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锻造间传出的锻打声,惊醒了后院的沈云溪。他起身出门,见天色还未全亮,以为是幻觉,转身回房间时,童子安在床上翻了个身,带着浓浓的睡意告诉他,李心月像个铁人不知疲倦,半夜就去锻造间了。
沈云溪眼里一暗,一把掀开童子安的被子,冷着脸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你还未回来时,心月送小钉子出门,叮嘱他早点起床生炉子,我听到的。我还知道小钉子拎走的食盒里,装有鸡腿,可香了。”童子安边拉扯着被子,边咽了一下口水。
“你是属猪的吗?就知道吃!”沈云溪这句话,是从门口传到房间的。
“你才是猪!只要一听到与李心月有关的事情,就失去理性,只有猪才这么蠢!”童子安用被子蒙住头,用沈云溪无法听到的声音嘀咕着。
弩坊里,李心月用铁钳夹住锻打了一轮的铁坯,放进水桶里,“嗤”的一声后,随着一缕青烟飘起,她又把铁钳伸进水桶中,夹起铁坯放进炉子里。
系着大甲壳虫围裙的小钉子,已不用李心月吩咐,自觉地加快了拉风箱的速度。不过,他的嘴也没有闲着,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后,小钉子看向李心月说道:“姐姐,我们锻造的这支箭镞,如果能射穿用油浸泡过后的甲胄,军器监会不会上报朝廷,给我们请功?”
李心月拿起抹布擦了擦铁镦,接着从茶壶里倒了一碗凉茶,递给小钉子,自己替下他,拉风箱后才开口说:“也只有你才想得美,计算成功了,也是我们分内的事,哪敢让军器监赵大人给我们请功?”
“成功了,我亲自去替你们请功!”门口,一袭深蓝色外衣的沈云溪,朗声一笑,带着早晨的清凉之气,大步走了进来。
小钉子有心回应沈云溪一句感谢的话,但见李心月没有出声,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地忙放下茶碗,接过李心月手中的风箱拉杆后,眼神却偷偷瞟向沈云溪,见他精神饱满、衣着整洁,完全不像熬夜赌博的赌鬼们那样颓废、落魄时,心里很是吃惊,又不敢问,只得收回目光。
李心月倒是一直看着沈云溪,见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脸上的笑意就愈浓。
沈云溪却敏感地意识到,李心月虽然没有说话,且一脸笑,可眼里却闪着寒光、恼意、戒备。尽管心里困惑,沈云溪还是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赞赏,看向她说道:“辛苦了!这么早就开工!”
李心月用小铁锤,仿佛不经意地在铁镦上轻轻地敲了敲,语气平淡地开口:“比起沈大人昨晚去赌馆赌博,今天一大早又来锻造间巡视,我们干这点活,算得了什么?”
沈云溪一怔,随即明白了李心月冷言冷语的原因,他轻声解释道:“昨天晚上,我的确进了赌馆,但不是赌博,而是发现李伯进去了,我不放心,就把食盒交给小钉子,自己追了进去。”
“李伯是谁?”小钉子得知沈云溪进赌馆,不是去赌博,而是找人时,一脸好奇。
“是我爹。”李心月代替沈云溪作了回答后,双手后背,羞愧地低下头,右脚尖不停地在地上画圈圈。
父亲李清风嗜酒、好赌,这两大毛病,一直是李心月不喜的。平日她在家里,李清风只能偷偷出门去赌;现在她在弩坊,想必没有顾忌的父亲,必定是三天一大赌,两天一小赌,而且逢赌必输,越输越不服气越要去赌,幻想能赢回本钱。这样的结果就是欠下赌债,经常害得家里入不敷出。
半晌后,李心月才抬起头,看向沈云溪的眼里,除了感激外,还有她自己不曾觉察到的情愫,她诚心诚意地道歉:“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沈云溪大度地一摆手,眉眼间满是笑意,让李心月放心,昨晚他已赶在李清风上赌桌前,拦住了他,并带他去饭馆吃了饭,才把他送回家。
李心月道谢后,指了指火炉,告诉沈云溪,自己今天要锻打出三支箭镞,请他去准备三套浸泡过牛皮的甲胄,再去军中请两位弓箭手,到时和他一起去校场试射,检验箭镞的锐利度。
“箭镞今天能完工?”沈云溪语气里明显带着吃惊,他知道锻造完成后,还需要打磨刃口,这是费时费力的事情。
“是!”李心月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后,转身夹起炉子里已加热发红的铁坯,放在铁镦上,随即扬起小锤。
沈云溪立马后退一步,他知道李心月的习惯,锻打过程中不说话、不看其他人,眼里、心里只有器物。
经过一番锻打后,铁坯已慢慢冷却,李心月手中的小锤随即落在铁坯中心。小钉子见状,吁了口气后,立马放下大锤,去拉风箱。李心月则灵活地夹起铁坯,放入炉子后,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才看向沈云溪,问他是不是还有事。
沈云溪点头,事实上,他很想劝李心月,今天先锻打完毕,明天再打磨箭镞的刃口。如果今天必须打磨,那只能晚上熬夜。可李心月已是凌晨起床,睡眠严重透支,而锻打讲究的是一气呵成,中间也无法休息。如果今天晚上接着打磨刃口,实在是辛苦。踌躇一番后,他还是开了口,一字一句地说:“有!希望你段打完后就休息,刃口打磨放在明天,不急这一时。”
“当!” 李心月手中的小锤,在铁镦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面色瞬间凝重,看向沈云溪的眼神中带着火星子,似乎能把人灼痛般,她提高音量说道:“沈大人,你可以等一天,我也可以等一天,但沈将军和他率领的将士们,一刻也不能等!敌军也不会给我们时间慢慢悠悠地锻打,在试射没有成功前,你觉得我能睡得踏实吗?”
“可是……”
“没有可是!明天午时,我们在校场试射!”李心月打断沈云溪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右手的小锤,又在铁镦上敲了一下。
沈云溪眼里一热,深深地看了李心月一眼,一抖衣服下摆,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锻造间,直奔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