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坐在树下咬着饭团,坚称自己不是被嗟来之食给骗回来的。
“只是顺道结伴同行!”她对小四子强调,“我并没原谅那个冷面煞星!”
明镜笑着摇摇头,“妹妹,你离开我们,也许半日都撑不下去,你看,现在神秘人在追你,御妖司知道了,肯定也要捉拿你,好嘛,就算你有幸都躲过了,那你体内愈演愈烈的咒灵也会出卖你的位置。”
“那我们你们回京,又有什么好处?你们还不是把我丢进御妖司的监牢里关起来?呜——”小饭勺赌气地把剩下的食物一口气吃进。
“御妖司?那可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啊只怕一手长老议会,但是你别慌,只要神无君在会上替你做担保,我相信即便回了京都,你还是归我俩管!”
据明镜回忆,长老议会上次在上蜃景召开的时候,还是为了讨论少年马骥任首席御妖师一职的事。
七年过去了,全域内再没出现过一起惨案。
长老们的态度,也从明面上的打压,到现在的暗中找茬。
马家是御妖世家,开国大将马峋的后代,现今的四大家族,就有马家一席之地。权力中心又出了这么个天才,这正是长老议会最忌惮的。
二十二年前的元月初一,婴儿马骥带着马家百年一遇的灵眼呱呱坠地。这是家族内也极少有的特殊视力,拥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极远视力,还能直接看穿精怪的五行属性及招式。更别说国师亲自预言他身上的至阳之气,将是在这个时代终结咒灵的希望。
有的人生来就在别人的终点线上,偏偏他还比别人更努力。
十五岁的时候,马骥已是朝内官试无人能及的榜首,这样的少年人才,各司却都避之不及。据说他最初想去兵部,但熬不过父母执意,最终在御妖司就任。
听过马骥的风光往事,一零八还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哼哼,归你俩管?我谢谢你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他想悄悄把我咔嚓了,我就是你俩刀俎上的鱼肉。”虽是愤愤不平,但由于嘴里塞太满了,一零八腮帮子鼓着,声音呜咽不清。
“既然小四子确定,你是某种神奇的解药,那你对主人来说就有好好保护的价值了呀。他我最清楚了,如若救你一命能换将来成百上千无辜百姓的性命,那他对你肯定是一级守护模式。”
“啥是一级守护模式?”小四子听得发愣。
“就是生死关头,他会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明镜一字一顿,认真地看着一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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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都的路途不过剩下半日。
但因为一零八的感染情况时好时坏,马骥不得不停下替她寻些吃食来续命,所以一行四人又走了整整一天。
这一路她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的,觉得体内好似有股无名之火,烧得五脏六腑不得安生。
一进了城门,她就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声,真是热闹非凡。
不禁撩开车窗帘偷看外面的街道。
她可从未见过这等规模的繁华。
楼挨着楼,店连着店,一间比一间造得高。
入夜了,灯火通明,行人的面孔被照亮了,人人脸上都是幸福的味道。
恍惚间,马车停在了一间颇为庞大的庭院跟前,高高的四面围墙密不透风,只有大门前挂着两盏灯,映出牌匾上的“御妖司”三个大字。
不知怎的,一零八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心里跟着一紧。
“下来跟在我身后别乱跑,谁问你都不要答话,让我来说。”
马骥替她拉开门帘边嘱咐道。
“主人放心,我也会盯牢她的。”明镜也从他身后探出身,对着一零八使眼色。
小四子去马厩打理马车,剩下三人一齐踏进御妖司的大门。
“慢着,御妖司重地,怎能让不干净的东西入内?!”
一个尖利的女声刺破宁静的夜空。
接着过道的深处闪出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形,她一身西域款式薄衫长裙,环钗佩玉,趾高气扬。
“神无君这是在外差当久了,糊涂了么,御妖令第一条,咒灵至邪至恶,绝无例外,必须当场斩灭。”女子冷眼盯着一零八。
“风玲长老——”明镜脱口而出,“风长老可知,这小饭勺吞了咒灵,至今神智清醒,此前从未见过一例,说不定——”
“降伏咒灵之事,何时轮到一个官妖插嘴了?”风玲冷哼。
风玲尊为长老,其实也比马骥大不了几岁。风家历代管理精怪户籍,与马家互不对付,到了风玲这一代唯一传人,只有个女孩,风家想方设法也将她送进了长老议会。
风家最为重要的职责,还有守护长老议会的场地——上蜃景。风家的家主,是唯一启动、隐藏、转移和关闭这个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幻境的钥匙。
“风长老实在无须为难属下的妖仆。我今日有话直说了,咒灵从来归我们特别行动处处理,咒灵的闪现、发展和铲除,没有人比在场的成员更清楚,哪怕是长老议会——”马骥不慌不忙道。
风玲直接打断他,“那我也直说了,要见其他长老,除非先过了我这关!”
马骥此刻仍是一张招牌面瘫脸,内心却是好久未感受过的紧张。
风玲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轻轻一摇,刹那间,所有人都定住身形,下一秒沉沉睡去,倒在过道里。
世界也静锢了。
众人已被拉进了她织出的上蜃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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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八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布团,丢在四方公堂内。
大堂四面皆是驻着剑的侍卫。
她抬头,那堂前有快匾额,上面写着“真言堂”三个字。
一面绣着猎豹图案的屏风横在面前,隔着屏风,隐约见那头坐着一个人。
“听闻风玲大人要判你死罪?”那声音缓慢柔和,上了年纪。
“唔唔——”因为嘴里塞着东西,饭勺只得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
“你来上蜃景,目的为何?”那婆婆逼问。
“是了,我知道了,你携带咒灵,可是想摧毁长老议会的所在?可是想暗杀家主风玲大人?”婆婆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兀自审问起来。
边说,边在屏风后悉悉索索写着什么。
“唔!!—”
“你不否认,便是认罪了。来人,带犯人上路!”
“是!”一个身着肚兜的男孩从屏风后面蹦了出来,手拿一张婆婆写好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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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
好熟悉的声音,一零八没发觉,自己竟立刻就不再浑身打颤。
说话间,马骥从堂门外疾行至她的身边。
“真言堂何时开始这样庭审了?堵住犯人之口,是想判无辜之人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么?”
“神无君!好身法啊,老身佩服,竟能凭一己之力闯进庭审。非请勿进的真言堂,你那金系的妖仆,怕是排不上任何用处的,此刻被定在堂外动弹不得吧?毕竟,五行之中,金也被火完克。”婆婆有几分笃定和得意。
“又如何?真言堂并非风家一手遮天之地,开口必吐真言的上蜃景,凭本人的认罪证词处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也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堵住一个刚刚化形、并未攻击人类的精怪之口,就说认罪,有失公正。”马骥不卑不亢。
“好人?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根本就是咒灵,只不过伪装得严丝合缝而已。刚化灵的小精怪,能吃住咒灵这么久?强如神无君,这都看不出来,怕是装作眼瞎,实际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吧?”
婆婆站起来,身形单薄佝偻,她拍一下手,挡在中间的屏风消失了,再打个响指,一零八口中的布团也不知去向。
“风玲大人将施炙刑——”婆婆双手插进袖笼大声宣布。
她不知那是什么,但光这名字也叫人倒吸一口冷气。
四五个猛男围住她,又要强行抬走。她求助地转头,目光哀求马骥。
马骥被上蜃景的火法压制住,自知施展不出一成功力,他此刻定定地看着一零八的眼睛,谁也猜不透在想什么。
肚兜男孩拿着行刑令签,幸灾乐祸地朝小饭勺做鬼脸。
只一瞬间,马骥掏出腰间一柄匕首,在自己的左肩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他的动作极快,轻轻将一零八揽入臂弯。
众人惊得张大嘴。
还是小男孩反应最快:“神无君,使不得!咒灵嗜血!”
世人都知道,咒灵需以人类鲜血供养,刚刚更换了宿主的咒灵,更是饥肠辘辘。
现下功力和妖仆都被封印的马骥,正是咒灵的上等食材。
只见一零八摸索着嗅了嗅马骥,神色震惊,然后仿佛为了确认一般,抬头看了他一眼。
马骥面如沉静的湖水,就这么站着,也不设防。
女孩的双唇一寸寸凑近他的肩膀,随着距离缩短,她的裙角扬起黑色的火焰,双目失神。
“吃!吃!”
女孩的嘴角轻轻抽搐,偷溜出喃喃呓语。
男孩吓得钻进婆婆怀里,捂住双眼不敢再看。
“吃饭——饿饿——”
咚地一声,伴随着这句莫名其妙的嘀咕,一零八化作一柄木勺,滚落在了真言堂的地板上。
马骥第一次见到这样缩壳的小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