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目的阳光下,带着花香和青草气息的风,温柔地拂动了李心月额前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一脸恬静的笑。
开完刃后,她从长凳上起身,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匕首时,眼角的余光见一边的孙大喜,已双手托着匕首,正侧过身子看向人头攒动的校场外。
那里,呼喊孙大喜必胜的口号,正一浪高过一浪。
李心月心里却格外平静,外界的杂音于她而言,就像青草丛中,各种虫鸣,虽不悦耳,但也不至于乱心。
此刻,她的世界里,只有手中的匕首。
看台边,沈云溪正陪着张春潮和赵仰两位大人,朝条案边走来,他们是今天的评判官。
没有人知道,从最初的锻打开始,李心月每落下的一锤,都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希望李心月能在今天,去完成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比赛,去证明她能行。
她绝对有资格当弩坊的大师傅,去统领、指挥那些男性军匠,锻打出最锐利的兵器!
当李心月把闪耀着青灰色光芒的匕首托在掌心,和孙大喜并肩站在条案边时,三人刚好走了过来。
沈云溪这才发现,李心月锻打的匕首前端呈弧形。
而孙大喜的匕首是常规的直形,也是现在大夏军队中,士兵随身携带的装备款式。
沈云溪心里一惊一喜,惊的是李心月选择了难度大数倍,且不被人看好的弧形匕首。这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喜的是李心月的大胆、不拘一格,放弃了常规款式的锻打。这种不走寻常路的精神,正是弩坊需要的。
如果一个大师傅,只知道死守陈规陋习打造传统兵器,就有可能不适应战场的变化。而士兵的战斗力,也会因此逊色很多。
沈云溪看向李心月,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个在锻打上敢于创新、灵活变通的女子。在生活中又谨守规矩、恪守做人之道。
如此美好、聪慧的女子,是哪一个花神下凡到人间的呢?
此时,围观的人群更加喧闹,有人喝彩,也有人大喊道:“孙大喜、大师傅!孙大喜、大师傅!”
等待评判的李心月,听到人群中一浪高过一浪为孙大喜的喝彩声后,眉头轻微动了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后,面色又瞬间恢复平静。
张春潮走到孙大喜面前,拿起他托在掌心的匕首,反复查看。又试了试刃口的锋利度后,捻须一笑。
随即大力拍打了一下孙大喜的肩膀,才把匕首放回他的掌心。
赵仰看了孙大喜的匕首后,频频点头,直言比军中现在装备的要锋利、轻巧。
孙大喜听了两位大人的评鉴,激动得满脸潮红,还不忘瞥一眼李心月,随即双手把匕首举过头顶,跪下感谢张春潮、赵仰的认可、赏识。
李心月看到张春潮、赵仰二人,对孙大喜所锻打的匕首,作出的高规格评价后,虽然表面依旧平静,但内心忐忑起来。
毕竟直形匕首是军中士兵的标配,两位评判官也都曾佩戴过。
人在面对自己熟悉的物品时,更容易产生亲切感。
而自己另辟蹊径,选择锻打弧形匕首,万一这种款式评判官不看好。他们只需要一句话,自己就会落败。
思虑至此,李心月的腿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脊背上汗津津的,眼底深处有一丝隐隐的焦虑、担心。
等她竭力控制住情绪时,张春潮、赵仰已走到她面前。
张春潮的视线落在李心月掌心的弧形匕首上时,脸色明显一沉。
他用两个指头夹起匕首,眯起眼反复查看后。又把匕首对着太阳光,查看刃口、弧度等。
李心月见状,顿时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校场边的柳树叶随着风不停摇摆。
掌心也湿漉漉的,黏糊得像沾满了糨糊,而且手抖得厉害,以至于没有力气去掏荷包里的帕子,双手只好在上衣两侧搓了搓。
此刻的张春潮,于她就是命运的判官。
李心月不敢再看他,视线游离之间,不自觉地去寻找沈云溪。
站在张春潮左侧的沈云溪,已从李心月的眼神里感受到她的怯意、担心。
但在评判结果没有出来时,他不能过去安慰她、鼓励她,只能用眼神暗示她:“别害怕,我一直在。”
李心月很想冲沈云溪笑笑,但脸上的肌肉已僵硬,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无果后,她收回目光,低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就在李心月等待着自己失败的宣判时,不料张春潮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脸上竟然有了隐隐的笑意。
他把匕首放回李心月的掌心,一开口,就震惊了所有人。
“我很幸运,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如此精妙绝伦的匕首;我又很不幸,病体缠身,已无法佩戴这样的匕首,去上阵杀敌!”
李心月听后双肩耸动,眼里满是晶莹。
待赵仰接过匕首鉴赏时,她朝张春潮跪下,以额着地行了大礼,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哽咽:“谢谢张大人的肯定!我知道弧形匕首目前不是军中战士的标配,甚至很多人并不认可它的实用性。但我仍然坚持选择这种形制的匕首参加比赛,虽然心里并没有足够的底气,可我不想墨守成规,宁可落选,也要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张春潮看向李心月,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眉眼间满是欣赏之色,语气温和地说:“起来吧,你能打破条条框框,突破常规锻打弧形匕首。这份胆量、见识、心胸,加上出色的锻造技艺,着实令人佩服。”
李心月再次表示谢意后,双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时,身子一晃,被眼疾手快的沈云溪一把扶住,才没有摔倒。
在两人手掌无意地碰触中,李心月感受到了沈云溪掌心的汗水,听到他急促的呼吸,看到他眼底深处没有藏住的一丝担忧。这才明白他的压力,其实一直不比自己小。
李心月的心里,就翻腾起一股热浪,她朝沈云溪浅浅一笑,所有的感谢和感激,就在那一颦一笑中。
张春潮和赵仰交换了对两把匕首的意见,一致认为李心月锻打得略胜一筹。
不仅仅胜在形制上,还有匕首尖端的角度。弧形的角度刁钻、锐利,实用性已胜过孙大喜的直形匕首。
另外,弧形匕首还兼具欣赏性,不了解其性质的,往往会以为是装饰、摆设。这一点在近距离的实战中,很容易麻痹对手。
沈云溪原本绷紧的面颊,就松弛下来,看向李心月的眼里,除了欣赏外,还有他自己不曾发觉的一丝爱怜。
赵仰整理了一下衣襟,刚要宣布李心月胜出时,沈云溪已先他一步,拿起条案上的红花,亲自给李心月戴上,细心地帮她系好绶带。
李心月垂下眼帘,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声音极细地对沈云溪说:“我能战胜孙大喜,沈大人有一半的功劳。”
沈云溪没有开口,只是眉头一扬,嘴角噙着笑。
就在李心月的视线移向赵仰,等着他宣布比赛结果时,不料沈云溪已握住她的右手,高高举起后,环视了一下校场外,才大声说:“我宣布,此次锻造比赛,李心月战胜孙大喜,正式成为弩坊的大师傅。”
李心月脸颊上漾起红晕,又羞又恼之间,想挣脱沈云溪的手,无果,只好小声提醒他:“快松开,男女授受不亲。”
沈云溪一笑,侧过头看向李心月,眼里星河灿烂,仿佛身边再无他人,低声回应道:“花朝节那天亲都亲了,现在牵一下手,即使犯王法,我也要牵!”
不料话音刚落,“哗啦啦”,校场西侧的栅栏突然倒下。
随即从围观的人群中,发出的哭喊声、怒骂声、求救声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校场的每一个角落。
李心月面色一沉,撒腿朝校场西侧跑去,边跑边扯下胸前的大红花,随手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