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房间里，李心月在缝补一件被火星子烫了数个小洞的褐色围裙。那些破洞大多如绿豆般大小，洞与洞之间，有的距离近，有的远。她把距离远的几个洞，用红色的丝线缝上，相近的洞用黄色丝线缝上，再用黑色的线在上方缝了两条弯曲的触角，整体看上去，围裙上就像绣了一只红背上点缀着黄色斑点的大甲壳虫。原本破旧的围裙，仿佛变成了一幅画，有了亮色。
沈云溪敲门进来时，李心月刚把缝补完的围裙折叠好，准备出门去伙房，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沈云溪指了指围裙，有些不解地问李心月：“我在锻造间，就没见你戴过围裙，而且还是这种旧的。”
李心月眉头一扬，嘴角就有了笑意，请沈云溪坐下后才说道：“围裙是小钉子的，前天他扔在锻造间的板凳上，我见脏得看不清颜色，上面还有很多火星子烫破的洞，就拿来帮他洗了洗，缝补一下。”
沈云溪的视线，这才从围裙上收回，移向李心月时，眼底深处仍然有困惑。他告诉李心月，好巧不巧，自己来就是和她商量与小钉子有关的事。按照比赛规则，李心月和孙大喜，可以在军匠中重新给自己找一个搭档，不用以前弩坊的安排。也就是说，参赛当天，李心月可以临时选择一个军匠，代替小钉子打下手。
李心月明白沈云溪的意思，明天的比赛很关键，小钉子虽然是自己的搭档，但平时并没有把自己当师傅看待，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不仅如此，他还在罢工事件中，和孙大喜站在一起，如果比赛中他抡大锤时，只要故意打偏，或是不跟上自己锻打的节奏，都可能影响锻打物品的最终质量。毕竟师徒间配合默契，也是锻打成功的一个关键。
尽管心里很是感激沈云溪的提醒，但李心月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搭档的确很重要，但是如果换一个人，我不了解他，就无法掌控他的锻打节奏，效果有可能还不如小钉子。”
“不！你无须选择其他人，我会亲自给你打下手。”沈云溪用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语气笃定地告诉李心月。
李心月眼里亮了一下，看向沈云溪时，眼里就有了满天星河，脸上满是温婉之色，开口语气却不容置疑：“沈大人，谢谢你！如果单纯从一场比赛来讲，在整个弩坊，你的确是我最好的搭档，我们俩联手，我也更有信心战胜孙大喜。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沈云溪的眉头拧了起来，脸上像落满了白霜，牙齿紧咬下唇，沉默着看向李心月。
李心月明白他心里有无数个困惑，轻声解释道：“你是弩坊令，明天的比赛你是主持，如果你亲自下场做我的搭档，参与锻打，那么你既是参赛选手，又是评判人员，这不公平，无疑又会给人留下话柄。即使比赛我胜了孙大喜，有的人也不会服气，因为你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呢！”
沈云溪无法驳斥坚守原则的李心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带着担忧离开。
伙房里，孙大喜、洪宝水、小钉子等人，正围坐在一起，边吃饭边高谈阔论。
孙大喜见李心月进来，脸上立马堆满笑，朝她挥挥手，大声说：“心月姑娘，晚饭可一定要多吃，明天好有力气，赛场上我们一较高低。”
李心月走到孙大喜这一桌跟前，浅浅一笑，朝孙大喜点点头，算是回应。
孙大喜就又开了口：“你找好了明天的搭档吗？我已经把前搭档吴大财，换成了洪宝水，他可是我们弩坊年龄最大、经验最丰富，跟以前的几位大师傅，都搭档过的。”孙大喜说完，亲热地拍了拍洪宝水的肩膀，又把自己碗里的一块牛肉，夹到洪宝水碗里。
李心月朝孙大喜摇摇头后，视线落在小钉子身上。
小钉子眼神复杂地看了李心月一眼，随即垂下眼皮。从感情上讲，他极为反感做李心月的搭档，原因之一是不喜欢女子当自己的师傅，觉得没有面子。
但是他也知道，明天的比赛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在给李心月打下手的这段日子里，他发现李心月的锻造技艺在弩坊实际无人超越。鉴于这一点，如果自己明天继续和李心月搭档，比赛赢了，那么他脸上也有荣光，这可是他父亲生前一辈子心心念念，希望能和大师傅搭档，但至死也没有实现的心愿。
可是前几天，孙大喜已出钱请他喝过花酒，虽然没有明着说，小钉子也知道孙大喜的意思，是希望他明天主动拒绝李心月当搭档。如此，李心月就必须临阵换人。可是，弩坊其他军匠没有给李心月打过下手，没有经过磨合，不熟悉她的节奏，抡大锤就合不上拍，李心月也就没有胜算。
李心月见小钉子的视线，在自己和孙大喜之间不停漂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意，但没有点破，在把围裙递给小钉子的同时，才开口说：“我替你洗了，还把上面的破洞都补好了，你看看针脚合不合适？”
小钉子嗤笑一声，慵懒地伸手接过围裙，随手抖开后，孙大喜、洪宝水等人看了，都大笑起来，纷纷用筷子指点着，说上面那只大甲壳虫像活的一样，李心月果然适合回家拿针绣花。
在众军匠的哄笑声中，小钉子眼里却慢慢发红，他垂下头，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大甲壳虫，不明白李心月从哪里了解到他的心结。
原来，在小钉子六岁时，他的父亲去弩坊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宝，你在家听娘的话，爹爹去弩坊，晌午后就回来，带你去抓大甲壳虫。”但他的爹爹，在那天弩坊的意外事故中，不幸失去了生命，大甲壳虫就成了小钉子心里永远的痛。
片刻后，小钉子才抬起头看向李心月，语气无比庄重地说，“谢谢姐姐！明天我愿意做你的搭档，只要姐姐在弩坊一天，我都是你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