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怪客栈所在的枭谷回京都,马骥及手下御妖师本可以御风而行,不出半日便能抵达。但眼下队伍里押着一只“重要疑犯”,不便施法,于是所有人老老实实,改走陆路。
这日傍晚,人马好不容易行至一个小村落,准备留下好好休整一晚。
小饭勺本就是个女儿身,马骥想着与一零八本不方便同住一间房,但又怕那咒灵趁机溜了,于是在村长家中找来一块帘幔,才勉强在一个卧室里隔断开来。
这几日小饭勺的精神非常颓丧,虽没有被咒灵反噬的疯狂表现,但马骥出于小心,仍颇为在意。
一零八离开精怪客栈,一路上没了那间管饱的厨房,肚子也一直叫个不停,但这荒郊野岭的,除了野果和野兔,御妖师们也找不来其他食物。全部安顿好后,马骥便让明镜去问村长夫人讨几碗一零八讨要的米饭来,自己则寻思着如何检查这位少女的身体情况才不失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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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帘子放下来,宽衣检查自己,身上可有黑色的色块?”
马骥侧立在床边,隔着帘幔,远远的看见女孩将衣服丢在地上,又在帘后悉悉索索的发出声响。
“有吗?”马骥声音冰冷。
“唔,背上……”小饭勺嘀咕。
“背上怎么了?”马骥听不真切小饭勺的声音,又站的离帘幔近了许多。
突然,一阵风将那帘幔倏然拉开,小饭勺浑身上下仅围着一条薄衫,包裹在胸前,两只娇小的肩膀裸露在空气中,离马骥只有一步的距离。
女孩说话间就要连手中最后一件衣衫也松开,整个平坦洁白的后背就展现在马骥面前。
马骥一时竟不知眼神该落在哪里,赶紧背过身去,有些慌乱。
“背后看不太见,怎么办?”小饭勺的声音磊磊,对这世间的纲常伦理一概不觉。
“好像确实有一条黑色的像藤蔓一样的——纹路”小饭勺尽力描述着。
马骥闻言,赶紧定下神来,回想起刚刚风气的那一瞬间,他也隐约看到了,咒灵附体后的咒纹终于显现了,并无侥幸——就沿着女孩的脊柱,从腰际一路攀延向蝴蝶骨。
马骥眼疾手快,一下拿起她的衣衫,三两下扔给小饭勺,要她穿好。
此时有人直接推门进来。
一直拿着饭桶,没想到要敲门的明镜看着帘幔后的剪影,愣了两秒,砰的一声,他如梦初醒般又闪回了屋外关好房门。
“咳咳,这才几点,我没想到你们要准备歇息了,我的,我的!”明镜扬声解释道,声音里却有强忍住的笑意。
马骥被他阴阳了一番,可又无从发作,脸色沉了下来。
“你小子别无中生有。”
但一零八哪里听得懂明镜的意思,她只惦记着明镜手中的饭桶。
“镜镜,想吃饭!”女孩赶紧传好衣服,跑到门口,把明镜又拉进来,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自己嗑糖多香呀,你俩继续啊继续,就当我不在。饭,我放桌上!”明镜笑嘻嘻地揣手,看着他俩。
“明镜,你一会儿在门前地上打个地铺,晚些我要休息,你也睡这儿。”马骥不理会他。
“主人,别担心,我嘴巴多严啊,我跟着你五年了,难得看你和姑娘讲两句话——”
“闭嘴吧!”马骥将明镜揪着,拖到了门边,“跟我出来——”
明镜被拉到屋外,不明所以,还在嘟囔,“再让我多嗑一会呗,生活已经够苦的了——”
“她中招了。”马骥冷静地打断。
明镜的脸色也立即沉了下来,变了个人。
“你是说,索命纹……?”
“没错,我方才也确实看到一眼。”
“主人,我随身带着些牛局的往生水,要不咱就找机会下了,以绝后患吧。”
明镜眼神中颇有些悲悯的神色,看向屋内吃得正欢的女孩:“可惜了,我从她眼里照不出一丝邪念,如此至纯至真之灵……但既已被感染,断然是活不成了,不如早些助她解脱。”
天色已暗,马骥没有看一零八,他背着手想了想,点点头。
“明日,你就在米饭中下药吧。然后埋伏着,别让咒灵脱离寄主的时候跑了。”他轻轻嘱咐道,又默默走回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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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风忽然刮得邪乎。
窗户没有关牢,吱呀一声被吹开,把浅眠的马骥惊醒。
他起身巡视了一番内院,除了远近不少家什被风吹倒的声音,并无异样,正准备回屋,只听附近隐隐有呜咽声传来。
他循声往门外望去,只见一只瘦弱的野猫伏在墙角边,奄奄一息。
马骥上前抱起小猫,那猫的眼神仿佛通人性,立即往他手心里依偎。
此时,有人提着灯笼走来,靠近些,马骥认出正是打更中的村长。
村长见他手里的奶猫,顿时惊得手抖得厉害。
“这这这……神无君,你快快把这畜牲扔了,不,把它杀了!”
“一只小家伙,何至如此?”
村长神色恐惧至极。
“您有所不知,我们村地处山区,风高林密,老虎很多。即使不进山,在路边遇到老虎的概率也很大。饿极的老虎还会到村边伏击,叼走牛猪羊,甚至是人!听到白云深处的虎啸啊,老人便说那是老虎在着急伥鬼,派他们四处勾魂了。村里的钱小四,前日不幸被老虎吃了,家人只找到他一只鞋子,大家都说,他化作伥鬼来村里作祟了,就是这只小狸花!”
“喵儿。”马骥怀中的猫咪像是听懂了,也有话要说。
“别别别!大人,您若是执意要救它,那劳烦您先将我的手脚捆起来,栓在这门上,您是会武功的,我呢,只能白白被伥鬼勾走。”
“喵儿!”那奶猫从马骥怀中一蹦,落到地上,立刻化作了少年的模样飘荡在半空中。
“钱小四——”村长吓得就差翻白眼背过气去。
只见那钱小四并未要伤他人性命,只是涕泪俱下跪在马骥面前。
马骥早就发掘这只小野猫是故意引他而来,更想想听听这当中究竟。
“求求神无君救救我们!虽为伥鬼,我们毕竟是命丧虎口,心存怨念,常思寻仇,便来找生前亲友相帮,却又让帮手命丧虎口。所以只有您杀了那恶虎,才能解救画地为牢的伥鬼们,也能保全村民的安全啊。”
小四子说的极为恳切,马骥虽半信半疑,但职责所在,明日又要启程,便嘱咐明镜看着那小饭勺,只身进山杀虎除鬼,并让村长回去通知各家各户今夜闭门不出。
只是,马骥离开还没一个时辰,一零八就饿醒了。
她迷糊之间下床来,摸索到桌边,细嗅空空的饭桶。
突然又有一个黑影从门缝中潜入屋内,和婚礼当天作乱的咒灵一样,此刻已经从一零八的脚跟盘旋缠绕。
小饭勺毫无察觉,片刻却已被咒灵全身束缚住,失了神,呆呆地一步步踱到门边,抬手开门,不知要前往何方。
就在她被控制踏出房门的瞬间,月光被镜子晃地一闪,她的神智回到自己体内,这才发现手脚都被控制住。
“镜镜——”她本能地呼救。
明镜本就领命守夜,听到呼喊,从镜中化形,死死抓住一零八的胳膊。
奇怪的是,那咒灵似乎有备而来,还会审时度势,见明镜功力深厚,立刻松开一零八的手脚,欲向外逃窜。明镜情急之中,只得打开死镜,将一零八连同咒灵吸入其中。
那死镜之中的虚无世界,最是可怖,它会映射出闯入者内心最深的恐惧,以此折磨对手,至今无人生还。
明镜没有时间仔细思考,他只觉得反正一零八是将死之人,与其被咒灵胁去什么地方被人利用杀人,不如困在自己的法器内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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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消灭那恶虎,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马骥赤手空拳,毫发无伤地打死了老虎,心中想着,这一路上见到了京都之外、荒野之间的许多乱象,回去复命时定要仔细复盘。
其他的伥鬼得以恢复死后的尊严与自由,它们离开了被拘的山洞,彻底消散在山野间。
小四子却没有消失,而是化作小狸猫跟在他脚边。
马骥觉得古怪想要询问,却被明镜打断了。
“主人,大事不好。”
随着莹莹光亮,明镜凭空出现在马骥的身侧。
“刚刚在村长家里,又有咒灵接近小饭勺想要附体并操纵她离开,两条咒灵,属下恐怕不敌,情急之中,已将小饭勺锁入死镜之中——暂时拖延住。”
“你说什么?又有咒灵现身?”
“是的。”
“死镜的威力有限,区区一条咒灵还可以镇住,但两条咒灵支撑不了多久——”马骥露出担忧的神色。
“将两条咒灵振在你的分身法器里,你不要命了就直说——”马骥严厉至极,虽是关心人,也是用刀的。
明镜见主人发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属下无能!主人赎罪!”
那小狸花听到这里,突然弓着背,浑身炸毛。
“完了完了,完了,都怪我,都怪我……呜呜……”猫言猫语地叫起来。
在这节骨眼上冒出来的这两件事,让马骥回过神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们?”他质问小四子。
“大人,我不知道那人这么厉害,我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他,他们说如果我不来求您帮忙打虎,就要害我全家……我也是被逼的……”
“什么人?你冷静一下,从头说来。”马骥一把抓起小猫。
“那人,那人很瘦、很高,蒙着面纱,是个男人,我也没看清,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家人,救救我吧!”
“咒灵向来独来独往,从未同时现身,看来咒灵附体那小饭勺并不是偶然,她身上必然有蹊跷。我们必须速速赶回御妖司。”
马骥拎起小猫的背毛,交到明镜手中。
“这共犯,由你来看好。你若再办不好,就别跟着我了。”
“是,主人”。明镜躬身应下。
只剩小四子吓得缩成一团,喵喵的叫着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