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姜清流和风云荷掉下雕花崖后,敌我双方都忽然罢手停战,而风云庄庄主夫妇适时赶到,也不知万惜花是惧怕东风云的威名怎地,没有再抓樊百夕,而是携领一众手下迅速离去。
敌人撤退后,众人急忙救人,风氏夫妇更是悲痛交加,都想要下崖找人,但雕花崖悬崖峭壁,深不见底,还从没有人下过崖底。后来肖百横主动请缨去崖下找人,他领着数十庄丁准备了绳索、云梯等物,绳索上系着许多碗大的铜铃,绑在众人腰上,然后将人缓缓放下崖去,等找到人在摇动铜铃,崖下的庄丁再将人拉上去。
到了崖下首先发现湍急的溪流,肖百横松了口气,他们若掉到水里,就还有一线生机。溪流四周是狭长的山谷,他领着众人顺着峡谷的方向一路收寻,找到他们待过的山洞,看见血红雪白的坟墓,更相信姜清流和风云荷都还活着。于是继续向下寻去,找到峡谷尽头都没有看见人,峡谷尽头是另一座如斧砸剑劈的峭壁,飞鸟难度,不过峭壁下端是天然的地下溶洞,那条溪水流入溶洞后就不知流到哪里去了。他观测下溶洞,溪水和洞顶几乎没有空隙,任再厉害的武功也不能太久憋气,他二人是游不出去的。
上不可攀,下不可游,但他二人又消失不见,到底去了哪里呢?他苦思不得其解,没办法又往回寻找,徘徊了两三日,忽然就发现一侧峭壁间居然有一条甚为狭长裂隙,只是被杂乱的桃花挡住了,通过去便赫然发现那片盆地,这才找到他们。
他们重新回到雕花崖上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看着夕阳满天,大有两世为人之慨。
刚回到繁园,就听仆人说风庄主夫人因伤心过度病倒了,风云荷在顾不得其他,急忙忙跑去看母亲。姜清流也想同她一起去,不过有人拦住了他,樊百夕扑过来抱住他又哭又笑,又是嘘寒问暖,并安排下人为他准备洗漱。他也觉蓬头垢面,实在不妥,便听从樊百夕的安排去沐浴更衣了。
姜清流洗了香喷喷的百花浴,换上一套新衣服,才走出房门,却早有人等候他多时了,那人白衣如雪,斜倚在廊前木柱上,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百横。”他微微讶然。
“清流。”肖百横转身看他,“可否园中一叙。”
姜清流笑笑,“好。”便随着他向楼下的桃园中走去。
风云荷见过父母,风夫人看见女儿平安归来,病情立时大好。樊世雄闻听他二人安然无恙,传过话来,摆下宴席为他二人接风洗尘。风云荷安慰了母亲才想要去洗漱更衣,心里更惦记姜清流,又匆匆赶回桃花坞,一进园子迎头正碰上姜清流,笑容跃上眼角眉梢。
“清流。”
姜清流闻言一震,抬起头来看向她的目光冰冷而愤怒。笑容从风云荷脸上一点点消失,她轻轻问道:“你怎么了?”
姜清流瞪着她,片刻,咬咬牙绕过她就向园外走去,见他不理自己,风云荷怎么能放他走,回身拉住他的衣袖,“你······到底怎么了?”明显感觉他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似隐忍着说不出的怒意。
“风云荷。”一声略含怒意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是肖百横,她立时明白了。
姜清流大力的甩开她的手奔出园子,“姜清流你听我解释。”她马上要追去,肖百横闪身拦住她,“不许去。”
风云荷狠狠的瞪着他,两眼要喷出熊熊的烈火,“卑鄙,你对他说了什么?”
肖百横冷然笑道:“我卑鄙,那你呢?我只是对他以实相告。”
风云荷万分恼怒,死劲推开他要去追姜清流,肖百横却又拉住她的胳膊,“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未来的妻子。”
啪,一记响亮的鞭子抽在肖百横胳膊上,留下长长的血痕,她这一鞭快的连自己都不知如何出手的。“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不是,永远都不是,我要退婚。”她冷冷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摸着肩上的伤痕,肖百横苦笑,奇怪,他怎么感觉不到疼,身体上的伤痕又怎比得过心上的伤,他的心粉碎成尘,就似这过了季的桃花,满天飘零。
风云荷追到庄门口,正看见姜清流跃上骏马,她高呼,“姜清流你难道不想听我解释解释吗?”
姜清流握紧缰绳,闭上眼睛深吸口气,“解释?”他自嘲道。“难道你不是东风云家的大小姐吗?”
风云荷昂首挺胸,“不错,我是。”她眼含无限赤诚道:“但是我不会嫁进肖家,我要做你姜清流的妻子,因为,因为我······我爱的是你,听见了吗?是你。”她从来骄傲,如今放下身段主动大声示爱,可知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放下最在乎的面子,只为留住心爱的人。
“可是肖百横他不是别人,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向她低吼道,瞪红了眼圈,“你想让我成为什么人,抢夺好兄弟女人的无耻之徒吗?被人人唾弃鄙视吗?”他一拨马头,不想再见她,“为什么······为什么一开始你不告诉我你是谁,让我······如今······”情难自拔,他说不出口,他要离开她,多留一分便多生出一分对她的眷恋。如果现实让他无法爱这个女人,现实更让他无法怨她半点,想不到他姜清流在儿女之情上会懦弱至此!苦涩的笑容浮上嘴角,两腿拍打马腹,绝尘而去。
“你不要走姜清流。”她追着马蹄奔跑,但人又怎能跑过马,她跌倒在地,“姜清流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骗你,我怎么会,怎么会知道会······”爱上你,眼泪溢出,难道真心相爱,终抵不得世俗的眼光。
云荷居。
满池荷叶青碧如洗,偶有几只含苞欲放的荷花,亭亭俏丽,昂然以待荷花季的到来。
她站在回廊上呆呆的盯着一朵花苞许久,久到就要站成一座雕像。碧儿忧心忡忡,自从大小姐回府以来,便整日呆呆怔怔,似丢了魂魄般整个人都空了。吃得很少,睡得很少,话语更少,每日必练的功夫都懈怠了不少,再这样下去,早晚要病倒的,她看着很是心疼。
“大小姐喝碗莲子羹吧,你早上就没有吃多少东西。”碧儿端着托盘递到风云荷面前。
风云荷面无表情的推开,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你看这花苞还能开吗?”嘴里说着莫名的话。
“当然能开,既然辛辛苦苦结出花蕾,就为了终将一日怒放花开。”碧儿故意无比欢快的说道,她想以乐观的情绪感染小姐,让她能够开心。
风云荷忽而冷笑道:“不,它开不了了,这世上注定有很多花朵只能结苞,却无法等到开放。”她说着,甩手飞出一鞭,粉嫩的花苞就到了手里。
“小姐!”碧儿惊呼,无奈的蹙眉道:“您这又是何苦呢!”
转动着手指间的花苞,她表情复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随手将花苞扔在托盘上。她收敛神色,扬眉挺胸,撑起几分精神,“不知道云容在做什么?我去看看她。”转身顺着回廊走出云荷居。
碧儿看着小姐瘦了一圈的背影叹口气,莫道不伤心,未到情深处;莫道不伤心,人比黄花瘦!
风云荷进了妹妹的云容轩,满院子花红柳绿,热闹而鲜艳,风云容的贴身小丫鬟水儿在圆中浇水。看见她来了,忙上前见礼,告诉二小姐关在书房一上午了,不许她去打扰。
她让水儿去忙,自行上了楼,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书墨的香气。四壁书架,古色生香,书案摆在向阳的窗前,案上堆满纷乱的纸张,娇小美丽的风云容趴在书案上酣睡。她侧着头,枕在手臂上,阳光从半敞的窗子射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映得面容粉白粉白,仿若刚刚绽放的芙蓉花,极为美丽。
风云荷笑笑,真是贪睡的小狸猫,她过去想要关上窗子,害怕阳光太烈晒坏她。走过去,却被案上画满图像的纸张吸引了目光,抽出一张看去,纸上白描着一个男子的画像,飘逸潇洒,高贵傲然,是他——肖百横。
她没有惊讶奇怪,因为她早已知道妹妹钟情肖百横,云容本就像万千少女迷恋崇拜着英雄少侠肖百横,一直对他难掩倾慕之情。她还记得妹妹自从在武家堡真正见过肖百横,那难掩的快乐兴奋,是她从没有见过的,自此妹妹每每提起他,都眉目含情,完全展露了女儿家的一片痴情。单纯温柔的妹妹不懂隐藏,做姐姐的她看出了她的心思,为了成全妹妹,她才写信约他见面,就是想要当面劝他更改婚约,另娶妹妹。不过阴差阳错,没有见到肖百横,却遇上那个让她如今又气又恨又······的人······
此次洛阳行,她先后遇到江清流和肖百横,他们同样出众,难分伯仲,她选择姜清流,没有爱上肖百横,不是没有先入为主的原因。虽然肖百横是她的未婚夫,她却认定她是妹妹的心上人,不想妹妹伤心,她早已有了成全之心,如今她心中另有所爱,更不能嫁给肖百横。
看着一桌子的画像,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退婚。
啪,一掌劈碎了梨花木案几,风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风云荷跪在大堂下,上坐她的父母,侧坐肖家父母和肖百横三人。“是女儿假托爹之名,写信邀请肖伯父伯母前来,商讨我和肖百横的婚事。”
肖父哈哈大笑道:“看来贤侄女是着急了,我们也正有此意,百横也刚刚提出要和大风儿完婚,因此老夫一接到信就把聘礼一并带来了,月末便让他们成亲可好,明年我们就能当上祖父母了,哈哈哈·······好啊!”
风云荷看向满面笑意的肖家三人,向肖父肖母大力磕了三个头,“云荷感谢伯父伯母的厚爱,但是,但是我不能嫁给百横,请让肖百横娶我二妹风云容,云容才是真心仰慕百横的人,她才能成为最贤惠的妻子,最合格的······”
“闭嘴。”风夫人猛站起身,气白了脸,“你在胡说什么?两家亲事早已定好,岂能被你当做儿戏,说让就让。”
堂中人都变了脸色,肖家父母脸色又尴尬又难看,肖百横虽早有心理准备,面上不动声色,但两眼亦掩不住腾腾怒意。
一般人家都是慈母严父,但风家倒过来是慈父严母,她父亲向来溺爱孩子,母亲则脾气火爆,说一不二,年轻时也曾是名动武林的神剑女侠。父母早听风云荷提过退婚之事,私下被母亲训斥,父亲劝说了几句,到没太当真。不想这孩子胆子越来越大,敢假托父母之命请来肖家人,主动提出退婚,这还了得。风庄主虽最疼长女云荷,此时也无话可说,只能任夫人处理。
“娘,云荷绝不是戏言,而是······而是女儿心中另有所爱,所以我不能嫁给肖百横。”
肖父忍无可忍,愤然起身道:“风兄这是怎么回事?你任女儿胡作非为,将我两家情义视如无物,想让我们在武林中成为笑柄,被所有人耻笑吗?”
风庄主忙安抚他,“肖兄息怒,息怒,都是小女不懂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他黑着脸对风云荷低吼,“大风净说些疯话,还不向肖伯伯道歉,将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风云荷又给肖父磕了个响头,“伯父请原谅云荷,但云荷句句属实,我是万万不会嫁入肖家。”
哗啦,风夫人随手将茶杯砸到地上,飞起的瓷片划过风云荷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但她未动分毫,甚至连眼都为眨一下。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不知礼义廉耻,不守女德规范,你给我滚出去,跪到院子里去,不收回你的话,不许给我起来。”
一直在后堂听音的风云容顾不得其它,冲出来跪在母亲面前,“娘你饶了大姐吧,我们会劝她不再说那些混话,大姐你快向娘认错。”
“夫人······”风庄主也想为女儿求情,不过风夫人厉目一瞪,立时不敢在言语。“都是你宠坏了她,让她今日无法无天,什么都敢做。”风夫人斥道。
风云荷站起身,竟自走到庭院里跪下,她心意已决,不可更改。
就这样她和母亲僵持住,急坏了周边的人,风云容急火攻心,病倒在床,风庄主寝食难安,风夫人面上强硬,可是痛在心里,但是让她怎么做,包容女儿吗?那将置两家多年交情于何地!又置风家颜面于何地!
第二日,烈阳当空,风云荷滴水未进,口干唇裂,夜里又下起雨来,倾盆大雨中,她又成了落汤鸡,但依然昂首挺胸不肯低头。到了第三日清晨,雨势虽小了,但淅淅沥沥下的缠绵。
一柄油纸扇遮在她头上,她看向撑伞的人,倔强的偏过头去,“多谢肖公子好意,可是云荷无福接受,你还是请回吧。”
肖百横蹲下身,他这几日也不好过,眼见心爱的女子誓死不嫁自己,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对她更是又恨又爱又是心痛,百味交缠,苦不堪言!他自命风流潇洒,心高气傲,女人丛中更是无往而不利,如今却要以一纸婚约,长辈之尊来强迫一个女子嫁给他,肖百横啊,何时变得这么卑鄙,又这般······可怜······
“我真这么差劲吗?你这么讨厌我,我们一起击败江湖一窝鬼,联手抵御百花宫,不是都配合得很好吗!我自认不输姜清流半分,更足以匹配姑娘,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他嘴角带着讽笑,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他人。
风云荷闻言动容,真诚的看向他,“不是你不好,你在多少女儿心中都是他们倾慕崇敬的英雄,但我风云荷要的不是万人迷恋的英雄,而是今生今世只挚爱我一人的丈夫。”
“姜清流他也是英雄豪侠。”
“是,他是,但是他从没有美人赠玉,楼台夜会。”
肖百横闻言笑笑,“我承认我遇见过许多女子,但我从十岁就知道我肖百横今生只会娶一个女子为妻,就是你风云荷。”他抛下伞站起身,任雨水浇在身上,“十岁,我知道我要娶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十四岁我随父亲来府上做客,偷偷去看那个小姑娘,九岁的她豪爽大气,敢于爬上最高的树梢去摘妹妹的风筝,让一群男孩子甘拜下风,称她做大王。那时我想将来若娶这样的女孩子为妻,人生一定不会太无趣。不久前我终于看见长大的她,她虽不承认她是谁,但从她一出鞭子,我就有九成把握认定他就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们联手抗敌,一路相伴江湖,她潇洒冷傲,自信从容,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威震武林的功夫!虽然世间女子千千万, 但只有她在我心中与众不同,独一无二,我知道眼高过顶,自命不凡的肖百横终是栽了,他侧底爱上了这位姑娘!当看见她掉下山崖,清流追随她而去,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愤恨,恨那一刻为什么陪伴她的人不是我。”雨水在他脸上流淌,他也毫不在乎,“当我终于找到她,我欣喜若狂;当知道她已另有所爱,我五雷轰顶;当她毫不留情提出退婚,就像有刀子一刀刀插我的心脏,你知道那有多痛吗?”
听到他发自肺腑的告白,风云荷不是铁石心肠,岂有不感动,但感动从来都不是爱情。她承认虽还未谋面就对他有成见,但她还是十分欣赏他,钦佩他,除了去爱他。怪就怪她先遇上姜清流,怪就怪他是妹妹的心上人······
“风云荷感激肖公子一片真心,但,此心已付朝阳,再难寄明月。家妹云容才是真心恋慕公子的人,若能与她结成伉俪,才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肖百横仰天大笑,笑声凄苦,“你这么希望我娶令妹吗?好一个成人之美,风云荷我就成全你,让你看见我和令妹会有多幸福。”他转身离开,不过又停下说道:“你真以为姜清流就没有别的女人吗?别忘了樊百夕,想要找他就快去,否则······”你将一无所有,他嘴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他终也是人,可以不强迫她,但无法做到太大方。
风云荷不解其意,只怔怔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颇费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