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牺牲与叛变
卢敏等/改编常青田2025-09-30 09:148,810

从台北向东到基隆港,直线距离并不算远,然而沿河谷地的道路却很崎岖。

聂曦驾驶黑色道奇车行进。副驾位置坐着他的老师吴石。

后视镜里,出现了另一辆黑色轿车。

“老师,后面有尾巴,应该是侦防组的。”

“能不能甩掉它?”

聂曦不断踩下油门,开进了山路。山路狭窄,两辆车一直咬得很紧。聂曦突然拐进了一条小路。后车赶紧跟上,牛群从一个路口窜出来。

牛眼圆睁瞪向开车的特务。

刹车显然来不及,只好开上了田埂,轧了稻田。等避过牛群,特务发现前车已经消失无影踪。

聂曦继续开车,远离是非之地。直到淡水河边,他才觉得安全了,于是熄了火。

“老师,尾巴暂时甩掉了,但基隆恐怕去不了了……”

吴石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到河边。

聂曦走了过来,和吴石并肩站着:“我先把您送回家,我自己去基隆。”

“你是我的副官,你去我去都一样。”

“不一样!如果我暴露了,也可以撇清和您的关系。”

“你是想做第二个熊向晖吗?”

“西南和台湾都还未解放,还有更多的情报需要您送。您能办到的事,我办不到。”

“我不同意。”

“可是我们必须去三荣行拿到老张的钥匙!”

吴石看着河面,思忖片刻:“要去也不能今天去,太危险了。老张的情况,我会交代给你。”

聂曦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给张灏准备的通行证,递给了吴石,有些伤感:“本来可以帮老张走……”

证件照上张灏的眼睛被淡水河的波光所映衬,格外有神。吴石揭下照片,一把将通行证撕得粉碎。面对照片,想撕,久久下不去手。就像把照片复刻在脑海中似的,妥当之后才把两个小纸片撕得粉碎,一起扔进淡水河中。纸屑翻滚着,消失在粼粼波光里。聂曦不急不催,待老师上车,旋即回府。

谷正文敲了敲保密局毛人凤办公室敞开的门。

毛人凤正一个人吃力地挪动办公桌,随口道:“进”。

“局座,您挪桌子做什么?”谷正文殷勤地上前去,把办公桌挪到了靠墙的一侧。

毛人凤坐下灌了一口茶。

“以前这张办公桌前后都不靠墙,师父说风水不好,容易漏财生灾。我说怎么总是感觉背后发凉呢。”又灌了一口茶,这才看了一眼谷正文,“你这是找到那个理由了?”

“局座,我怀疑张灏当时在车里根本就是自杀。吴次长拿走了那把枪。”

“那把枪有什么名堂?”

“如果能拿到那把枪,或许能有定论。”

“谷组长聪明啊。行,你去要吧。”

谷正文面露难色。

毛人凤乜了一眼谷正文,打开抽屉,拿出张灏那把枪摆到桌上:“人家已经给你送回来了!”

“吴次长送来的?”

“怎么,你想让吴次长亲自递到你手上?”

“卑职不敢。”谷正文拿过枪看了看,“卑职先回去查案。”

“着什么急?你上次说的那个共党的叛徒,刘……”

“刘慷福。”

“他是怎么暴露的?”

“他在家里偷练剑道,邻居以为他是日本人,给他举报了。送到局里一用刑,全撂了。”

毛人凤冷笑一声:“糊涂。这个案子先放一放,不许再给我惹乱子。”

“属下明白。”

毛人凤拿起一个文件夹准备办公,见谷正文没有走的意思便问:“还有什么事?”

“局座,不知能否请局里解决一下吴次长的修车费?”

“现在知道贵了?开枪的时候干什么去了?局里的经费是给你修美国豪车

的吗?!”

“属下一定多抓匪谍,将功补过。”谷正文立正。

毛人凤不耐烦地挥挥手,谷正文出了办公室。

毛人凤拿起电话转了一下号码盘:“喂,派人把吴次长那辆别克车尽快修好送回去……什么?配件要从美国运来?”沉吟片刻继续说:“这样吧,把局里从上海带回来那辆别克车开来,先拆东墙补西墙吧。”

保密局电讯处的门大开着,可以看见楼道。

叶翔之和电讯处杨处长坐在相邻的两张沙发上,中间的小茶几上放着一瓶美国波本威士忌。

保密局电讯处处长杨震裔看看手表:“都进去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呢?我怎么觉得,这回侦防组可能又得并回行动处了。”

叶翔之轻蔑一笑:“姓谷的不是喜欢放长线钓大鱼吗?竟然以为总裁钦点的参谋次长是匪谍,他是觉得自己比总裁还高明?”

两人哈哈大笑。

叶翔之听见什么,示意大家噤声。

“哟,谷组长。”叶翔之发现谷正文下楼梯,于是从走廊里出来。

谷正文看到叶翔之打了声招呼:“叶处长。”

“听说侦防组今天有大行动,怎么样,钓着大鱼没有?”

“小鱼小虾而已。”

“小鱼小虾钓着了也算有收获,总比饵丢了强。你好歹是我行动处出去的,本行上闹笑话,丢的可是处里的脸啊。”

“这个饵是个硬茬儿,抓回来也不会开口,送到您这儿呢,又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还不如拿来钓鱼。”

“不让他们吃点皮肉之苦,匪谍是不会跟你合作的。我听说还牵连了吴次长,局座没有苛责你吧?”

谷正文面露沮丧:“局座说我偷鸡不成蚀把米,让我多多向叶处长学习请教。我正打算明天去找您呢。”

“请教不敢当,毕竟你也在我手下干过,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

“所以更得请叶处不吝赐教了,我记得上回您亲自出马是逮捕何遂吧?当时我没在,要不明天我到您办公室,请您给我讲讲?”

叶翔之脸上挂不住了,抬手指着谷正文,却没说出话,转身就走。

谷正文对叶翔之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谷正文回到侦防组办公室,拆开那支手枪,检查弹匣,从里面拿出三枚子弹,借着灯光端详着。

那个假扮园丁的特务余骁男小腿打着绷带,一跳一拐地进来递给手下特务在淡水河边捡到的一角证件:“组长,这是吴次长和他副官在河边撕掉的东西。”

谷正文接过一看,除了一个“基”字,再无其他。

“就这一角?”

“其余的都被吴次长扔进河里了。”

谷正文不甘心,翻来覆去地看。

“这个材质和身份证,还有电车月票都是一样的。吴次长撕掉的应该就是什么证件。”

“跟踪他们的外勤呢,在继续跟吗?”

余骁男摇摇头道:“他赶回来给我送这个重要证物。”

谷正文冷笑道:“这也能叫重要证物?就这么点东西能查出什么?”他把手里的子弹一摊:“去核实一下,张灏脑袋里那颗子弹和这个是不是一样的。”

余骁男接过子弹说:“是。”

基隆的街道两边盖满三四层高的楼房,轮船的汽笛声、路边的叫卖声和海鸥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泥泞的街道上既有穿中山装、提公文包、打雨伞的,也有打赤脚、戴斗笠、挑扁担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聂曦一身长衫打量着马路对面的一家卖干货水产的商行。只见商行大门敞开,一个伙计在门口吆喝,偶有客人进出。大门左右各挂着一块牌子,分别写着“水产干货”和“一应俱全”,牌子上方挂着鱿鱼干、紫菜等干货招揽生意,招牌上写着“三荣行”三个大字。

伙计陈发斌在门口拿着个鸡毛掸子,一边轰走鱿鱼干上的苍蝇一边吆喝。

“新到虾皮,肥美淡菜,水产干货,一应俱全……”

只见穿着中山装的聂曦走进店里。

“先生,您要点什么?”

“机关采购,叫你们老板来。”

“长官您稍候……”

“我就是,长官里边请。”留着胡子,着一身长衫的林义良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林义良给聂曦边看茶边说:“小店条件简陋,不过各种海货还是很齐全的。先生请坐,请用茶。”

“老板贵姓啊?”聂曦并未落座。

“免贵姓林。”

“这里说话方便吗?”

“先生,小店是做正经买卖的,您有话请直说。”

聂曦只好低声道:“我来取钥匙。”

“什么钥匙?我这里是南北货行,不是银行。”林义良马上抹平了脸上的笑容。

“我是替林义伟先生来的。”

林义良早有准备,桌下有一把手枪等待着聂曦。

“林义伟是谁?”

账房外的陈发斌察觉出不对劲,起身去关了店门。

聂曦尽量保持平静道:“您说您也姓林,您难道不知道林义伟是谁吗?”

“抱歉,确实不知。”

“野泽岸秀,是你去大陆之前的名字?”

林义良一愣,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声音:“义良,我们去大陆不是苟且偷生,而是为了找到党组织,努力学习,这样才能回来更好地革命,否则你永远摆脱不了野泽岸秀这个日本名字!……如果有人用我的本名来取钥匙,那就是我已经牺牲了,你把钥匙交给他。”这个声音是哥哥林义伟的。

林义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没料到命运翻云覆雨这么快。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到兄弟二人的那个死亡约定。他悄悄收回枪对聂曦说:“您稍等,我给你取钥匙。”低头含胸,转身去了内室。

“华南银行,501号保险柜。”一把保险柜钥匙交到了聂曦手上。

聂曦收起钥匙,注视着对面这位穿着长袍的义士。一张千百个店家模板化的脸庞,一身千万里挑一的义士胆识。

“林义伟,还在吗?”

“对不起,林义伟同志已经牺牲了。”

林义良眼圈微红,表情冰冷。

聂曦想说点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义良摆摆手道:“你走吧。”

一幢不起眼的三层公寓楼的下面开着一家馄饨铺。

楼道里,谷正文看着行动队长余骁男撬锁。

咔嗒!门开了。

余骁男回头道:“组长。”

“你们先别进。”谷正文说罢自己推门进去。

余骁男和另外两名特务等在楼道里。

谷正文大步跨过门口的脚垫,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房间。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些洗漱用品,几乎就是全部。写字台上有个烟灰缸,里面没有烟头,只有些许灰烬和燃烧留下的焦黄痕迹。谷正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桌上靠墙码着一排书,谷正文摸了摸,手指上沾了一层灰。拉开抽屉,里面有三本书,分别是《雅舍小品》《家》和《死魂灵》。谷正文随手翻了翻,冲外面招了招手。

余骁男单脚跳过门口的脚垫。

“看来这个谢仲豪是张灏电台的译电员,不抽烟,却要烧东西,桌上的书积灰了,都是幌子,密码本就是这三本之一。”

“人抓不抓?”

“抓什么,我还要钓鱼呢。让他们把东西都恢复原样,咱们吃个早饭去。”

馄饨铺老板给谷正文和余骁男端上两碗馄饨:“两位老板,你们的馄饨。”

谷正文冲他笑笑,老板却感觉不到丝毫笑意,知趣地退下了。

“组长,核实过了,您给我的那颗子弹和在张灏脑袋里的出自一把枪。”

谷正文没说话,他往碗里加醋,发现醋壶空了。

“我去拿!”余骁男知道组长没有醋是吃不下饭的。

谷正文突然看见什么轻声道:“坐下,别回头。”

一个男人左右看看,闪身进了公寓楼的门洞。

“那不就是谢仲豪吗?”

余骁男拔腿就追,煞是矫健。

谢仲豪还没到门口就注意到房门是虚掩着的。他停下听了听,发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立即掏出手枪拉开枪栓。

谢仲豪踢开门,一个特务正站在椅子上往吊灯里装窃听器,被他一枪撂倒摔落地上。另一个搜查衣柜的特务还没来得及拔出枪就已中弹。

谢仲豪反手撞上门,从衣柜抽屉底板的夹层翻出一张向内对折的、记着几行三位数字的纸。他把手枪放在写字台上,拿出抽屉里的火柴划了一下,竟然没有点燃。

咚的一声,外面有人踹门。

谢仲豪回头瞥了一眼,换了一根火柴继续划。

砰!枪打在门锁上,紧接着是第二枪。

火柴终于着了,谢仲豪一边看着烟灰缸里燃烧的纸条,一边伸手拿枪。

只见余骁男破门而入,一阵冲撞和枪响之后,谢仲豪捂着肚子满手是血,显然已经无力反抗,却依然在保护烟灰缸里的余火。

余骁男稍微喘息之际突然看见谢仲豪身后冒着的烟,立刻冲过去一脚踹开了谢仲豪。

谢仲豪趁余骁男手忙脚乱灭火之际,爬上了窗户钻到室外。

楼上枪声大作,街上乱作一团。

谷正文却津津有味地吃着馄饨,轻蔑地看着店老板怕得要死又不敢跑的样子,轻描淡写道:“在楼上呢,没事儿。”

咚!传来一声闷响,谢仲豪摔在店门口的地上,抽搐了两下一动不动了。

血液混合着雨水,张牙舞爪地蔓延开来,老板终于被吓跑了。

谷正文伸头看了眼尸体,继续吃完那碗馄饨。

余骁男急吼吼冲下来,伸手摸了摸谢仲豪的颈部,气急败坏道:“他妈的,又死了一个。”

谷正文白了他一眼道:“不是让你抓活的吗?译电员死了,活电台怎么办?”

“这家伙不知道烧了什么东西,我一分神去扑火,他就跳楼了。我再去看看。”

“叫电讯处的人去吧,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儿。你赶紧把这儿按高利贷逼死人处理了,别惊了我的大鱼。”

余骁男一挥手,两个手下跑过来,一个把尸体塞进了麻袋,另一个奔着刚才馄饨铺老板跑掉的方向追去了。

“组长,这都成这样儿了,还能钓鱼吗?”

“大鱼又没见谢仲豪,不会知道他死了。最近几天给我盯紧这个地方,不管谁来,停留一分钟就给我抓!”谷正文擦擦嘴撂下狠话。

白墙黑瓦的日式院子,院门不大,有卫兵站岗,高高的院墙和里面层层叠叠的屋顶也显示出这是一家深宅大院。这里正是吴石的新官邸。

安静的书房,只听得见钟表声。

吴石接过聂曦手中那把保险柜钥匙和信封,略带感伤:“老张思虑深远啊,他知道自己是我们和组织上唯一的纽带,一旦出事我们便将彻底断线,所以提前留下了这个保险柜的钥匙,好让我们知道译电员和发报员的情况。”

聂曦接过吴石递过来的信纸一看,甚至有点兴奋:“谢仲豪,译电员……刘慷福,发报员,会日语,还负责保管电台……太好了,只要找到他们,就能给上级发报了!”

吴石没有接话。

“您是担心张灏是因为下线叛变才暴露的?”

“老张是抗战时期入党的老地下党了,经验比你我都丰富。这两个下线,至少有一个叛变了。不能直接去接触他们。”

“那岂不是刚接上的关系又断了……老师,我想试试,哪怕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是安全的,也值得一试。”

“怎么试?”

“一会儿我送您回家后,去他们的住址和工作单位转一转,无论是叛变还是暴露,附近应该不难找到保密局的影子。”

“保密局已经怀疑我了,我们得吸取教训,不能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点。”

聂曦注视着老师。

“我再说一遍,你不能去!太冒险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定有,再想想。这个时候,不能自乱阵脚。”

“老师,我去虽然冒险,但至少是个办法。”

吴石揉着眉心,一直在想着对策。

突然,啪的一声,书房里的灯灭了,整个吴公馆都暗了。

“天天停电,不知道哪里又短路了!”

黑暗中,吴石的眼睛突然亮了:“你刚才说为什么停电?”

“应该是短路了。”

“短路?他们一见面就要‘短路’!”

聂曦没反应过来。

“老张是台长兼交通员,分别与译电员谢仲豪和发报员刘慷福联系,也就是说,两个下线之间,互不认识,按照组织纪律,更不该见面,一接触,就应该‘短路’。所以如果以译电员的名义约发报员见面,同时以发报员的名义约译电员见面,那谁来赴约,谁应该就是那个出卖张灏的叛徒。”

“这个办法好,只有叛徒才想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如果试出译电员是安全的,就译了电文找家商台发出去,如果是发报员,就直接趁出海明码发报。这下金门情报肯定能发出去了!”

“老张信里不是说了他们俩死信箱的位置吗?你分别通知他们,把他们约到一个第三方位置,最好是人流密集的公共场所。”

聂曦点点头。

“还有,你我都要防着谷正文。此前叙圃兄交代我要小心谷正文,我才想起来,谢士炎的牺牲,也是拜他所赐。”

聂曦惊道:“谢将军也是被谷正文抓的?!”

“是他在北平的手笔。聂曦,我不想看你重蹈士炎和老张的覆辙。老张的牺牲,我有责任,我不该与他接头的……”

“老师,既然谷正文手上沾了这么多同志的鲜血,您当时为什么不开枪?”

“谷正文一条命,换不来金门的顺利解放。”

“真想把他一枪崩了!”

“我们现在的工作没法像战场上那么痛快,得忍着。记住,你明天的对手不是谢仲豪、刘慷福,而是谷正文,被这个人盯上,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意气用事。”

“学生明白了。”

“赶紧回去吧,回去陪陪阿美。”

聂曦犹豫了半刻,还是开口了:“老师,您刚才担心我重蹈谢将军的覆辙。在您心里,我和谢将军是一样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谢将军是您的得意门生,我一直拿他做榜样。可惜我天资不够,如果他在,应该更能为您分忧解难。”

“你们不一样。”

聂曦有些失落。

“他已经为了革命事业献出了生命,你不可以,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老师,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有什么意外,请您和师母代我照顾好阿美。”

“阿美只能你自己照顾。她还在家等你,去吧。”

话音刚落,王碧奎举着蜡烛推门进来。

王碧奎:“你们俩干吗呢?停电了也不去看看。”

“闲聊呢。”

“聊什么呢,我也听听。”

吴石和聂曦对视一眼,面露尴尬。

“你们俩呀,除了工作,还能聊什么?虞薰,不是我说你。这都快几点了,你也不放聂曦回家。阿美该有意见了。”

“师母,阿美还在医院加班,回来得晚。”

“再晚回来,她看见家里有人也能心安一点啊。累了一天肯定是想和亲近的人聊聊天是不是?你和你老师有什么好聊的,他个榆木脑袋只剩工作了。”

“知道了师母,我一会儿就回去。”

吴石起身,牵住王碧奎的手:“回屋休息吧。聂曦,你先去看看电路。”看了眼聂曦,带着王碧奎离开了书房。

王碧奎不忘交代聂曦:“早回啊!”

谢仲豪家破损的窗户往屋里灌着海风,地上随处可见干涸的黑色血迹,还散落着三四颗手枪弹壳,烟灰缸里的灰烬已经被清理干净。

谷正文坐在谢仲豪的写字台前,认真翻看着那本《雅舍小品》,旁边还放着《家》和《死魂灵》。余骁男汇报道:“组长,有两个弟兄被谢仲豪打死了,家里还没通知,还是按老规矩办?”

“他们老婆孩子都过来了吧?”

“都在台北。”

“老规矩付不起了,一家五十斤大米,十斤黄豆。”

“明白……是不是太少了点儿?”

“全保密局一万多人,现在能按月领薪水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还是抓匪谍吧,抓到匪谍就有奖金了。”

屋内突然一黑,窗外也没了亮光。

“妈的,又停电了。”一根火柴划出光亮,映出两张险恶的脸。

谷正文在烛光中看着那本《雅舍小品》,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密码本应该就是这本《雅舍小品》!”

“您连这都能看出来?”

谷正文把三本书并在一起,从侧面看,《家》和《死魂灵》都泛着黄色,明显《雅舍小品》的书页要白净得多,说:“这两本书阅读的痕迹很明显,里面全是折角、笔记和水渍,谢仲豪怕是已经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了。《雅舍小品》呢,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破损,像是被悉心保护起来的翻译工具。当然了,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说着举起《家》和《死魂灵》,接着说:“巴金和果戈理的书是共党喜欢的读物,尤其《死魂灵》还是鲁迅的译本,我可不相信喜欢梁实秋的人会有魄力从这个窗户跳下去,所以这本《雅舍小品》必定另有他用。”

“还是组长懂得多。送到机要组?”

“嗯,看看有没有密钥能让姜毅英组长译出点东西来。”

谷正文和余骁男钻进道奇车,远远地看着与平常无异的谢仲豪家。谷正文看了眼手表:“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了。”

“那就等明天,不信鱼不上钩。”

“刘慷福那边派人盯着吗?对方不来谢仲豪这儿,就得去找刘慷福。”

“放心吧组长,一直有人盯着呢。”

保密局给吴石重新换了的那辆别克轿车停在草山行馆石砌拱门前。

一个穿中山装的秘书已经在门口等候。

吴石身着军装从车上下来,戴上帽子,整理了一下军装,随秘书走进了官邸。

走进餐厅,除了蒋经国,周至柔也在,二人正喝茶,没有上桌,显然是在等人。

蒋经国见吴石来了,赶紧起身相迎:“吴次长。”

周至柔道:“就等您了,学长。”

吴石谦逊地道:“主委,总长。”

“快请坐!”蒋经国颇为热情。

宽敞的餐厅只有三人,吴石和周至柔坐在蒋经国两侧。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佛跳墙、鸡汤汆海蚌、荔枝肉、醉糟鸡等福州特色菜。

“金门的战略部署,您和周总长都辛苦了。尤其是您,我听说您连轴转了好几日。这桌菜,是我让厨师专门做的福州菜,聊表慰问。”

“主委客气了。再精密的军事部署,也是参谋部的整体功劳,更有周总长的高瞻远瞩。我做些分内之事而已。”

“您总是这么谦虚。其实今天请您来,除了慰问,还有歉意。”蒋经国说着亲自给吴石倒了杯茶。

“台大医院的事情,我听周总长说了。您是父亲钦点的次长,保密局下面侦防组的一个小组长敢对您开枪,甚至怀疑您与匪谍有关,真的是荒谬至极!毛局长一定要当面向您道歉。”

“如果不是毛齐五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核实学长行踪,我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荒唐的事。”

“保密局任务紧急我能理解,但确实不能像疯狗一样。如今保密局早已被国防部裁撤编制,特务工作又交由主委全权负责。我担心万一保密局闹出什么差池,恐会牵连主委。”

“我个人事小,若是寒了一众像吴次长这样为党国殚精竭虑之士的心,才是大患。只要您一句话,我立马严办谷正文,严惩保密局。”

吴石笑笑:“主委已亲自过问,为我主持公道,我已经很感激了。至于要严办谷组长或者保密局,我想也没那个必要吧。如今省内正是肃谍关键期,他们想多立功也可以理解。其实大家都是一心为了党国,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学长,您也太大度了!”

蒋经国也笑了:“您的海量与眼界,经国钦佩。父亲常教导我,对您这样德高望重的将军,当以子侄之礼相待。您尝一尝这鸡汤螺片,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吴石尝了一口鸡汤螺片。

“嗯!有家乡的味道。”

“我以茶代酒,敬二位将军。”

茶杯齐碰,三人脸上都带着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吴石起身道:“今日多谢主委款待,就不多叨扰了。”

周至柔也起身说:“我跟学长一起走。”

“周总长,您请先留步。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向您讨教一二。”

“好,那我等一下再走。”

“主委,总长,我先告辞。”

蒋经国和周至柔目送吴石走了出去。

周至柔道:“主委,吴次长脾气好可以不追究。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今天毛齐五没亲自到场道歉显然是没把我国防部放在眼里,昨天他们敢对次长开枪,明天是不是该说我这个总长是匪谍了?您说国防部以后还怎么正常办公?”

“出来吧。”餐厅里间,出来一个人,正是毛人凤。周至柔一愣。

毛人凤微微屈身,向周至柔致意。

“二位都坐吧。”

仍旧是三人,蒋经国没有动,毛人凤落座,周至柔坐上刚才吴石的位置。

“周总长,您见谅。我本想让毛局长亲自出来向吴次长道歉,但毕竟是见血的事,我就擅作主张,替毛局长先出来说两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毛人凤满脸堆笑:“多谢主委为属下考虑。”

“刚才周总长的话你听见了吧?你们的办案方式太过激进,已经引起众怒。”

“周总长,实在对不住。侦防组的本意是想抓到匪谍,没有想伤次长的意思,更没有不把国防部放在眼里的意思。匪谍劫持吴次长要跑,您说,他们是追还是不追?”

“吴次长是去台大医院看病,和匪谍一事无关。”

“国防部真要出了匪谍,就不是各位在这里吃顿饭道个歉就能解决的。周总长,您要庆幸,医院一事只是个误会。”蒋经国一笑。

周至柔道:“我明白。”

“主委,吴次长宽宏大量不与保密局多计较,但谷组长的确是闯下了大祸,您看要如何惩治?”

“谷组长抓匪谍的积极性还是值得肯定的,戡乱救国时期,党国需要这样积极主动的干部。你作为顶头上司,该庇护的还得庇护。”

“父亲最恨军中渗入匪谍,如今党国已值生死存亡之秋,我想父亲一定不希望看到连国防部都被匪谍渗透。对下面的人要赏罚分明,否则以后谁还会卖力抓匪谍?”

毛人凤立正道:“卑职明白。”

周至柔当然会意。

蒋经国起身离开。

“周总长,赏脸喝一杯?”

“毛局长慢用。”周至柔说完离开。

毛人凤并未起身,一个人慢悠悠吃了起来。

继续阅读:第六章 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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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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