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马骥带着一行人长途跋涉来到精怪客栈,此番离开京都御妖司在外查案,已一月有余,原本是有线报幽冥山的墓园外有人做着非法勾当,收受巨额价钱,谎称能让人再见到逝去的故人一面。御妖司恐其中有逆妖作乱,便给马骥指派了不少人手,因此除了随身的官妖明镜,马骥身侧还有四个法力不低的御妖师。
不想,逆妖没有碰到,明镜的法器却在昨日发出了“咒灵”异变的警报,直指人群索居的北疆"精怪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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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看到有如此阵仗的客人前来,小饭勺兴冲冲的凑到门口围观,客栈老板灶二娘则亲自出门迎接。
只见马骥的随从皆着黑衣,腰间佩戴御妖司玉带,而马骥身手颀长,穿着一身白色便服并未配饰,室外雪地亮得耀眼,映着他半边侧脸,神色不明,却在一众人中格外不同。
灶娘本就认得马骥,御妖司的天才首席御妖师,平日里常跟她交易精怪的情报,马骥会趁夜色低调独自前来,而今日如此浩荡阵势,惹得灶二娘心里隐隐不安,硬生生把看热闹的小反手和伙计们都推回了大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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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无君……也是听闻婚礼而来么?”灶娘心中打鼓,便是在试探马骥。
神无是马骥在坊间的名号,比本人名讳更加响亮,不知从哪户被马骥所救的百姓那里传开来,后来整个京都都这么称呼他,意指连神也管辖不了的区域里,是马骥救下了苍生。
“今日是琴妖焦尾的婚礼吗?”马骥一路上听闻,有些印象。
“大人英明,昨夜新人和亲属就都已下榻了,您这些个人,我这小店一时还真难张罗出这么些房间啊。”灶二娘满脸抱歉。
“不是来住店的——”马骥淡淡回应,随即对身边的随从微微挥手,那人便从腰间拿出一块灵镜,稍一施法,灵镜中央就聚拢了一团飘动的黑气。
“司南镜”,灶二娘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法器,那拿着镜子的想必就是这灵镜的本体,举国闻名的官妖明镜。
“主人,咒灵应该就在此处。”司南镜像是指南针,那团黑气聚拢的位置显现着咒怨藏匿的方向。
马骥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客栈内现在聚集的人群。
“你带一队人守在一层门外,其余人随我进客栈。切莫节外生枝,不可引起骚乱。”
“是,主人。”明镜收起镜子,正要带人分头行动。
“等等。把这官符都摘了,这样走进去打草惊蛇,今天谁也别想准时下班了。”
众人按马骥的命令纷纷摘牌,随即步入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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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怪客栈内早已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准备停当。
在外面的世界中,精怪只能是人类的宠物、工具或奴隶,人类和精怪的结合是不被允许的。
只除了一个地方——精怪客栈。
这里是人界统治以外的区域,允许人类和精怪相爱并缔结婚约。可是一旦成婚,他们终生只能在精怪客栈管辖的区域内生活。因此,人与精怪的婚礼即使在精怪客栈也不多见。
琴妖焦尾是京都一带最为闻名的名琴,长得更是人间绝色,早年间在精怪客栈的演出一票难求,后来与其主人怀刃结契,就再没有上过台,只会偶尔带带女弟子。今日大婚,据说焦尾特别准备弹奏一曲失传已久的《广陵散》,这也是这场婚礼外场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最大原因。
马骥一踏入这客栈,立刻感觉到不寻常。
精怪客栈往常也是客流不断熙熙攘攘,加之举办婚礼,人流数是往日的几倍,更应该凝结人气,此刻却让马骥感应到了浓重的阴魂气息。
马骥的视线由近及远,扫视着每一个来客。
他深知咒灵的能量可以在一瞬吞噬百里的元魂,可吉时将近,宾客们并不知危险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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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明镜使用传声。
此时,灯火突然全都熄灭了。
嘭的一声,原本被摆在主桌的饭桶中的一零八,一个颤栗,就恍然置身在长凳上。
夜空中绽放开第一团花火。
同桌的小女娃被这凭空化形的女子吓得钻进爷爷怀里。
“爷爷!”
那老者笑眯眯摸着孙女是脑袋,“别怕,想必也是有缘之人,受到感召化灵。”
隔着热闹的人群,一零八看见会场正中心盘根错节的一株老树散发出幽光,从根茎到树干再到枝条逐渐被点亮了,原来大树牵连着三层楼梯,把自己长进了客栈内里。
“看啊,姻缘树开花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她入迷地盯着枝头一瞬间绽开的万千朵娇艳花蕊。
灶二娘等人放下帷幕,上百只萤石怪,有条不紊地在布景上排列完毕,众人便见识到了新娘焦尾姣好的画像。
一零八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不由张口惊叹。
数十只风蝶在上空盘旋,听从老板娘的指挥,一齐往走廊尽头发射光束,聚光灯之下,一个身着爵弁服的男子双手捧着精巧的手环,举过胸口。
小饭勺听到来此世第一支乐曲响起。
广陵散,经过焦尾的重编,悠扬之外还饱含着热烈。乐声仿佛远在天边,一道光柱穿过人群由远及近从天边射来。
顷刻间,那抱琴的焦尾凤冠霞帔,从天而降,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流连,乐曲就愈发激扬起来。
现场静极了,宾客屏息凝神。
焦尾指尖触到主人攥紧的手环,绽放出朱红色的光晕,他为她的右手套上手环。
宾客们随之哗然。
当一只精怪答应了人类的求婚,那她被允许拥有随时随地传送至伴侣面前的特殊能力,世人称之为——降临。
大家都望着台前的两人,没人注意到咒灵裹挟着夜雪,缠在了手环上。
焦尾继续抚琴,那黑色的咒力渗入琴弦,形成了万千丝线,线又交织成网,将整个会场悄然笼罩。
“如梦令——”
马骥看到了这咒灵的布法,但要制止为时已晚。
无声无形的法阵,没有任何人觉察,一瞬间即已完成。
被咒灵附体的焦尾展开的如梦令,是琴妖的法阵。此时的焦尾发丝飞扬,瞳孔失神,浑身冒着黑焰,曲子越弹越急,调子骤变,宾客们才觉出异样。
怀刃一脸痛苦的神色,双手拉扯着脖子周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绞住,拼命挣扎。一场唯美婚礼瞬时变成地狱血场。
“快跑!是咒灵!!”人群爆发出惊呼。
场面顿时失控了,宾客们四散奔逃,有人直接从楼台一跃而下。
一零八吓坏了,本能地缩成一团,又变回了桌上的木勺。
“明镜!”
明镜瞬间来到了马骥身边。
“快用死镜。”马骥下令。
明镜眼神复杂,琴妖焦尾是他的好友。但他无法违抗主人,仍然立即吟诵起法阵。
那死镜能将人和精怪的的魂魄吸入吞噬,是明镜的另一法器分身。镜内的世界是怎样的,从没有人活着出来讲起过。
死镜的灵光对准失去心智的焦尾,琴妖的法力虽深厚,但攻击性并不强,防御力更是薄弱,马骥很有把握将她一招收服。
谁想到被法术桎梏的怀刃竟还拼死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焦尾,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怀刃的魂魄毫无抵抗,被卷入死镜,肉身瘫倒在地,失去了生气,颈上的淤血勒痕赫然在目。
此时,焦尾的法阵突然静止了,她就这么痴痴地盯着主人,光一丝丝回到了她的眼珠里,她的神智也恍然回归。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景象让她双腿瘫软,一下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怀刃……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醒醒啊……”她匍匐着双臂拖着身体靠近主人,紧紧地搂住早已没法回应的爱人。
“怀刃……”焦尾惊声悲泣着,那声音刺破耳膜,直插云霄。
明镜心下不忍:手下为难“主人,这琴妖要如何处置?”
随着焦尾回神,那纠缠在琴弦上的咒灵见势不妙,卷着黑焰逃窜,马骥眼疾手快,展开结界控住它,两股力量势均力敌,碰撞在一起,可咒灵似乎并不恋战,却先一步闪到不远处桌上的木勺内。
那木勺不偏不倚吃下咒灵,只听一记响亮的饱嗝,木勺摇身一变,化作个小姑娘,呆坐在凳子上望着他。
“主人小心,此妖能吞咒灵,必不简单!”明镜大呼一声,直冲马骥身边,就要上手终结那小妖。
小饭勺也不懂躲闪,用一双滚圆的眼睛里面婴孩般干净,好奇地对两人发问。
马骥第一次见精怪被咒灵附体,不会异变,不会狂化。
而且这个精怪,看起来真的好弱。
由于咒灵会附在精怪身上夺走他们的躯体和妖力,并控制精怪无差别地杀害人类,而这些沾上咒灵的精怪如若不杀人释放咒怨之气,便会在三十天之内死亡,咒灵不灭,杀戮就会不止不休。因此,这些不受控的精怪是人妖共愤的存在,同时也是对人世最大的威胁。
御妖司管辖内最危险的工作,便是马骥统领的这个咒灵特别行动部。
可怕的是,咒灵是如何产生,又如何彻底铲除,人类还一无所知。御妖司方面,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此时此刻,数次与多个咒灵交手的马骥,竟然犹豫了。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咒灵无形,永远在逃窜隐匿,而此刻或许是迄今为止,自己能抓住的接近咒灵的最佳机会——它就在眼前这个小妖的身体里。
他还没想清楚如何处理,手自己动起来,定住了明镜。
“主人——”
“慢着,先别碰她。把她带回御妖司审问。”
话已至此,已是命令。明镜虽有疑虑,也只好收手,转而去检查心神涣散,已去了半条命的焦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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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骥的手下疏散完宾客,带着灶二娘来到三楼找马骥复命。
齐立齐平两兄弟听闻一零八被御妖司的人抓了,也跟着灶二娘来看。
一零八在人群中见到饼哥,一脸无辜,泫然欲泣。
“神无君大人明鉴,这小饭勺才刚刚化形不足七日,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她绝不可能和咒灵扯上关系。”齐立着急了。
“不得无礼。所有人都亲眼所见,咒灵就躲在她的身体里。”明镜厉声道。
几个御妖师见眼前的姑娘能吞咒灵还安然无恙,至少表面无恙,都面面相觑,围着小饭勺打量。
马骥想了想,对那小精怪说:“你还能变回饭勺吗?”
那姑娘缓慢点点头。
“那你变回去,随我走。”马骥的语气并不凶狠,甚至还有些温柔,只是他的眼神里早已藏了冰冷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