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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杀人夜,今夜我来了结当年宿怨,要用仇人的血祭奠我最亲的人。
九年,整整九年,从十四岁到二十三岁,我在烈火的炼狱中被锻造成一把嗜血利刃,一旦出鞘,血染江湖。
我领着十数名红衣血凰,她们虽是妙龄女子,但个个杀人不眨眼,是属于我的直属侍卫。我们在暗夜里靠近一队豪华官船,挨近主船,我挥手,命她们从两侧船只下手,对所有人‘格杀’。
跃上主船,船身在夜风里摇荡,两层的楼船唯有楼上一间屋子亮着灯光,我飞身上了二楼,顺着长廊向那灯火慢慢走去。短短一段路程,我已走了九年,九年我付出怎样的艰辛,全凭对你们刻骨的仇恨才能走到这里,你们欠我的该还了。
来到窗前借缝隙向里探望,桌上的烛光随着船身摇曳,那个人,那个我恨到骨髓的人就在桌前,我的眼倏然瞪大。九年的时光,正当壮年的英都,两鬓却已斑白,人也更加消瘦病态,他伏案一阵急咳,咳得整个身躯都要缩在一起,额头冒出虚汗,脸上是颓败的灰白。他止住咳嗽,抓起桌上的酒壶,仰首豪饮,忽然有人冲过去夺下酒壶,对他声嘶力竭喊道:
“你想死吗?你就这么不想活吗?”原来阿兰郡主也在。
英都冷笑着斜睨她,“你当不当寡妇和现在又没什么区别。”
啪,阿兰郡主甩手就给他一耳光,“英都你休想一死百了,我活着不放过你,死了也要缠着你,你休想甩开我。”
英都舔舔嘴角的血,嗤笑道:“随你,不过我明白告诉你,活着死了即便再过千年万载,我英都都不会喜欢你。”语气轻柔,出言恶毒。
“呵呵呵·····”阿兰笑的痛苦而疯狂,“那你爱谁?我那短命的妹妹朱敏,还是多年前那个跟男人私奔的小贱人?”她眼中升起恶毒的得意,“我告诉你无论你心里有谁,最后陪在你身边的都是我,都只能是我。她贴近他,同样毒辣的眼光在对视中凶残厮杀。”
望着这对相恨相杀的夫妻,他们不是绝配谁又是呢!我冷笑出声。
他们听见笑声,警惕的站起身,“什么人?”英都厉声问道。
房门忽地打开,我随着狂肆的夜风走进屋内,衣裙长发在风中飞扬,眼角眉梢含着温柔的笑意,“二位,好久不见,让我想的好苦好苦。”
他们看见我俱都愣住,直到一声凄惨的叫声划破夜空,阿兰郡主大惊,冲到窗前推窗向外看去,所有的船都燃起大火,声传四方,还能看见火球一样的人跳进水里。
阿兰郡主身体摇晃差点瘫倒,抓住窗棂才勉强支撑住,她倏地瞪向我,“你······”
“莲娃······”英都轻轻叫道,“你······长大了······”他眼中倏然灼亮,似难以置信,似惊喜莫名。
‘莲娃’记忆中已然陌生的名字,呵,难为他居然记得,从前我在他身边时,他很少叫我的名子,我只不过是朱敏的替身,一个任他把玩的木偶。
“哼,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一个蝼蚁样弱小的女子。”我冷笑道。
“从前你从未开口,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听到你对我说话。”英都望着我,淡淡道。
“贱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外面是怎么回事?我当初怎么没杀了你。”阿兰郡主凶狠道。
“喜欢吗?多么温暖,多么热烈的火焰,它可曾将你们那冷酷的黑心消融半分。”我望着照亮黑夜的大火,“我来,不为别事,只为——杀人。”我一字一字道。
“你想杀我们,凭你,来人给我杀了这个贱人,来人啊!”她死到临头,犹不自知,依然端着她郡主的架子大呼小喝。
“不用喊了,他们都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呢!”我笑道,“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软弱的小姑娘,任人欺凌吗?”我缓缓举起手,指尖亮出一把银针,欣赏着针尖上闪烁的寒光,“杀我父母,辱我清白,害死我的水蛙哥哥,这笔笔血债,今日就是你们偿还之日。”我的笑容更加灿烂,看向阿兰郡主,“我会让你看着他慢慢死在你眼前,这一定很好玩!”横眉一挑,两根银针直刺向英都,他居然没有躲闪,哼!即使想闪也来不及,针刺进他双腿膝盖骨,他惨哼一声,倚在书案上,居然没有倒下。
我的银针不是普通的针,它是绣花针,想要绣花,必得有丝线,因此每一根针都有一条长长的红线,又名红线引,多么好听的名子!我拽动红线将他拉到,跪在地上。
“下一针绣哪里好呢?”冷汗滑下他的额头,你痛了吗?这算什么!任何身体的痛苦都不及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忍着剧痛居然绽开一丝笑意,“能······能死在你手里······我·····甘心······”
“不。”阿兰野兽一样大吼一声,“谁也不能杀他。”她向我扑来。
不自量力,射出两根绣针穿过她肩胛骨,她惨叫一声摔出去,“想死也不必如此着急,放心我一定让你好好死上一回,送你们这对怨偶共赴黄泉。”说罢,我又射出一针扎进英都的左肩,他痛哼出声。
“死贱人你给我住手,住手,住手,不许伤他,不许······”阿兰至死不改凶悍,她挣扎着爬起来向我怒吼,此时她发髻零乱,头饰散落,形如狰狞的鬼母夜叉。
手指优美的又捏起一枚绣针,轻轻揉捻旋转,欣赏着它在烛光下闪烁明灭,“这一针又该扎在哪里呢?”我叹息着,斜睨着痛苦的英都,“狼心狗肺。”倏然出手,这一针射向他身体肺部。
噗,针穿透衣服皮肉,深深扎进去,但,我睁大眼睛,针虽刺进去,却所伤非是英都,而是抢身扑过去的阿兰郡主,这一针穿透了她的后心窝,她抽搐着跌在英都怀中。
英都抱住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终是升起一丝对她的怜悯。
阿兰痴狂的看着他,“你······你伤心了吗······真好,咳咳······”大股大股的血从她口鼻涌出,但她却在笑,笑的疯狂,“英······英······英都你虽······虽不爱我,但······但我却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她颤抖着,哆嗦着,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他胸口,拼尽最后的力气叫道:“生生世世你都别想抛下我,我生死都要缠着你,永······永······远······”又一大口血呛出,喷在英都脸上,话未说尽,便彻底断了呼吸,一双大大的眼睛到死都不肯闭上,依然死死的盯着她用整个人生来爱着的男人。
英都看着死去的阿兰郡主,脸上表情似笑似哭,他忽地在阿兰背上一拍,绣针从她心口飞出,倒穿进英都的眉心,整根没入,留下一点血珠。顷刻他身体僵直,慢慢抬头望向我,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嘴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已不能,渐渐闭上眼睛,死去。
我冷冷旁观,仿佛在看一场别人的悲剧,心中报复过后的畅快突然烟消云散,维剩空落落的茫然。
夜风更急,门窗吱呀呀的扇动,案上厚厚的纸张满屋飞舞,我站在窗前,麻木冰冷的看着江面火焰吞吐着长长的火舌蔓延过来,滚烫的热气却温暖不了一颗冰封千尺的心。燃烧着的大火在我眼底开成盛世的花朵,绚烂璀璨,骇人眼目,终将从前种种尽皆埋葬。
一片纸张从我凌乱飞扬的发丝边滑过,飘飘扬扬,纸张上一个出水芙蓉的十四岁少女,墨线勾画中她可爱天真,不染尘埃······一晃眼,纸张被火蛇亲密卷起,倏然化为飞灰,散去。
黎明时分,朝曦微亮,长长裙摆扫过草地,凉凉露水打湿肌肤,将一束野草花放在那一方小小的坟冢上。我的水蛙哥哥便长眠于此,他有着最好看的笑容,最温暖的眼睛,也永远留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站在坟冢旁能遥遥的看见远方山下那方大湖,湖面升腾起缥缈的雾气,碧叶荷花在雾气里模糊了面目,恍似变成了虚无的仙境,一叶轻舟穿雾而来,也不知是行在水中还是飞在天上。
恍惚中那轻舟上坐着的不正是少年时的莲娃和水蛙,他们手牵着手儿唱起悠悠的情哥......
“荷叶荷花两相依,天上人间怎忍别啊......”
我的脸上漾起久违的笑容,看向身边憨憨笑着的水蛙,我知道他将会永远永远的在我身边,永不相离。
从此后江湖上多出一位心狠手辣的女煞星——绣针娘子尹红线。她笑语嫣然杀人无形,令多少人闻风丧胆,无敢不从,为血凰尊立下汗马功劳。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女子也曾经是心底桃花,无限柔情的邻家小女,亦曾青梅竹马,同绕长干!然世情险恶,终将她的过去淹没,再多年少情深,也终是昔日春梦了无痕,已成空!