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坊的锻造间里,军匠们两人一组,在铁镦前一手掌钳一手拿小锤的,相当于民间铁匠铺里的师傅,由锻造技艺较高的军匠担任,另外一个拉风箱兼抡大锤的,就是徒弟,他们要么是新手,要么是技艺平平混日子的老油条。
李心月的搭档小钉子,十三岁就进了弩坊,在军匠中年纪最小,却是一根经过“烹、煎、炒、煮、炸”的老油条,自诩百毒不侵、百事不怕。
每座炉子里,煤块燃烧时发出的巨大热量,把锻造间的空气烘烤得极为干燥,但李心月每天都穿着颜色搭配适宜、合身合体的衣服,永远是一张干净、精致的脸。
不像小钉子,总像睡不醒似的,耷拉着眼皮,眼角挂着绿不绿黄不黄的两颗硕大的眼屎。赤裸的上身,从脖子到腹部,全是醒目的泥垢,仿佛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洗过澡,清洁过身体。
傍晚时分,锻造间里的叮叮当当之声,已逐渐弱了下来。铁镦前,只剩下李心月还在锻打一把斧钺。小钉子早已扔下大锤,和资格最老的军匠洪宝水一起溜出弩坊,喝花酒去了。
其他军匠三三两两,也开始收工休息,弩坊里的光线暗淡下来。
与李心月同批进弩坊的民间铁匠孙大喜,解下围裙搭在肩上,双手叉腰,赤裸着上身,一言不发地走到李心月身侧,观看她锻打。
李心月没有主动和他搭话,心思全在锻打上。自从正式加入弩坊,每次锻造时,总有军匠过来围观,有的还喜欢在一边指指点点,但李心月不以为意,好奇是人的天性,何况以前弩坊的确没有女铁匠。
还未成型的斧钺渐渐冷却,李心月刚准备收工,没料到孙大喜身子一闪,突然伸手握住她拿着小锤的右手,另外一只手臂搭上她的肩,嘴里哈出的气直吹进李心月的耳朵,语气里带着轻浮说道:“你锤子落下的位置不对,来,我教你!”
李心月没料到孙大喜会做出龌龊之事,但她没有慌乱,只是左手中原本夹着斧钺的钳子,自然松开。
孙大喜以为李心月顾及自己的名声,不敢反抗,胆子就更大了。搭在她肩上的左手一使力,想顺势把李心月往怀里一揽,可他的动作慢了一拍,李心月左手拿着的钳子,已准确无误地夹住了他的右手腕。
孙大喜痛得浑身一颤,松开了握住李心月的右手,左手也同时从她肩上滑落。但李心月并没有松开钳子的意思,孙大喜的右手依旧被牢牢夹住,不敢动弹。
“李姑娘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出于好心,想教你锻打。”孙大喜哭丧着脸解释。
“我也是好心,才没有使出全身力气,不然铁钳可能会钳断你这个手臂呢,所以,这样的好处,孙师傅以后还要不要?”李心月说话的语气,平静得就像聊家常。
“李姑娘,我错了,保证不会有下次!”孙大喜脸色煞白,痛得满脸狰狞,用左手托着右手,不停朝李心月鞠躬道歉。
“我敬你也是民间铁匠中,锻造技艺可圈可点的人物,今天不跟你计较,但要是以后再有歪心思,这次的账加上,一起算!”李心月说罢,手中的钳子夹得更紧。
“错!在弩坊,不论什么账,都没有赊欠的,何况是这种缺德账!”沈云溪人未到,声音已传了进来。
李心月这才松开钳子,孙大喜的右手手腕处,已血肉模糊,不过李心月心里有数,自己并没有伤到他的筋骨,只是教训了他,让他长点记性。
等孙大喜慌里慌张地用围裙盖住右手腕时,沈云溪已走到他面前。
孙大喜恭恭敬敬地朝沈云溪施了礼后,转身想走时,沈云溪比他快一步,拦住他的同时,已拉下了他手上的围裙。
“沈大人,我这是烫伤,刚才不小心烫着了。”孙大喜垂下眼,小声解释着。
“欺侮谁呢?我又不是今天第一次来弩坊,第一次和军匠打交道,你这是烫伤吗?是想领工伤补助吗?”沈云溪说完,拿起小锤,重重敲了一下铁镦,再看向孙大喜时,满脸笑意,语气里带着关切,温和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试试,你的骨头有多硬?”
孙大喜浑身一哆嗦,膝盖一软,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