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月进了锻造间,把图纸交给沈云溪。
沈云溪展开,不时用手在上面比画着。片刻后,他看向李心月,嘴角一翘,语气极为庄重地说:“这把剑是你进入弩坊的敲门砖,为了检验你的真实锻造水平,也为了公平公正,我不能在图纸上给你任何建议,包括接下来挑选锻造的材质,我也不会给出具体指导,全凭你自己当家作主。至于最后能否留下,取决于你自己的锻造技艺。”
李心月面色平静,心却像炉子的铁块一样,瞬间炙热,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沈大人的意思是,我的图纸通过了?”
“开口闭口沈大人、沈大人,我有那么老吗?”沈云溪咧嘴一笑。
“八品呢,必须得称沈大人!”李心月难得地轻松,打趣了一句后,小跑着去弩坊的仓库,挑选锻造长剑的材料。
沈云溪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但心里并不轻松,李心月能画出合格的图纸是一回事,锻打又是另外一回事,后者难度比前者高出的不是一个等级。如果李心月锻造的长剑不合格,自己就得把她送回铁匠铺,再把李清风交给捕头。
沈云溪承认,自己不愿意走到这一步,但身为朝廷命官,他别无选择。就在他背着手,在锻造间来回踱步时,李心月已挑选好一块铁,回到铸造间。
工匠们见状,围拢过来,都想看看她一个女子,是真有锻造技艺,还是来蒙混凑数。
沈云溪没有阻拦,知道应对闲言碎语,最好的方法是李心月用实力让他们闭嘴。
生炉子、拉风箱,待煤块燃烧时,放入铁块,再拉风箱,看着铁块在炉子里慢慢由浅红变得深红时,李心月用长铁钳夹出铁块,放在铁墩上后,放下长铁钳,换上短钳,左手执钳紧紧夹住铁块的一角,右手拎了把小锤,这才看向沈云溪。
第一次锻造毛坯铁,是需要帮手抡大锤锻打的,和铁匠铺一样,师傅掌钳,徒弟抡大锤。
沈云溪明白李心月是在无声向他请求,指派一名军匠抡大锤。她自己没有开口,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资历比她深的军匠们,根本不可能为她一个女子打下手。
果然,沈云溪的视线转向军匠们时,他们纷纷垂下头,躲避他的目光。
“我来。”沈云溪朝掌心吐了一口唾沫,双手一搓后,抡起一把大锤。
“好。”李心月简单地应了一声,随即右手的小锤落在通红的铁块上,叮当一声后,右手刚扬起,沈云溪抡起的大锤就落在小锤敲击过的地方。
小锤落,大锤起;大锤落,小锤起,反反复复,两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铁块上,配合默契。
当铁块慢慢由红变为青色时,李心月的小锤重重落下,发出一声脆响。沈云溪见状,放下大锤,暂时停止锻打。
李心月把铁块放进炉子,刚要去拉风箱时,沈云溪已先她一步,握住了风箱的把手,朝前一推,又朝后一拉,身子随着后倾,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李心月内心很是感动,初见沈云溪时,她只觉得他轻狂、高调、不讲原则,但事实上,在针对阿德偷窃一事上,他的处理方式是对的。来弩坊这几天,沈云溪在公事公办的同时,也不失周到、温情,不带纨绔子弟的傲气。
沈云溪刚才抡大锤,干的是体力活,衣服已汗湿,放下大锤拉风箱,虽然轻松一些,但没有得到任何休息。
李心月拿出帕子,去擦沈云溪脸颊上的汗水,动作自然得就像在铁匠铺,给爹爹擦汗一样。
沈云溪下意识地去接帕子,却一把握住了李心月的手,等意识到松开时,周围的军匠已哄笑起来。
李心月窘得低下头,以去给沈云溪端水喝为由,跑去了后院。
这下,军匠们更加肆无忌惮,有羡慕的后悔没有主动给李心月打下手;也有的搓搓手掌,大声告诉沈云溪,以后李心月需要帮手时,自己一定主动上。
“看你们一个二个闲的,今天歇工延迟半个时辰!”沈云溪用手一一指点着咧嘴嬉笑的军匠们时,李心月已从后院端来一碗水。
沈云溪一口气喝完水,把碗递给李心月,却随手把帕子放进了荷包。
李心月嘴唇动了动,终究不好意思开口要回,这样小家子气的事,她做不出来。
炉子里的煤块燃烧得更旺,铁块烧红后,李心月再次用长钳子夹出放在铁镦上,和沈云溪一起,开始第二轮锻打。
反复几次锻打后,铁块已变窄、变薄、变长,有了长剑的雏形。李心月夹起铁块,放进装满水的桶中淬火,随即,嗤的一声,一缕青烟从水桶里缓慢升起。
淬火完毕,再放进炉子中,烧红后再锻打、再淬火,反复数次后,终于锻打成了一把没有开刃的剑坯。
李心月把剑坯固定在木槽上,再对剑身开刃。
直到这时,一些军匠才发出啧啧声,认可李心月不是驴粪蛋蛋外面光,而是掌握了非凡的锻造技艺,也有军匠嘴角露出讥笑,觉得李心月不过尔尔,同时对沈云溪帮她抡大锤颇有微词,但把不满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
当李心月把闪着寒光的长剑递到沈云溪手上时,沈云溪终于放下心来。当着军匠们的面,正式宣布李心月,代替父亲进入弩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