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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父子身后传来娇柔软语,众人循声望去,一位怀抱琵琶的黄裙女子俏生生的立在船头,乌发裙摆在细雨微风中荡起美丽的弧度。她粉面含笑,明眸带煞,光彩照人中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是你,你是谁?”何跃暗然心惊,此女子正是画舫里的歌妓。
黄衣女子巧笑嫣然,半抱琵琶,轻轻弹出一串优美的曲调,“妾身钱塘住,穿针走线侍生涯。血凰令出七色谷,奉命收取绿林盟。”
“绣针娘子尹红线。”何跃惊呼道。
尹红线本为苏州一位普通的绣娘,据传因被皇亲国戚抢掠,致使家破人亡,而后神秘消失,不知所踪。等她五年后再次现身时,不仅以鬼斧神工的绣技和出色的美貌而名噪武林,更以黄河口官船灭门惨案惊动天下,一皇亲贵胄在赴任途中,突在一夜之间全家老少包括仆众六十九人全部被杀。死相诡异,没留下一丝血迹,后经捕头仵作检验,均是由长短不一的绣花针贯穿身体要穴而亡。此官员就是当年夺她为妾之人,她消失的五年究竟是怎样过的,至今无人知晓。不过她却以脱胎换骨,并以血凰尊手下行走江湖,从此大开杀戒。杀人武器就是绣花针,每每杀人后都会留下一幅精美的血凰图,故已成为近年来让很多人闻风丧胆的女煞星。
何天飞父子面如死灰,他们此次江南一行本就是联络江南中小帮派同御血凰尊。血凰尊数年前崛起江湖,以神秘骇人的行事风格震动天下,近年更有逐鹿中原,统一武林的气势。吞并数家武林帮派,直逼绿林盟这北方第一盟而来,已正式对其发下血凰通牒,命其归顺。血凰尊搅起又一轮的血雨腥风,江湖人人自危,各个胆寒,但几乎无人知晓它的内部构成,绿林盟对其惧怕不已,又不甘心任人驱使,故想联络其它门派共御之。
何跃心里更是悔到肠子青,他们父子偶然发现仇人杜天愁,于是想借机报复,才临时改走水路,追上杜天愁的小渔船。当时正是他去雇来娼家画舫,他先是被此女子优美的歌喉引去,后又惊叹贪恋她的美貌,还想着等毙了杜天愁那老匹夫,就将此美人带回北方收做小妾。万料不到美梦还没做香,顷刻便被击碎,美娇娘化作女煞星,他手心冒出冷汗淋淋。
“尹女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血凰尊何故苦苦相逼,如今更在背后暗下毒手,可非······可非英雄豪杰所为啊!”何天飞勉强挤出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他半身已经发麻,一根绣针正刺在他后肩要穴,全身使不出一丝力气。何跃想为他拔下,他立时制止,因为绣针娘子的针向来都淬有各种剧毒,轻轻碰上一下都会中毒。
“呵呵呵······我是女子,做不得英雄豪杰。”她本来还一脸春风带笑,却突然目光一转,凛然生出几分冷冷的寒光。“我血凰尊以好言相劝,你却不听,还想联合五河、金龙、长剑等帮派来挑战血凰尊,真是不知量力。何天飞你若识时务也可免去今日刀兵相见,对于不驯者,血凰尊决不轻饶。”
何跃皮笑肉不笑的道:“哪有此事,我们与他们素无往来,更不敢与血凰尊为敌,还请姑娘放我们一马,他日定当相报。”哼,若他日绿林盟兴起,定当血洗了你们。
“死到临头尤不知,你当我是三岁小儿那么无知吗?再者你以为这个消息是谁放给我们的。”尹红线说起话来温声软语,哪怕对敌当前也是如此,让对手感觉不到丝毫杀人的厉气,而放松警惕。只有见过她杀人才会知道她的心狠手辣,笑的越是温柔甜美,下手越是快速致命,在杀人女魔中有温柔女煞之称。
“难道是······”何天飞心中咯噔一沉,此次会盟,只有各门派首脑知晓,连随行手下都是秘而不宣,那出买之人定是他们这些首脑中的人。
尹红线看着他阴晴不定的面色,缓缓一笑,“三天前,江南十六家帮派悉已投入我血凰尊门下,而你等既是他们赠与血凰尊的见面礼。”
何天飞闻言怒火蒸腾,毒气窜动更快,瞬间又喷出几大口血,“这些······背信弃义,反复无常的······小人啊!”没想到,没想到老夫一生精明,如今却要栽在此处。
“如今,我们血凰尊正是用人之际,所以我也给你们相同的求生机会,只要归顺血凰尊,助尊主成就不世霸业,如此不仅性命得保,到时利益均分,霸图共享,岂不两全其美。”尹红线软硬兼施劝降何家父子。
何跃眼珠转动,看向杜家祖孙,心生一计笑道:“血凰尊名满江湖,我们早有投奔之意,只是有一仇家至今未灭,实在不甘心,如果你们能帮我们杀了杜天愁,我何跃定当为血凰尊效犬马之劳。”
尹红线眉峰轻挑,瞟了眼杜天愁,“呵!就是你们不归顺,我也放不过他们。”她眼中流转过一丝冷厉的歹毒,“不过即是有求于我们,那就按规矩办事,加入血凰尊,先服穿头蛊,从此不二心,否则必受噬脑吞髓之痛,直至被脑子里的蛊虫吃个干净。”
何跃闻言变了脸色,他可不想受制于人,“不行,必先杀杜天愁,我再归顺。”
尹红线将手中的琵琶交给身后的小侍女,她轻飘飘的走过来,手里多了一个白瓷小瓶。“你在跟我谈条件吗?呵呵呵······你有资格吗?记住,你们已是我掌中物,现在不是要请你,是命令,快快吃了蛊虫,免得吃苦头。”
何跃铁青着脸犹豫不决,何天飞一把拉住儿子,“跃儿不可,我们绿林盟虽不是名门正派,但也没做过危害武林的大不义之事,不可加入你这邪尊,助纣为虐,天下英雄将共讨之。”
尹红线冷笑一声:“好一个助纣为虐,好一个天下英雄,道什么名门正义,无非是说着光鲜,转过脸去就干着污秽的勾当,试问这百代江湖哪一处不染满血腥!争名逐利,强者为王,还想顶着仁爱圣贤;枉害无辜,杀人如麻,却偏要义正词严,可笑!”她一番言辞冷厉激烈,似有感而发。
尹红线说罢,不想再同他们废话,拔开瓷瓶,嘴里发出一声尖啸,瓶中便利时飞出米粒大小的红虫,一双薄翅急扇,状似飞蛾,甚是艳丽。她轻轻弹动小红虫,让它如离弦箭,直射向何跃。
“跃儿小心。”何天飞爱子心切,拼全力推开儿子,迎面飞来的小红虫钻入他鼻孔,倏忽便没入他的脑内。此蛊虫借人脑而居,每服一次止蛊药,便可昏睡月余,不能兴风作浪。如若错过药期,蛊虫从昏睡中苏醒,就会食肉饮血,让人头痛欲裂,直至被蛊虫吃光脑髓,其惨状恐怖以及。
中了穿头蛊的何天飞脑中嗡嗡轰鸣,脸上红白二色交替,青筋凸起,惨叫一声抱头翻倒在地。
“爹。”父子连心,何跃纵是为人极恶,对父母倒是孝心一片,眼见老父倒地痛叫,他睚眦欲裂红了眼睛。“尹红线你这妖女,我杀了你。”奋身向她扑过去,誓要拼命。“兄弟们给我杀了她,抢到解药。”眼下再顾不得杜家祖孙,调动所有手下齐攻尹红线。
“不自量力。”尹红线依然温柔柔的说道,但身躯已迅即轻转,裙衣翩翩的躲过何跃。素手拍拍,忽的从画舫四周的水中破水穿出黑衣绣红凰的鬼面人,以快如闪电的身手杀向绿林盟。
杜家祖孙一直在旁冷眼旁观,倒是看了一场热闹,看到地上打滚的何天飞,杜天愁冷了脸色。暗道血凰尊果真霸道,这何天飞也算硬骨头的枭雄,不想栽在一个妙龄女郎的手下,可叹啊!
杜小虎心思单纯,阅历又少,只想一旁观虎斗看个热闹,直到爷爷扯他衣襟,示意离开。他一脸不情愿,爷爷瞪他一眼,才跟着爷爷跳下画舫,分别落在两块残破的船板上。
“小虎速去救人,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不得有半刻停留。”杜天愁催动内力,脚踩木板在水面飞行,捞起离他最近的楚原。
“书箧、我的书箧。”楚原这时候还不忘他的家当,指着漂浮在不远处的书箱子。
“书呆子。”杜天愁左臂夹起他,右手甩鱼竿勾住书箱子,竟向岸边飞度而去。
忘忧早已忘了自身还在水中,被一幕幕上演的好戏,吸引的忘乎所以,美女、大侠、好汉,一个赛一个的精彩,不过当看到真刀实枪的血腥,又感觉这武林江湖也当真凶险的很!
杜小虎抓她肩膀提起时,她看的还意犹未尽,“别动别动,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行,你自己留在水中看个够,或是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到他们船上去,那样岂不看的更尽兴。”杜小虎句句说的认真,但句句也是尽带讥讽。
忘忧狠狠瞪他一眼,脸黑、心黑、嘴巴更黑的家伙,“不必了,人生无限好,我还没活够。”
“哼!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他脸上面不改色,心里却暗自在笑,生平第一次见到说话如此奇怪又好笑的小姑娘。
杜小虎将忘忧扛在肩上,踏木板飞驰在水面,追在爷爷身后,一老一小若踏浪而行的神人,转眼便去了好远,撇开身后的杀伐之地。
再说激战正酣的画舫上,绿林盟的属下岂是血凰尊的对手,那些脸带鬼面的黑衣侍卫,个个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几个回合之下,绿林盟的人便伤亡大半。
何跃虽若疯狗一样拼命,但他的功夫远逊于对手,几招之下就被尹红线一掌击飞,跌在甲板上,口鼻穿血。
“啊······痛死我了,我受不了了,痛死老夫······”忽然何天飞发出凄惨之极的叫声,“尹红线······你杀了老夫吧······”他打着滚儿的痛叫,砰砰砰,头用力撞向甲板,咔嚓嚓,硬生生在甲板上撞出个大洞来,同时也撞破额头,鲜红的血汩汩流出。
“爹······爹······”何跃拉住还在不断自残的何天飞,惊恐的看见他的头颅在扭曲变形,脑袋里似有怪物在冲撞,一个个鸡蛋大小的包,此起彼伏的凸起,再配上满脸的鲜血,极端狰狞恐怖。
“呵呵呵······你再不救他,他的头就会爆裂而亡,到那时可就回天乏术救不得了。”尹红线笑语嫣然,口中却吐出歹毒的话来。
何天飞猛然跃起,连滚带爬的爬到尹红线脚下,颤巍巍的抓住她的裙摆,“救我,救我,我归顺,归顺······”一方枭雄落此下场,也端地可怜。
何跃一脸沉痛,知道今日若不归顺,必九死不得一生,“住手。”他喝令残存属下停战,率先对尹红线抱拳下拜道:“我何跃今率绿林盟一十二寨所有子弟归顺血凰尊,从此唯血凰尊马首是瞻,必无二心。”他咬牙沉声说道,众属下闻言,也齐齐跪下和声道:“马首是瞻,必无二心。”
“哈哈哈······”尹红线迎着湖面上的微风一阵娇笑。
“尹尊使,杜天愁趁我等收服绿林盟之时溜掉了。”她身旁的侍女上前报道。
尹红线止住笑声,眼光流转出阴狠的冷意,“倒是聪明,不过不用他们得意,早晚都是俎上肉,凤凰城人杀无赦,去吧,发出信号,通知杭州城分舵给我满城追杀凤凰城余孽。”
绿木扶苏的江畔,江南特有的烟雨迷蒙笼盖四野,小雨越发细微,侵润着万物。忘忧他们隐身在茂密的树林里,雨中到处都充塞着阴冷潮湿的气息,她和楚
原激灵灵打了几个哆嗦。
一前一后两颗红色的信号弹穿向灰色的天际,耀眼的光芒照亮黑灰的云层,映亮了许多人的眼睛。
信号弹从明亮到晦暗全部落在杜天愁的眼中,他不复先时对战何家父子时的轻松,脸色深沉一如灰暗的天空。“绿林盟完了。”
“那不正好,省得他们再来找我们麻烦。”杜小虎到甚是开心。
“哼!少年人懂什么,野兔死,走狗烹。”杜天愁叹道。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极隐秘的林间,楚原心疼他的书,打开书箧往外倒着水,忘忧拧着衣角,偶有风儿吹过,冷飕飕的。
“小虎,我们不能进城,必须速离此地。”杜天愁携着杜小虎就要离去。
“喂!等等,高手爷爷可否考虑收我为徒啊?也教教我那个游丝引的,以后就不愁钓鱼了。”那岂不是吃不了可以送,送不了可以卖,卖到数钱数到不会数,哇哈哈,我要发了。
“想得美,小丫头别做梦了。”杜小虎瞪大眼,开玩笑,爷爷若收你为徒,你岂不是我的长辈了,这种亏我可吃不得。
杜天愁笑笑,“我不是什么高手,现在是去逃命的,再不走恐怕要到地府去钓鱼了。”
忘忧抹把头发上的水,“高手爷爷就会说笑,你那么高的功夫,谁能奈何得了你呀?”
“小丫头江湖凶险,强中自有强中手,我等又算得了什么!看见那红色信号弹了吗?那是血凰尊对我爷孙俩下了追杀令,我们必须去逃命了。”
“怎么会?他们找的是那什么盟的,和你们又没有什么恩怨。”忘忧不解。
“此话说来甚长,不是三言两语便说得清的,你们不是江湖儿女,涉世又未深,还是早早赶路为妙,不要在乱看闲事,以免害了自身。”瞧她像只落水的小鸡,“快去城中的客栈换换衣服吧,盘缠有没有丢失?”说着他掏出快碎银塞给她。
“不可不可,君子无功不受禄,我们连船钱都未付,却还要船主人来接济,这怎生使的。”楚原的书生气又上来了,急忙推迟。
“当我暂时借给你们,日后再还。”
“好,山不转水转,绿水青山总有碰头日,何况天下好汉是一家,收下就收下,日后定加倍奉还。”忘忧天生有一股子不同于小儿女的豪爽侠气,她不顾楚原阻拦,大方收下银子。其实心里还有私心,希望日后可以拜他老人家习武,这只是留下再见的由头。
“哈哈哈,你这丫头天生对老夫脾气,配称老夫的忘年小友,我们就此别过。”杜天愁拱拱手率先而去。
“绿水长流,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啊!”她到把说书人的台词背到滚瓜烂熟。
忘忧在他们身后猛挥手,杜小虎走没几步,就回头望望她,她对着他拉长眼皮伸出舌头,做个鬼脸。他却笑了,灿烂的笑脸,洁白的牙齿,像风中挺立的青青松柏健硕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