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骥预料到了明镜会抱着奄奄一息的一零八出来。
只是没想到她会为了明镜自戕。
他见明镜哭唧唧的样子,以为这下定是没救了。
二人将她平放在榻上,缓缓拔出那柄短刀。
“哎……行了,你也别太难过了,哭哭啼啼,像个女子!”
“主人,你不明白,她真的同其他精怪很不一样。人但凡有心,便有私欲,我的死镜从未见过她这样澄澈的孩子,连快目王都对她网开一面,呜呜——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不是最近照她照久了,就跟着转了性子,你还说人家像女子!!”明镜顿时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是,你想,她染了咒灵,本就时日无多,这样离开说不定还比忍受折磨要好受些。”
两人说话间,谁也没瞧见躺在床上的一零八的伤口神奇的逐层愈合,最后连一丝血迹也消失了。
“镜镜…”女孩虚弱地呼唤着。
马骥和明镜都吓了一跳,而后本能地以为她又狂化了,立刻握刀戒备。
然而安然无事的一零八自个坐了起来,一脸雾水。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已经回来了吗?”她揉揉眼。
“我的小祖宗,你失忆了?莫非失血过多还会让人变笨不成。”明镜绷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一零八摇摇头,什么也想不起来。
肚子倒是照常响起。
马骥拍拍明镜,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从袖间悄悄抽出往生水瓶,暗地里塞给明镜。
“明白,明白,这就去煮饭,等着啊。”明镜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主人,叹了一口气旋即离开。
--------------------------------------------------------------------------------------------------------------------------
这边小饭勺脸色苍白,与马骥四目相对。
“是你把我们救出来的么?”
马骥摇摇头,“是你救了他。”
一零八似懂非懂地想,自己记得那快目王管她要眼睛,而后是怎么解决了,又是怎么出镜的,脑内像蒙着一层雾样记不清。莫非真如明镜所说,饿到失忆?
她不知此刻马骥也在心里盘算,眼前的小人儿是在装蒜,还是真的能逆天命复生且不自知。
他伸出手,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方才的伤口,若有所思。
“你…还痛吗?”
“这里?!”一零八挺了挺胸口问。
马骥才感觉到不妥,略微尴尬地收起手,眼别开望着床角。
“嗯,刚才的刀伤在心口,以你这种情况,就算是十只咒灵附身,也是无济于事,吊不起一口气来。但你居然靠自身恢复了,连半点痕迹也无,我从未见过哪只精怪有这种强度的治愈能力。”
小饭勺双手压着胸口来回确认了一下,“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时迟那时快,马骥抽出腰间佩剑,利刃直直抵住女孩单薄的脖颈间,寒光逼人。
“说,谁派你来的。”他沉沉地质问。
她一下觉得极度的陌生。
这还是不苟言笑,但是一路护在她身前的神无君吗?
他的眼底此刻只有冷峻的戒备和杀意。
她不敢移动身子半分,屏着息达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分明是你们把我从北疆捉来的,什么叫谁派我来?”
马骥冷哼,“也许这正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呢?不然为何你走到哪里,咒灵们就跟到哪里,难道——并无人指使你,你其实就是它们的主人?”
一零八撇撇嘴:“喂!当谁乐意跟着你们呢?我在精怪客栈每天吃得饱饱的,别提多逍遥了,既然你怀疑我,建议把我丢回去吧,反正我时日无多了,不如回去吃个饱饭!”
“胡言乱语,你现在连着咒灵,我们岂有放你祸害人间的道理?”
“那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又不信!”一零八百口莫辩,双手握住剑锋想要架开它,顷刻间指尖就沁出了血珠子。
他盯着她的双手看,柔嫩的皮肤绽开血口,但不知为何,并没有像刚才的致命伤那样复原。
莫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能力?
走南闯北见识过无数精怪的马骥,一时也盘不清其中奥秘了。
一零八眉头紧锁,手指颤抖着,感觉到了指尖传来的疼痛,“要不你再朝这里捅一回,看看我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马骥手握得更紧,脸色愠怒,“你以为我不敢?!”
---------------------------------------------------------------------------------------------------------------------------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针锋相对的两人。
“神无君,明镜哥哥喊我送饭来了。”
外面传来小四子懦懦的声音。
“进来。”马骥也没有收回剑。
小四子推门端着那饭桶,见他们的阵仗吓得低着头一溜烟跑到桌边放下东西就想夺门而出,一条藏好的猫尾从上衣里窜了出来。
“慢着。”马骥的眼神锁住他,“我记得你昨夜说,你是被人胁迫,引我上山的,对吗?”
“啊,神无君明鉴,我真的是被那帮黑衣人绑了去,以家人做要挟,对了,你们若不信,可以去问村长,我家几代人一直在村里本分老实…”
“讲重点,那蒙面人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这个女怪是什么辟灵丹,如果我能去跟你们求助打虎拖住你们,他就有时间把她捉回去了。”
“他是独自一人么?”
“他有个手下,就是那人押着我,还把我变成了狸花猫,不!那肯定不是人,但到底是个什么妖怪,我实在是分辨不出。哦!对了,我还听见他们说,说千万不能让御妖司把她抢了去,必要时须灭她的口……”
马骥将剑猛地插回剑鞘,“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们这样护着她,肯定是知道的咯……”
一零八冷哼一声,揣手怒视着马骥。
敌人的敌人便是战友,虽然只是暂时的。
马骥折回小饭勺身边,打开饭桶,盛了一大碗白米饭放在桌上。
“不是饿了么,赶快吃吧。”口吻仍是命令式的。
一零八心里赌气,但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美味,眼珠根本移不开,用力咽着口水。
“姐姐,你慢慢吃,厨房里还有呢,明镜哥哥说管够。”小四子笑嘻嘻地。
她拿起调羹,迅速地扒拉了满满一大口。
马骥突然想起什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打翻那只饭碗,又提起她的衣襟,另只手握住她的脸蛋。
“慢着——别吃下去!!”他喊道。
一零八的脸蛋皱巴着,被嘴里的米饭呛住。
他将她拎起来,抱到门口,上身放低,连连拍击背部。
“咳咳咳——”她痛苦地将塞进的米饭又吐到了地上。
“全都吐出来。”马骥急切地说。
“这是咋了——”小四子嘟囔。
马骥俯身观察着她的呼吸和反应。
“噗——”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白衣的明镜突然在屋内现形,看着马骥和一零八狼狈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来。
“没想到,神无君也有今日。早知如此,何必下狠手呢?”明镜不慌不忙地调侃起马骥来。
小四子听懂了,惊讶地捂着嘴,“明镜哥哥,莫非这饭里也有毒?”
明镜双手一摊,“你问他去咯,但我是谁啊,天下第一官妖,灵镜直接把他心思全部看透,我直接预判了他的预判,嘿嘿,根本没下药!”
马骥无声地剜了一眼明镜。
“我是从没见过主人对哪个女妖这样的——”明镜偷着乐。
小饭勺挣脱了马骥的臂弯,她终于明白了,前前后后,这些御妖司的人从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来,只要有一丝疑点,自己立马就要命丧马骥的剑下。现下自己谁也信任不了。
连世间最最美好的米饭,竟然也被他当作杀人的诱饵!!
她原谅不了。
心中一股怒气驱使着,她冲出房门,瞬间消失在了小院之中。
“你看看,把人家妹妹搞翘气咯。”明镜看热闹不嫌事大,望着马骥。
“你们还在看什么,快去找人呀!”
---------------------------------------------------------------------------------------------------------------------------
暮色四合,一零八在这荒村野地的,不知能去到何方。
她也害怕咒灵再找上门时,自己孤身一人。
但让她再回到那个人身边,她是不情愿的。她看不懂他,到底是温柔的杀手,还是冷峻的好人。
“哎,其实主人啊也不容易——”
她听见不远的林径传来对话声。
“自他上任七年,全域都再没有出现过一起特级咒灵惨案,这是从前人想也不敢想的事儿啊。”
她分辨出明镜的声音。
“是啊,连我们这么偏远的村庄都人尽皆知神无君的大名。”小四子连连附和。
“你不知我认他为主时,他是怎样的少年,你若见过时的他,便也不会奇怪他现在这般冷血无情了。即便如此,我能看到他的心,也是每分每秒为了苍生安宁去杀戮,这正是我追随他的原因。”明镜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一零八默默听着,皱起了眉头。
声音越来越近,一零八情急之中抱着路边的树干,竟化作了一根藤蔓,盘在那树梢。
那两人走到树边,明镜停住了脚步。
他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眼珠一转,“哎呀,走累了,在此地休息一下再找人吧!”
说完拉着小四子靠着这大树席地而坐。
“来一个?”
明镜从怀里掏出两只准备好的、圆滚滚的饭团,问小四子。
不等小四子回答,一声肚子饿的咕咕声在他们头顶上响彻林间。
小四子好奇地抬头张望着。
“呐,看来有小趴菜饿了哦!”明镜笑眯眯地说,“快回来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