一笑道:“好。”

王碧奎依偎着吴石坐下。吴石把头枕在妻子的膝间,周遭静谧,唯有蝉鸣。

“累啦?”

“碧奎,你十八岁离家,随我颠沛半生,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啊辛苦,喝了酒就开始胡说八道。”

吴石心中的感动油然而生,握住妻子的手……

第二天,客厅大桌上,女儿学成在教健成写书法:“教了那么多遍,你怎么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小儿子嘟嘟哝哝道:“‘健’字太难写了!”

吴石从二楼下来,往餐厅走。

厨房里也热闹,王碧奎和女佣阿兜正准备早饭。

阳光很好,吴公馆的餐厅内烟火气十足。

吴石站住了,听着家人的声音,久久未动。此刻,他有些贪恋、享受着这样平淡温馨的时刻。小健成抬头看见吴石,冲过来:“爸爸,姐姐老凶我,你教我写好不好?”吴石抱起儿子:“好,爸爸教你。学书法最讲一个耐心,必须循序渐进。姐姐不该凶健成。”

吴学成不服气:“您怎么老是说我不对?教了五遍都还不会,谁能有耐心?”

王碧奎赶紧搂过女儿:“我们小吴老师辛苦了,你妈做了你最爱的流沙包。”

一家人围坐着八仙桌,吴石接过妻子手里的汤勺,为家人添粥,最后一碗,才是给自己的。“虞薰,咱们一家撤退到哪儿,上面有命令了吗?”

还没等爸爸说话,健成抢了先:“我想去南京,我想韶成哥哥了!”

“我去哪里需要命令,你们不需要。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暂时先搬到香港。”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商量,就安排好了?”

吴石并不解释:“我已经让聂曦买好船票了。明天下午两点出发。”

“明天?!我们一大家子的行李都还没收拾,哪里来得及?”

“要是能买到票,我希望你们今天就能走。只带细软,其余物件到了香港再置办。”

“我们?你呢?难道我们不一起走?”

“前线打着仗,我这个福州绥署的副主任能临阵脱逃?香港你们先去,我会尽快和你们汇合。”

学成把手里的筷子一顿,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吴石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对王碧奎说:“碧奎,你抓紧收拾,学成今天也别去上学了。我去绥署了。”说完,不等她们回答就走了。

王碧奎无语地看着吴石的背影出了院子,愤懑极了。

“妈妈,不能去南京吗?”健成举着头问。

王碧奎没有答案,唯有远方依旧不时回荡着低沉的炮火声。

天黑了很久,吴石才从外面回家,看到客厅里摆了一大一小两个皮箱,知道王碧奎还是收拾了行李。

吴石敲了敲女儿卧室的门,发现门被反锁了,轻声唤道:“学成。”

“在呢。”学成一边回答着,一边赶紧把手里的本子放进抽屉里,挂上锁,然后起身开门,“爸。”

吴石进来,顺手带上门,看见学成冷着脸,低头写数学作业:“数学啊,哪里不懂,爸爸教你。”

吴学成白他一眼:“勾股定理。您会吗?”

吴石笑了:“爸爸在军校学的是炮科,炮兵的基础就是数学,你说我会不会?”

吴学成一撇嘴:“大炮还跟数学有关系?”吴石用学成书桌上的书和文具比画着:“当然有关系,比如地图上炮在这里,炮口指向什么角度才能瞄准目标,就需要用到勾股定理。”

吴学成突然心烦意乱地把作业收了起来:“我现在没心情跟您谈数学。我只想问您,为什么我们一家得搬去香港?我好不容易在学校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找到了想做的事情,现在告诉我要离开?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问过我的意见,就好像我是个行李箱,拎起来带走就是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不和我们一起走,一个人在街头流浪?”

“我可以暂住在同学家里。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去上海找兰成姐姐!”

“暂住是住多久?我和你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接你,现在世道这么乱,一旦走散了可就难再见了。”

学成犹豫了,眼圈有点红:“这几年,我们总是不断地在逃跑,这样逃跑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不叫逃跑,叫撤退。”

“也不叫撤退,应该叫转进。”

“你连这都知道?”

“我就是不明白,福州是我们的家乡,留在家乡有什么问题?”

“对不起,学成。爸爸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吴学成嘀咕着:“我看您就是舍不得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吴石不气反笑:“学成长大了。你说的对,爸爸的确舍不得乌纱帽,没有这顶乌纱帽,我们一大家能在福州过这么久的安稳日子吗?能说去香港就去香港吗?”

吴学成生气道:“您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说着转身,背对着吴石。吴石叹了口气:“学成,你是大孩子了,最近家里事情比较多,你得多照顾妈妈和弟弟!”

学成猛地转身,声音也高了上去:“照顾妈妈和弟弟也是您的职责,干吗一股脑推到我身上。您怎么就是不明白,我没法代替您当丈夫、当父亲!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留在福州!”

吴石看着女儿涨红的脸,没有说话,默默退出了房间。

茶几上摞着高高的礼盒。看着这些东西,王碧奎再看看吴石,面露愠色:“朱主任太太和李司令太太送来的贺礼,祝你荣升参谋次长。”

“大战在即,她们还有心思备礼。”

“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你怎么打算的,要去台湾任职吗?”

“总裁亲自任命,不好拒绝。”

“国军这么多山头派系,每派最会算计的人都在国防部,可你一向最不喜欢争权夺利。你去了,不会开心的。”

吴石语重心长拉起妻子的手道:“碧奎,我已经作好决定了。”

“所以你是一定要去?”

“是。”

王碧奎顿了顿,说:“好。去香港的船票先退了,再告诉我一个去台湾的时间。”

“台湾生活条件很苦,飞机位置又紧张,带不了多少行李。你们还是按原计划先去香港,等我在台北安顿好了,再从容地接你们过去。韶成和兰成,我托人去找,尽快和你们团圆。”

“你不在,谈何团圆啊?”王碧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仍忍不住眼眶红了。气氛有些压抑。

“就这么定了。明天我有可能赶不回来送你们,我另外安排人和车。”

王碧奎没有说话了。

“夜深了,回房歇息了吧,没准我睡不了两小时还得出门……”

看着近日面容憔悴的丈夫,她心还是软了,用恳求一样的语气说:“虞薰,我们哪里都不去,就留在福州,不行吗?”

吴石眼角弯弯地看着王碧奎说:“哎,一向冰雪聪明的人怎么又说傻话了……”

继续阅读:第三章 再见了,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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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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