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坊里,童子安努力踮起脚尖。
把一张任命李心月为弩坊大师傅的告示,贴在锻造间的大门上。
弩坊现在的军匠,都是两人一组,组与组之间是平等的,这在平常没有问题。
但如果是急需兵器补充前线,那么,弩坊里就必须有一个品行、技艺都能服人的大师傅。
他能统领所有军匠,坚决执行弩坊令的任何命令,并保证完成任务。
军匠们看了告示,立马像被火烧了窝的工蜂,嗡嗡嗡闹起来。
孙大喜把手里的小锤在铁镦上一敲,冲童子安嚷道:
“凭什么选李心月为大师傅?就因为她是女子吗?”
这句话看似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其实是绵里藏针。
孙大喜是在攻心,也是在蛊惑。
在一个男性主导的行业里,不但挤进来了一个女子。
而且这个女子现在还成为他们的大师傅。
这让一群原本优越感十足的大老爷们,从心理上就难以接受。
果然,军匠们内心原本的不满,被孙大喜这句话一激。
就像一锅滚烫的油中,滴入了几滴水,立马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
最先响应的是头发、胡子已发白的军匠洪宝水,他把自己赤裸的胸脯拍得震天响:
“老子在这里打造兵器快三十年,什么时候,有女子当大师傅的?
沈大人当初同意她进弩坊的理由是代父履责,这还勉强说得过去。
现在让她骑在我们头上,还有王法吗?”
小钉子边用手大力搓着脖子上的泥,边冲童子安喊道:
“童大人,这是哪个吃饱了撑得慌的人,想出的馊主意?
你叫他来嘛,他来了,看我敢不敢朝他抡大锤!”
“啧啧,当然是沈云溪沈大人的决定,你们有本事骂他去呀!”
童子安说完,端起盛了糨糊的大碗,朝军匠们一洒。
众人脸上、身上,立马出现无数个白色的斑点。
童子安原本以为自己就是开个有些过分的玩笑。
反正这帮大老爷们也是光着膀子,至于脸么,擦一下就干净了。
但他没料到,那半碗糨糊,就如同半碗油脂,瞬间点燃了军匠们的怒火。
孙大喜一跃跳上铁镦,右手高高举起小锤,大声喊道:
“兄弟们,弩坊的大师傅必须是技艺顶尖的人物,李心月技艺最强吗?
不是,虽然她为了进弩坊,打造过一把长剑。
但我们也会呀,刀、箭镞、斧钺,哪一样能难倒我们?”
“对!老子在弩坊的年头,都比她的年纪大,凭什么她当大师傅?”
洪宝水说完,把自己的铁钳、小锤扔进了燃烧得正旺的炉子中。
小钉子和其他军匠见状,纷纷效仿。
军匠亲手毁掉自己的铁钳、锤子,这已不是对李心月当大师傅的抗议。
而是赤裸裸地宣布罢工!
童子安终于意识到,自己随手一洒的那半碗糨糊造成的局面,已不是他有能力收拾的。
就在他准备悄悄溜走,去找沈云溪来收场时,孙大喜已跳下铁镦,拦住他的去路。
洪宝水、小钉子等,把童子安围在中间。
在孙大喜的鼓动下,他们不停挥动手臂,高喊:
“让女人滚出弩坊,重新选举大师傅!”
“你们、你们这是造反!”
童子安吓得浑身颤抖,甚至流出了眼泪,但嘴上还是没有服软。
“造反又怎么了?”
洪宝水一把撕下告示,卷成一个圆锥状,戴在童子安头上。
小钉子按住童子安的双肩,令他动弹不得。
众军匠见童子安滑稽又窝囊的模样,哄笑一声后。
有的又振臂高呼,拒绝李心月当大师傅。
孙大喜则和洪宝水等人,把弩坊的铁镦一个接一个推倒于地。
并把用来装水淬火的木桶,全部砸碎。
童子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砸,后悔得想抽自己耳光都不能,他的双手依然被小钉子控制。
在房间画图纸的李心月,听到锻造间传来的动静,跑过去想看个究竟时。
刚好遇到从外面回来的沈云溪,来不及打招呼,两人同时冲向锻造间。
看到一地狼藉,满脸鼻涕、泪水的童子安,还有群情激愤的军匠。
不用问,沈云溪也知道他们打砸、罢工的原因。
倒是李心月,摘下童子安头上的“纸帽”。
看了告示的内容后,才明白军匠们声讨、要求她滚出弩坊的原因。
她轻轻叹息一声,觉得弩坊是军方的一个重要部门。
既然任命,就应该走正常程序。
沈云溪此举,的确有搞一言堂的嫌疑,必然难以服众。
但军匠们以罢工抗议,似乎又过激了一些。
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她一时又理不出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