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上,一行人所过之处,无不引起市人的窃窃私语——那走在前首的白衫人虽是戴了笠子,可言谈回眸之间,分明是个灵气活现的女子。
街上有男装女子不奇怪,但神无君身边有,就很可疑。
马骥名动天下数余年,坊间最大的传闻便是,不近女色。
“饱饱,收敛点,别惹得全街人都看你!”明镜笑着低声轻呵,可是语气之中又含着爱怜之情,“会给主人引来麻烦的。”
“哎呀,可是这个好好看,如何才能赚钱买嘛。”那女孩走入了一家卖首饰的铺子,突然指着墙壁上的货品嚷嚷起来,“就是那个,喏,最左边的发饰,很漂亮吧?”
明镜和莫小白被她死拖进店中,抬头一看,不由哄堂大笑起来。只见那壁上挂着的不是什么寻常发簪,而是一整套女子嫁人的物件,珠光宝气。
“饱饱你要这个干嘛?这么快就急着嫁人了么?”明镜调侃道,“这可是嫁娶样式的珠玉凤冠呢。”
“依我看,还是你头上这个蝴蝶结更适合你的身份。”莫小白拍拍女孩安慰道。
木饱饱下意识地抬手抚摸了一下发髻上别的那柄簪子,有片刻失神。
那是饼哥亲手给她制作的。
“没事儿,待你到了年纪,选好了如意郎君。”明镜说着,瞥眼站在门槛外面面无表情的马骥,意味深长道,“让主人给你买也不迟呀!”
“哈哈哈,那我可不敢指望了。”
“姐姐,就算大哥们不买,到时候我也全套送你。”小四子扯着嗓子插嘴。
“凭你?买这些?要干到哪一辈子去都不知道了,怕是她早就人老珠黄——”明镜不屑一顾。
同行的人还在互相打趣,只有那女孩仍是仰头看着壁上那顶凤冠,看的那么入神,一点也未被他们打扰。她想到了那天在精怪客栈见证的婚礼,想到了琴妖,不知她现在何处,又是否已经对往事释怀。
不。刻骨铭心的爱,断然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下的。她想着。
不期然地,斗笠从头上滑落,丝线一般的秀发落在她脸上,一张无邪的面孔完全露了出来。
一时间,店主和旁人齐齐愣了。
若论姿色,这如何也称不上美绝人寰:饱满的脸颊只一手大小,顾盼生动的杏眼配上柔而浓密的柳叶眉,鼻梁高挺,但到了鼻头却圆钝娇憨。这些并不明艳、甚至是互相反差的五官一旦组合成了这张脸,莫名洋溢着浓浓的生趣,再加之一身利落的男装,有种很不寻常的明丽飒爽。
斗笠落下的刹那,刚踏进这家首饰铺子的一位客人不由惊呼出声。
与木饱饱同行的人不由把目光全都投向那人,上下审视了一番。
“行啦,咱们走吧,去落日谷还要走一段路程呢。”马骥在外头催促。
木饱饱回过神来,扭头就看见了那位客人。
她的脸上,神色从茫然所思,立刻变作了喜出望外,速度堪比戏曲变脸。
“饼哥?!”她惊喜地大叫出声。
“一零八,你们果然回了京师。”齐立也是惊喜交加的样子。
木饱饱笑吟吟地蹿到他跟前,顺势就牵起了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快活地拉着他转起圈,活像一只兴奋的小鸟儿。
“你是,哦!精怪客栈那个小厮?我说怎么有些眼熟。”明镜这下反应过来。
“饼哥,你怎么会来京都呀?”木饱饱有一肚子疑问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说来话长——本是灶二娘不放心你派我一路跟着来打探消息,但给我在半途跟丢了,嘿嘿!”齐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便寻思着,他们肯定得带你回京,我来等着便是。这一等,就已经开春了。”
“咳咳……”这时,人群后面有人故意咳嗽,大家这才发现,还有一位并不眼熟的女客,此时双臂交叠靠在门边看戏。
“赏心姑娘。”马骥认出了那一身朱紫长裙,气度非凡的女子,出于礼貌,做了个揖。
女子一言不发,施施然也回了个礼。
“对了,这位是收留我的典当行老板,孙老板。”齐立毕恭毕敬地介绍道,“我现在就在北市她的店里帮忙。”
“孙老板好雅兴,带着侍从来逛集市?”明镜心直口快地问。
女子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但并未动气,终于是开口了,“带着手下来收点货,做点小本生意,不容易。”那声音如一潭冷水,并无任何感情波动,不论投入多少石块,也要默然沉底一般。气场过于强大,众人不禁就收拾起嬉笑神色。
“你们这是要去落日谷么?可是去看陆行鸟大赛的?”齐立问道。
木饱饱猛地点头,“是呀是呀!你也知道啊。”
“听说是一年一度的落日马戏团最压轴的活动呢,这几天街上的人都在谈论这个。”齐立宠溺地看着木饱饱,他发现她愈加精神,出落地也更像个姑娘,但眉宇之间仍有初生时的稚气。
他不禁将眼神落到门外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子身上。
不知他们有没有好好照顾一零八。但现下,自己似乎也没有立场插手她的事了。想到这里,齐立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
孙赏心看到齐立的踌躇,叹了口气,慢步到众人之间,对他道,“今日本就是你休息,我这店也巡完了,不如你就跟着旧友一起去那落日谷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吧。难得的盛会。”
齐立听到这里,眼中立刻燃起了欣喜之色。
“谢谢孙老板!”他作揖。
孙赏心摆摆手,对众人道了一句告辞,便独自离开了。她一走,首饰铺子又恢复了一片热闹。
“饼哥,你快同我讲讲,你这些月在京都,都见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木饱饱迫不及待地攀住了齐立的胳膊,十分熟稔地就将他往外拖。
“好好,我慢慢跟你说,都告诉你——”
“饱饱,为何他叫饼哥,饼是哪个饼啊?你也同我讲讲呗!”小四子追在后面问。
一行人有说有笑,穿行过朱雀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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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谷从城北门出来不过是二十里地,但因为峡谷地形关系,乃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三月,谷内闪金镇上的桃花林开了,一树连着一树,点缀在苍翠的山间,增添了许多浪漫的意境。
落日马戏团,便选在每年三月的第一日在闪金镇举办。这地方距离京师不远,又是南来北往差旅的集散地,平日里就汇集了各地的旅人,更别提每年的这个时节,那更是热闹堪比京都。
木饱饱在闪金镇的街道上看花了眼,什么武器铺子、竞技场、奇珍异兽池,什么套圈、捞鱼、射箭游戏馆,全是她想也想不出的新奇玩意。
她拉着饼哥在一个个小吃摊位前驻足流连,完全忘了自己求着马骥要来参加的骑乘比赛,增加技能备战官考这回事。
莫小白和小四子则进了竞技场看小型精怪格斗比赛。
明镜这下落了单,只得回到马骥身侧跟着,嘴里嘀咕着,“哼,她倒是对这个齐立放心的很,一口一个饼哥,叫那么亲……”
马骥看着不远处那两人的背影,轻笑了一声,“呵呵,当然亲,你想,那小动物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东西,她会认为是什么?”
“呃,母亲?”
“没错。这不就对上了?”
“哦!哈哈哈哈哈!”明镜反应过来,捧腹大笑道,“不愧是你,好毒的嘴哇。”
“而且他这一来,我们不正好落得清闲,可以从旁观察——”马骥压低声音。
“观察她的异能。”明镜补充。
马骥点头会意。
这时,小街上好些游客奔跑起来,边招呼着身边的人。
“快,快!陆行鸟大赛报名开始了!”
所有人流都向西边的那个方向涌去。
马骥和明镜不觉加快脚步,混在人群之中来到了比赛的起点。
不算大的兽栏内,饲养了七八只整装待发的陆行鸟,每一只都有着细长的脖颈,浓密的褐色羽毛,以及两只壮硕的后腿。现在正被兽栏主人喂着粮草,而趁这间隙,几个手下为它们的背上穿戴坐具。
“咳!在比赛开始前,我得说两句啊!”兽栏主扯着嗓子大喊道,“今年的奖品,是由我夫人为大家特别挑选的,十分丰厚,为了纪念本人今日迎娶夫人一周年!”
说到这里,观众们无不鼓掌、欢呼叫好。
明镜看那放在最显眼桌上的奖品池,确实多了好些金光闪闪的女子饰品。
“我去去就回。”马骥道。
“哎?”明镜还没反应过来,马骥已经进入了兽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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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木饱饱后知后觉地拉着齐立感到赛道边围观的时候,整个骑行比赛已经进入最后关头。
全部的八名参赛选手需要绕闪金镇一圈,最后回到兽栏的终点。
木饱饱气得直跺脚:“哎,早知如此就不吃烤年糕串啦,比赛都没赶上!都怪那个师傅动作太慢了,呜呜!
“快看!他们回来了!!”人群传来惊呼。
木饱饱和齐立向那远处的地平线望去。
几个纵身骑着陆行鸟的人影,突然地就跃然于地界线上。最前头的那人身手颀长,被流金般的夕阳镶了个边儿,随着坐骑的律动上下起伏着,轻松自如,速度也极快,不过片刻就越跑越近了。
木饱饱这下看清了,除了马骥,还能是谁有这般身姿?
观众里也有人认出了他。
“神无君?!”
“神无君居然会来参赛,闻所未闻啊。”
马骥跃过木饱饱身边的那瞬间,她感觉到他的目光,真真切切地向自己投来了片刻,但转瞬即逝。
“哇!”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
神无君参赛,毫无悬念了吧。她苦笑着摇摇头,不知平日里对这种事避之不及的马骥为何一反常态。
“一零八,走!你还想玩不?要不我去和老板商量一下,咱不能比赛,至少可以花钱骑两圈呀。”齐立见她表情讪讪的,忙宽慰她。
“不用花钱。”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着下了赛场的马骥边朝他们走来,边回答道,“兽栏主和我相识,等人群散了,你们想骑多久都行。”
他径直走到木饱饱身侧,抬起手,拿出一只锃亮的黄金凤钗,二话不说,俯身替她插在了发间。
“喏,奖品,你喜欢的,我拿来也没用。”
此刻,那可爱的蝴蝶结和精美的凤钗左右侵占着木饱饱的发髻,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还有,她现在有名字了,叫木饱饱。”他经过齐立身边,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